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李靖的煩惱(1 / 1)

這高建武已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

可現在……恐懼卻壓倒了這恥辱感。

他戰戰兢兢的低著頭,不敢直視陳正泰。

從前他把陳正泰想象中一個投機取巧的買賣人,可現在……他才意識到,這個買賣人比他想象中可怕的多。

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啊。

而陳正泰則饒有興趣看著高建武。

站在一旁,是一些儒生模樣的人。

他們也是隨軍出征的,乃是從研究院裡挑選出來的研究人員。

有的負責記錄一些火炮和火槍的數據,因為這樣大規模的戰鬥,很容易找出火槍和火炮的缺陷,以便於將來能夠改良。

甚至還有不少涉及到醫學的人員,當然,他們不是那種專門救治的軍醫,而是專門研究屍首的,槍彈打在人的身上,會製造什麼樣的傷口,為何有的傷口不致命,怎麼樣才能讓這彈丸的創傷更有致命性。

彆小看這些人,恰恰是這些家夥們,一次又一次測試,使唐軍的火槍,能夠穿透甲胄。這都是一次次實驗出來的,加多少的火藥,彈丸出了槍口之後,速度幾何,穿透性幾何,在不同天氣之下,表現如何。

這些看上去枯燥的研究,最終形成海量的數據,而後再進行整理,不斷的調試火槍的口徑,增加槍管的強度,最後增加更多的火藥,包括了火藥的配比,這都是很大的學問,任何一個分支的學科,至少有兩三個帶有爵位的研究人員作為領頭人,帶著人反複的實驗。

這時,陳正泰突然大喝一聲:“好啦,好啦,你……就是你,這個時候就不要研究了,來人,將那個家夥架出去。”

站在一側人群中的一個讀書人頓時耷拉著腦袋,忙是收起了寫字板,擱了炭筆,灰溜溜的跑了。

那個家夥,顯然是研究心理學的。

此時這些降臣,給他提供了很好的素材,人家高建武跪下,這家夥居然也大喇喇的趴下,一絲不苟的去觀察著高建武麵部表情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這就很沒禮貌了,雖然陳正泰覺得心理學很重要,比如在刑偵甚至是戰爭方麵,其實都有大用,可是這個場合,還是不便出現這樣讓陳正泰麵上無光的事的。

陳正泰趕走了一個害群之馬後,方才打起了精神,看著高建武,道:“高氏在高句麗,有多少人口?”

高建武一愣,詫異的看著陳正泰。

陳正泰見他一臉迷糊的樣子,隨即失笑:“罷罷罷,這個容後再說,你放心,你既降了,自然不會害你性命,本王絕不會加害於你,待會兒,你隨我入城。”

說罷,一甩手,打發走這些降臣。

其實對於陳正泰而言,這些人降不降都無所謂的,說實話,陳正泰還怕他們不降?

投降,本質上是高句麗方麵止損而已,和陳正泰沒有太大的關係。

當日,浩浩蕩蕩的大軍入城,繳除了所有守軍的軍械,接管了王宮和府庫,而後,鄧健匆匆的趕到了他們的戶部,取了戶冊,當日便開始帶著人,封禁了一處處文武大臣和世族的宅邸。

那陳正進依舊還是鼻青臉腫,他去見了自己那堂弟之後,而後便穿上了新衣,威風凜凜的開始帶著人清查城中所有富戶和世族。

陳正進在此呆了不少的日子,自然對這些人如數家珍。

當然……他倒沒有帶著人殺進去燒殺擄掠,而是將所有人暫時看管起來,彆讓人跑了。

至於有什麼用,聽陳正泰說的便沒有錯了。

高句麗的宗室,也統統都統一關押起來。

陳正泰當日沒有住進王宮,而是讓人將這裡死死的看住。

有錢某種程度而言,還真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至少天策軍的將士,既有豐厚的薪餉,未來的前程,陳正泰也自當給他們布置,再加上每日操練,又有參軍府成日教誨,他們雖是入城,可是軍紀卻是良好,所有人按著參軍府的交代,謹守自己的職責,倒算是秋毫無犯。

陳正泰還未歇下的時候,這時有人到了他的住處,卻是鄧健,鄧健道:“殿下,該控製的人,都控製好了,所有的俘虜,也都看押在甕城,城中已經穩妥,倒是聽說,有不少百姓得知唐軍進了城,居然紛紛來慰問,說是天兵吊民伐罪,他們感激殿下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陳正泰詫異道:“不是吧,我怎麼感覺他們在騙我。”

鄧健嚴肅道:“他們感情真摯,倒是實情。學生入城之後,了解到這高句麗這半年多來,橫征暴斂,這高句麗上下,儘是酷吏。為了追索錢糧,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不少百姓,妻離子散,痛不欲生。咱們唐軍來的時候,他們起初也是恐懼的,可後來見我軍入城,秋毫無犯,軍紀嚴明,見城裡難民多,又施了粥水,於是便紛紛來告謝了。”

陳正泰於是道:“看看,這高氏真是壞透了,真是苛政猛於虎也,我們一定要引以為戒。”

鄧健點頭:“不過,說也奇怪,他們都說,這高氏從前雖談不上聖明,卻還沒有失心瘋,隻這百年來,尤其暴虐。”

陳正泰歎了口氣:“可見做人切切不可驕傲自滿,如若不然,便要犯錯,最後聖賢都會遠離自己,而小人們……卻紛紛圍攏上來,專門出一些餿主意,以至於生靈塗炭。這個……也要引以為戒。”

鄧健若有所思:“還有那高氏的宗親們,個個都惶恐不安,他們認為自己性命不保,殿下……是不是要安撫一下,畢竟現在高句麗各郡還未收服,若是真將人嚇死了,其他各郡,隻怕不肯降了。”

陳正泰打了個哈哈:“不是說了嗎?肯定饒他們的性命,畢竟,我那河西,還需人力呢。為了這高句麗將來的長治久安,我都已想好了,這裡所有的讀書人和世族,統統都要送去河西去,分他們一些土地,讓他們開荒墾地為生,真要殺人,我陳正泰舍得嗎?這裡讀過書,有見識的人統統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實的百姓,隻要將這些世族和文武大臣們的田產分給他們,他們自然歡欣無比,到時,朝廷隨便委一些人來治理,此地也絕不會有反叛,就算反叛,仁川不是離這裡很近嗎?這高句麗人,與我們語言和文字相通,其實是最好收服的。”

鄧健點頭:“是。”

不出一兩日,附近的郡縣紛紛降了。

畢竟,高句麗的主力,統統都在國內城附近,主力已經被消滅,大王也已降了,自然而然,繼續頑抗,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就算還有不肯降的,掐一掐日子,也知道這天策軍的進展有多神速,數十萬大軍,迅速的被擊潰,連還手之力的都沒有,在這個世上,憑借著自己手裡這麼一點點郡兵,拿什麼反抗呢?

參軍府已開始分撥人馬,前去收複各城。

而陳正泰命人在各地開始張掛告示,開始安民,與此同時,聲稱這一年來,高氏橫征暴斂,今日奉天子之命特來解救百姓,命各地府庫,開倉放出所有糧食,先將糧食取出,分發給難民和尋常百姓再說。

可憐那高氏,為了抵抗大唐,搜刮了無數的錢糧,現在卻統統被陳正泰借花獻佛,大方的灑了出去。

倒不是陳正泰善良,而是陳正泰真的一丁點都看不上這高句麗府庫中的那點糧食,說實話……現在河西無數的糧田正在開墾,過了兩年,那裡的糧食……數之不儘,現在正缺鐵路完善,才能將這無數糧食,想儘辦法運出去呢。

隻是……這樣的施舍行為,卻讓國內城和附近各郡的百姓紛紛奔走相告,喜不自勝。

沒辦法……被高氏欺怕了,這一年來,幾乎被壓榨的喘不過氣來,突然遇到一個大方的,竟好像中了獎一般。

原先那些心裡還不忿的,覺得理應和大唐決一死戰,此時卻也發現,身邊根本無人響應,而且吃了天策軍發的餅,哎呀,真香。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

浩浩蕩蕩的唐軍,已經布陣於安市城下。

為了拿下安市城,唐軍幾乎集結了所有的兵力。

這顯然有些冒險,可若是不拿下安市城,那麼就永遠打不開前往國內城的門戶。

李靖顯然認為此戰,根本就無法久耗下去,若是一城一城的奪取,沒有兩三年,也未必能成功。

既然如此,那麼就打蛇打七寸。

兵峰直指安市城!

而這安市城,處於山巒之間,與其說是城,不如說是雄關。

顯然,安市城的將軍也知道了大唐的意圖,所以也毫不猶豫的收縮兵力,布防於安市城一線,這一帶群山起伏,處於千山山脈之中,道路難行,唐軍經過長途跋涉,又被星羅密布的山寨和暗堡阻擊,進展十分不順利。

李靖本想采取誘敵之策,讓人帶著一千人馬,佯裝不敵,開始撤退。

可結果,並沒有引來安市城的高句麗兵馬出來追擊。

對方似乎已經做好了死守的準備,打死也不肯出來。

這一下子,倒是讓李靖有些勃然大怒,顯然……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硬茬了。

行軍打仗,尤其是攻城拔寨的時候,最討厭遇到的就是那等油鹽不進的家夥,無論放出多少誘餌,死也不肯上鉤,那麼……為今之計,隻好采取一個方法,那便是猛攻。

唐軍分兵數路,開始對安市城的外圍進行掃蕩。

不過此時天寒地凍,山路又崎嶇,再加上戰線拉長,糧草未必能隨時補充及時。

禦寒的冬衣,還是沒有及時送來。

於是,將士們不得不凍得青紫,繼續奮戰。

最令李靖氣惱的卻是,因為這天氣過於寒冷,許多將士水土不服,嚴寒和疾病,反而成了當下唐軍最大的敵人。

再過七八日,安市城終於到了唐軍將士們的麵前。

李靖命人製造大量攻城器械,又令人造了箭樓,與城牆上的高句麗人對射。

不過很快,箭樓退了下來。

“將軍,城中的弓手,穿戴著甲胄,所選的步弓手,臂力也是驚人,我們的射手雖是使儘全力,隻是弓箭對他們難有效用,我方折損了百來人,對方折損卻是寥寥無幾。”

“什麼甲胄?”李靖大怒。

“乃……乃是……和天策軍……和天策軍……”

“知道了。”李靖搖搖頭,又見了這些甲胄。

這姓陳的,到底偷偷賣了多少甲胄啊。

這不是坑人嗎?

這樣的神兵利器,竟是拿出賣人。

李靖覺得事態嚴重,已到了非要稟告不可的地步了。

於是前去禦賬中見駕。

可到了禦帳,卻是聽說李世民已穿著甲胄到了城下去了。

這時,李靖汗毛豎起。

這陛下如今做了天子……還是如此的不安生啊。

從前打天下的時候,他就喜歡騎著馬到處亂跑,現在……依舊如此。

李靖忙是帶著一隊禁衛,卻見一隊人馬遠遠在城下駐馬,隨即飛馬上前,果然見了一身甲胄的李世民,李靖在馬上行禮:“陛下……”

李世民臉色凝重的看著這堅城,愁眉不展,他瞥了李靖一眼,見李靖來,竟是覺得一丁點也不奇怪,李世民淡淡道:“何事?”

“陛下,這城上的高句麗軍馬,也有重甲……他們穿戴著重甲與我們對射……”

“朕知道。”李世民道:“朕早就來了,一直在此觀戰,這些……朕都看在眼裡。”

李靖苦笑道:“非是臣對朔方郡王有什麼勾心鬥角,隻是……這高句麗的重甲,到底從何而來,總要說個明白。”

“這家夥……想錢想瘋了。”李世民忍不住搖搖頭:“朕也沒想到……他愛錢愛到這樣的地步。”

李靖一聽,便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

這事,往重裡說是裡通外國,已屬於背叛自己的君主,大不忠了。

可若是往小裡說,則是鑽進了錢眼裡,屬於腦子進了水。

前者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後者雖也足夠一擼到底,可和十惡不赦相比,卻已算是極為幸運了。

“這城中的將軍不知是何人,死守不出,我看他在城中排兵布陣,倒是很有章法,現如今城中兵精糧足,又有穩妥的人坐鎮,繼續耗下去,長久不是辦法。”

這一下子,算是踢到了鐵板上了。

李靖惱火的乃是,自己能不能拿下安市城。

而是要拿下這個安市城,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這可是一個個士兵啊,雖說慈不掌兵,可是為將者,卻還是需要會算賬的。

不可能讓無數的將士丟進這火坑裡,最後換來一座堅城。

李世民正色道:“將軍自管布陣,朕絕不乾涉。”

李靖點頭:“臣遵旨。”

“至於陳正泰這個家夥的事,等朕回了長安,再收拾這個家夥。”李世民此時有些惱火:“隻是,你和朕說老實話,拿下此城,需要多少時間,多少代價。”

李靖沉默了很久,而後抬頭道:“需三至六月之間,死傷不下三萬。”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

他回望身後星羅密布的一個個連營,此時天空中,飄著漫天的雪絮,雪絮打在他的兩鬢和長須上,兩鬢之間,眼角之處,清晰可見的乃是他眼角邊的褶皺。

李世民長歎:“這都是一個個孩子的父親,是一個個老嫗的兒子啊。你……自便吧……”

說罷……撥了馬,徐徐帶著禁衛,緩緩朝著禦營方向行去。

這一次他騎在馬上,沒有意氣風發,也沒有策馬揚鞭,在這雪絮裡,仿佛衰老了許多,身子竟也微微的佝僂。

隻留下了李靖一個說不清的背影。

李靖則抬頭,看著那雄關,關上的人,似乎在給城牆潑水,此時這個天氣,將水潑到了城牆上,便使城牆結了冰,如此一來,尋常的拋石車甚至是火炮,對這冰城便更加無可奈何,架起了雲梯,也未必能牢固。

李靖忍不住心裡要咒罵這該死的天氣,帶著衛士,往另一邊的大營,策馬而去了。

………………

城中……

許多軍將在此候命,唐軍要來的時候,城中本是人心惶惶。

可隨即,卻有人站了出來,給了這些茫然的軍民們信心。

這個人乃是高句麗大對盧(宰相)之子,素有聲望,他毫不猶豫的站出,而後指揮若定,命人各部收縮,加固城牆,命城中百姓,統統編入軍中,男子上城牆,女子則負責燒柴造飯。

此時,整個安市城,已漸漸成了一個龐大無比的戰爭機器。

這個人,便是淵蓋蘇文,淵蓋蘇文選擇此時正在城中,原本他打算馳援遼東,可很快,他就嗅到了唐軍的舉動,認為這安市城,才是唐軍進攻的重點,因而帶著兵馬,火速來了此城。

他決心就在這裡……和大唐一決雌雄,憑借著這一座堅城,在此死守到底。

淵蓋蘇文此時站在城樓上,遠眺著城下,身後,無數的軍將密密麻麻,靜候著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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