第160章 大新龍脈(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1617 字 28天前

作為田齊的後裔,元城王氏原本住在齊地,直到漢武帝時避仇人才搬到這來,數十年後出了漢元後王政君,五侯崛起,王莽代漢,一時間這座魏郡邊緣不起眼的小城儼然成了龍興之地:免租免稅,糧食自留,人人賜爵,皆大歡喜。

可在亂世裡,這樣的地方,卻成了流民盜賊眼中的香餑餑。

元城以東,緩緩向西推進的龐大的流民賊隊伍中,有人捂著永遠填不飽的肚子,望著前方憧憬道:“聽說元城囤積了十年的糧食,足夠吾等吃到老死。”

“聽說元城裡家家戶戶都用彩絹裝點門戶。”

隊伍裡有人打了哆嗦:“我不要彩絹,我隻想要保暖的裘衣,都開春了,還這麼冷。”

“那得從富人身上扒。”

他們發出了一陣輕薄的笑:“我不止扒富戶,還扒他們妻女的。”

但很快就被渠帥喝止了:“讓遲嫗聽到,汝等想死麼?”

眾人訥訥閉上了嘴,和其他群盜不同,來自平原的河阻賊們有條規矩:不得欺辱女子,隻因他們的統帥便是位女人。

遲昭平雖號遲嫗,實則不過三十餘歲。十年前大河決口,元城因為有朝廷重金修築的堤壩保護,在洪水中幸免,但下遊的平原郡就慘了。

那時遲昭平剛嫁作人婦,作為有名姓的婦女,她也出身小地主之家,婚後頗為幸福,豈料一夜之間洶湧大水轟然而至,將一切都毀了。

睜開眼後不見農田裡閭,隻見四周茫茫的渾水,親人失散,丈夫落水,他可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遊泳能手,可在迅猛的大水中,昔日優雅的泳姿卻變成了狼狽的狗刨,遲昭平對他最後的印象是不斷伸出來掙紮的手,以及他張口大聲呼喊時,湧入嘴裡的黃水。

遲昭平原本姣好的嗓音,便在大水中哭啞了,至今說話像是含著沙,仿佛那些溺死丈夫的泥水也一起灌進了她口中。

遲昭平是帶著孩子,抱著房梁幸存的,當最迅猛的洪峰過後,接著是長達數月的煎熬,房屋裡閭、農田耕地全都泡在水裡,糧食或衝走或受潮發黴,數十萬人掙紮在生死線上。但朝中卻隻顧得上討論要不要恢複禹時九河故道,州裡才賑了幾萬石糧食,杯水車薪。

那一年,死於水中者數萬。

這之後十餘年,因為不加治理,黃河隻能在大平原上自己尋找新道,一會奪了瓠子河,一會又欲並入濟水,像條巨蛇一般在兗、青兩州扭來扭去,百姓則是它身下戰栗的螻蟻,每一次變動,都會帶來滅頂之災。

諷刺的是哦,朝廷給平原取的新名字,居然是“河平”。

臉呢?

“河平?河平?河不平!”

喊著這樣的抱怨,流離失所的百姓,漫無目的的在水中行走著,餓殍倒斃,懸釜而炊、人相食,成了每年司空見慣的場,遲昭平隻能抱緊自己的孩子,避開那些看向她們娘倆陰森森的目光,也絕不走到易子而食那一步。

遲昭平一個小女子,能活到今天,靠的是在娘家學的手藝:博彩。

遲氏過去是開設賭坊的,玩六博、八投之戲,總能吸引大量閒漢傾家蕩產投入,他們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儘明,繼以脂燭,就盯著那小小的骨色子。

哪怕是水災,哪怕是末日,城裡的賭坊依然興旺,失去一切的人們孤注一擲,想要將過去的美好重新贏回來。

遲昭平偷看過家中的《博經》,先與霸占她的人好言勸說,出資開盤,無所不利,眾人以為神人。後來就自建賭坊,這行當,永遠都是莊家贏,而遲昭平就被傳得更神秘了,她也不否認,很享受這份光環。

財富越聚越多,更有許多人簇擁著這位女賭頭,願意做她的打手。

直到去年夏天,難以預測的大水再至,遲昭平再度失去了一切,這次連孩子都在洪峰中失散,再也沒找到。

大水消退時,她手中隻剩下一枚臟兮兮的骨色子。

遲昭平恨大河,恨那令人絕望的黃色,這也是新朝的德色。

說博設莊積累的名望,讓遲昭平身邊聚集了不少迷茫的人,隨著這位憤怒母親的沙啞聲音,開始撿回濕漉漉的農具,削尖木棍,卻不再認命,而是憤怒地衝向沒受災的縣鄉,殺死官吏,放開糧倉。

因河患再度失去生計的流民不斷加入,從數百到數千人,隊伍日漸壯大,青州牧調遣上萬大軍,將流民賊往外麵趕。他們遂離開了隻留下洪水與淚水的老家,進入兗州壽良郡。

開春的時候,景尚的大軍和兗州牧向東方泰山發動進攻,欲剿滅樊崇,倒是遲昭平等暫時沒人管,他們遂往官軍大後方走,順著大河故道向西南方摸索求活,慢慢到了元城附近。

這時候,遲昭平積了十一年的怨恨忽然爆發了。

“我聽說,皇帝隻要拿出征匈奴十分之一的錢糧人手,就能讓大河回歸故道。之所以放任河水流淌禍害平原,全是因為害怕河水複歸後,會浸了王家在元城的祖墳!”

甚至還有人說,本來當年洪水是要往元城灌的,皇帝為了保住老家,令人扒開了大堤,讓下遊的平原擋了災!

不管是陰謀論還是真相,元城都成了水災難民們憤恨的靶子,時至今日,他們早就對招撫、賑災不抱希望。

遲昭平給茫然流浪的群盜指明了方向:“一切都是因為元城。”

那裡不僅有糧食,有富戶,還有讓他們流離失所的元凶!

“打下元城,有吃的。”

“掘了皇帝的祖墳,可以報仇!”

遲昭平沙啞的嗓音高呼:“神仙告訴我,毀了沙麓,平原的水患,就能消退!”

……

第五倫的老師揚雄,在王政君駕崩時,曾奉王莽之命,為其作過《元後誄》,裡麵長篇大論講了元城王氏的曆史和德運:”陳田至王,營相厥宇。度河濟旁,沙麓之靈。太陰之精,天生聖姿。豫有祥禎,作合於漢……“

雖然王莽代漢,靠的是“漢高皇帝之靈親自禪讓於予”的鬼話,但沒多少人信,撇去他給自己加持的聖人光環,真正的現實是,王家作為外戚,全是靠女人裙擺上位的。

說出去畢竟不太好聽,新朝建立後,王氏隻能拚命渲染發生在元城的種種祥瑞,諸如祖廟枯樹來了第二春等等,人為製造了種種聖跡,加以祭祀:在元城縣外,修築五鹿城將老家委粟裡和祖墳圍起,又建設沙亭,將王家聖跡沙麓保護。

總之,元城儼然成了大新龍脈,頗受朝廷重視,那邊常年駐紮著一千郡兵,還要求一旦有事,周邊的壽良、治亭、魏成等郡必須第一時間救援!

所以接到情報後,第五倫先借故撇下屬令史熊等人,先與馬援商量開了。

“據元城發來的告急,這次的流民賊與平素不同,發兵驅趕非但不散,反而越來越多,且直接向五鹿城、沙亭進攻,兩地各有兵卒兩三百,皆被困住,而元城守軍亦被阻於縣中,不得互援。”

馬援和第五倫一樣,對朝廷的元城龍脈不以為然,隻問他道:“伯魚以為如何?救,還是不救?”

“當然得救!”

雖然平素沒少吐槽元城仗著地位特殊,趾高氣揚,不承擔上計義務,可第五倫分得清輕重緩急。

“倘若元城失陷,那皇帝隻怕要勃然大怒,我這還沒熱乎的魏成大尹也做到頭了,隻怕要最先被問責。”

馬援倒是無所謂,回家挺好的,省得他女兒守活寡,不過萬一王莽太怒,將第五倫大頭砍了,活寡變真寡,卻是不妙。

於情,老王家祖墳被刨了關他屁事,第五倫指不定還會拍手稱快。但於理,元城都不能不救,至於怎麼救,卻也有門道。

第五倫道:“史熊急切,想要立刻發郡兵兩千去救,但流民軍甲兵不齊,又不懂得攻城之術,而五鹿、沙亭皆城高池深,短時間難以陷落,依我看,拖上幾天也未嘗不可。”

馬援不愧是丈人,立刻明白第五倫心思了,點著女婿笑道:“你是想要借寇恐上,事後好和朝中訴苦談條件?”

沒錯!

第五倫想著,冷戰時候不是有句話,說柏林就是西方國家的蛋蛋麼?

那元城就是皇室的蛋蛋,彆說捏爆,就算被流民群盜碰一下,老王都要緊張不已,痛得嗷嗷叫。

“元城為何會受到盜賊侵犯?是因為魏成郡兵練得不夠多,沒能分兵駐守。”

“為何不多練郡兵?因為糧食都聽從詔令,繳給景尚將軍了,且郡兵數量受限製,沒法練啊。”

總之一句話:“陛下,你的老家會被流民攻打,差點不保,全因為魏成大尹第五倫權力不夠大!”

第五倫期盼的增加團練,糧食自收,都在這件事中。

馬援了然:“伯魚的意思是,吾等必救元城,但又不能救得太輕鬆。”

第五倫頷首:“然也,吾等要拖延,卻必須趕在其他郡援兵抵達前驅走流民,否則亦算失職。”

這絕不是一場簡單的馳援擊賊,而需要微操,需要精確把握好時間和度。

他朝馬援拱手:“如此重擔,若非丈人行,誰能勝任?”

……

PS:第二章在18:00,會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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