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乃是兵部尚書,此時覲見,定是有重要的軍情了。
李世民聽罷,振作精神:“宣李卿覲見。”
過不多時,李靖便入殿。
朝李世民行了個禮:“陛下………”
李世民看著李靖,麵帶微笑:“卿家何事覲見?”
李靖麵上帶著輕鬆之色,隨即道:“高昌……降了。”
“降了?”李世民一時詫異。
三個月……
還差七日。
就在這個時候,高昌國竟是降了!
這顯然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李世民難以置信地道:“消息可準確嗎?朕聞高昌國主曆來桀驁不馴,理應不會輕易乞降。”
消息來的太快了,事先也沒有任何的征兆。
畢竟就在此前,高昌國還做出一副要負隅頑抗的樣子,哪裡有半分降念?可可轉過頭,卻突然投降,這甚至讓李世民覺得其中有詐。
李靖正色道:“陛下,這絕非是空穴來風,就在高昌國降的前兩日,高昌國的金城縣發生了判斷,叛亂的士兵,殺死了金城司馬,此後……叛亂開始蔓延諸郡,那高昌國主,想來是看到大勢已去,於是不得已之下歸降了。”
金城叛亂……
李世民頓時明白了:“此乃天佑大唐啊。”
你說怎麼就這麼巧,就在這節骨眼上,金城怎麼就發生叛亂了呢?
李世民不禁為之大喜:“若能化乾戈為玉帛,這是再好不過了,隻是……金城何故發生叛亂,這一點,你知道嗎?”
李靖搖頭:“臣……這裡沒有任何的征兆,反而是侯君集送了大量的消息來,都是說戰事一觸即發,又說高昌國如何的狂妄,對大唐如何的無禮,這個時候,侯君集的兵峰已至西寧,現在是磨刀霍霍,正待要拿下高昌呢?”
李世民不禁嘀咕起來:“莫非是因為侯君集的三萬鐵騎起了作用?”
古代的路途遙遠,交通多有不便,一個消息,隨便都要傳送好幾日,對於高昌的情況,朝廷可謂是一無所知。
李世民背著手,來回踱步。
他皺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些隻言片語的信息,立即讓他猜測了幾個故事的版本。
卻在此時,有宦官進來稟報道:“陛下,銀台急奏,陳正泰與侯君集都來奏報了。”
李世民隨即道:“統統取來。”
李世民先看陳正泰的消息,打開奏報,裡頭大抵的記錄了關於金城謀反的經過。
李世民看過之後,忍不住感慨道:“原來如此,倒是可惜了這突厥的騎奴,此人當好好的撫恤,倒是可惜了。金城軍民百姓義勇,此次立了大功。”
而後又看過陳正泰事先派了崔誌正前往高昌勸降,李世民不禁失笑:“一個國公……而已……”
是啊,堂堂高昌國主,居然一個區區國公便答應了。
要知道,大唐封的國公不少,按理來說,若是高昌國主主動請降的話,莫說是國公,便是一個歸義王,李世民也是肯給的。
而乞降的條件,顯然是李世民完全可以接受的。
至於二十萬畝河西的土地,這河西的土地,現在本來就是在白送,但凡世族遷徙河西,陳家巴不得送人呢。
這把地送了出去,就等於遷徙了人口進來,送地根本不吃虧,而是一舉兩得。
三十萬貫……
李世民看到三十萬貫……卻還是唏噓一番,禁不住道:“遙想當初,靠精瓷……”
說到了精瓷,李世民便警惕起來,抬頭看了李靖一眼。
李靖低著頭,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李世民便咳嗽,他本想說的是,當初精瓷的交易火爆的時候,這三十萬貫錢,相當於陳家和皇族一兩天的收入了。
當然……這也是錢……
小小的肉痛之後,李世民轉憂為喜,龍顏大悅道:“這是攻心之術,好極,高昌國主既然深明大義,那麼朕便遂了他的心願,便敕其為……平國公吧。”
這平國公,顯然是因為那高昌國主本是西平人,倒不算是羞辱性質的爵號。
若是這家夥恬不知恥想要一個王,那少不得要羞辱羞辱他了。
李世民隨即又道:“召他來長安,朕要見見他,將他的族人遷徙至河西,該給他的錢和田產,轉告陳正泰,大唐言而有信,一文不少他。至於西平的文武,也都在河西賜地,讓他們遷居河西。該給封爵的給封爵,給與官職的給與官職,隻要遷居到了河西,當然都要善待。陳正泰遷居之策很妥當,使朕無憂啊。”
這些人都是高昌的土皇帝,可隻要遷居到了河西,就等於徹底的斷了根基,這根基一斷,以後再也彆想自立了。
自此之後,到了河西,人生地不熟,反而需要仰仗大唐和陳氏,才能保護自己的利益,從此往後,除了死心塌地之外,再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李世民覺得陳正泰這一手,辦的很漂亮,不戰而屈人之兵。
現如今,朝廷安生了許多,重要的是,這些最讓李世民頭痛的世族,現在也開始陸續遷居去了關外,用關外不毛之地,吸引世族,而關內之地,則可徹底的操控於皇族之下,朝廷任免的官職,治理地方,政令的貫徹,沒有了這些世族,顯然順暢了許多。
而至於從關內遷徙出去的人口,李世民對此倒是並不介意。
因為除了一部分的匠人和勞力之外,流失最多的,恰恰是世族的族人和部曲。
可這些人……實際上壓根就被世族們隱匿了,屬於被隱匿的人口,朝廷沒辦法管束他們,也沒辦法向他們征收稅賦,甚至這些人,從官府的角度而言,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他們是世族的力量。
所以大唐的人口,在賬麵上而言,其實根本就沒有減少,反而年年都在增加。
而這些李世民的心腹大患,現如今卻紛紛遷居河西和朔方,甚至讓關外的土地,變成了良田。
這等於是將麻煩統統都甩了出去,讓關內之地,得了幾分輕鬆,等於是徹底的甩下了一個包袱了。
又不怎麼不令李世民心情舒暢!
李靖見李世民喜出望外的樣子,卻不禁道:“陛下,此次我大唐辟地千裡,這是可喜可賀的事,隻是……朝廷是否向高昌派駐官吏?高昌的土地……”
李世民側目看了李靖一眼,麵帶微笑道:“卿家以為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是李靖的打算。
李世民頷首:“可是朕已許諾,自朔方而至河西,乃至於關外的土地,統統為陳氏代為鎮守。”
“臣也是為了陛下考量,現在陳氏的土地,東至朔方,西至高昌,連綿千裡……而如今又充實了大量的人口,臣隻恐……”李靖就差一點說出將來隻恐成為心腹之患的話。
這樣的思慮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隻是……
李世民凝視著李靖。
他背著手,過了許久才道:“你以為……這隻是朕的一句許諾嗎?”
“臣不知陛下的意思。”
李世民歎了口氣道:“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朕也知道李卿說出這些話,也是為了朝廷的利益考慮。隻是……朕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
李靖一臉狐疑地道:“陛下難道是擔心失信於天下?”
“做天子的人,怎麼能處處都講信用呢?”李世民禁不住大笑。
這話說的李靖心裡發毛。
可李世民隨即道:“可是……皇帝也不是可以什麼事想做成便可做成的!朕許諾了陳正泰,陳正泰拿著朕的許諾,招攬了這麼多的世族,遷居在了河西和朔方之地,世族為何要遷徙?除了因為精瓷元氣大傷之外,也是因為……他們已經日益感覺到,朕對他們越來越苛刻的緣故啊。這世族屹立了千年,朝中的文武百官,哪一個不是出自他們的門生故吏?他們家族之中,有多少的部曲,誰又算得清楚?因而,他們現在遷居到了關外,既是因為需要獲取新的土地,才能重新紮根。也是因為可以躲避朝廷的管束。如今到了關外,他們和陳家,已經達成了默契!彼此之間,在關外共榮共辱!若是這個時候,朕對陳家恩寵有加,這才令他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可若是這個時候,朕突然乾預高昌,朕就不說陳家會怎樣想了,那些遷居關外的世族們,肯答應嗎?他們遷居關外的本意,就是擺脫朝廷的約束,這時候,哪裡還會願意再請一個爹來?”
李靖此時大抵明白了什麼,他畢竟是武將,此前並沒有想到這麼一層。
李世民隨即感慨道:“若是朝廷執意如此,那麼這些世族,十之八九又要離心離德了。甚至連陳氏,也會滋生不滿和怨憤。朕更要失信於天下。而朝廷的官吏即便到了高昌,難道真的可以治理嗎?說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就是一句空言!朕為天子,也絕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皇帝者,除了要兵強馬壯之外,還要通曉製衡。隻有保持平衡,才可將一碗水端平。朕既要用世族的子弟為官吏,也不得不讓他們在關外逍遙自在。”
“隋煬帝的先例,便是前車之鑒。中原乃是天下的根本,因而朕治中原之地即可,朕在中原,為根,在將來,世居關外的世族們為朕羽翼……無論是河西、朔方還是高昌,朕不乾預,也絕不插手,朕必須得信守這個許諾,如若不然,便為獨夫民賊,從此,大唐永世不寧。”
李靖恍然大悟,說來說去,當初就是陳家幫著李唐將那些麻煩的世族送去了關外,以至這個麻煩,徹底的被朝廷甩開。
李唐的統治,自然而然也就更加的牢固了。
可是……這並不代表李唐可以任意胡為。
那些遷居到了關外的世族,力量依舊不容小覷,而今……已開始慢慢的達成了某種平衡。
隻是……這些事許多人還沒有意識到,可實際上……深謀遠慮的李世民卻已洞見到了。
李世民隨即一笑道:“陳正泰乃陳家的家主,而……這關外之地……既賜予了陳氏,那麼就將這些世族,交給陳家去處置吧。正泰乃是朕婿,他的兒子,乃是朕的外孫,算起來,也是朕的骨血。朕要做的,不是讓朝廷去管理什麼高昌,而是確保陳氏在關外獨斷的地位即可,陳氏便是朕在關外的州牧,讓他們像管理羊群一樣,牧守關外的世族,亦無不可。”
李靖忙道:“臣萬死之罪,竟是妄言。”
李靖聽完李世民的一番話,便大抵明白了李世民的思路了。關內關外,其實已經漸漸處於一種平衡的狀態,在這種平衡之下,任何人妄圖打破,都可能遭來天下大亂的危險。這就如李世民當初不敢輕易對世族動手一般,也是有這樣的疑慮。
而關外之地,既然世族們開始聚居,這所有的世族裡,陳氏和皇族最親,那麼李唐隻需確保陳氏在這裡頭的絕對地位,遏製住那些世族就可以了。
其他事,能少去管就少管,越管麻煩就越多。
“卿家無罪。”李世民深深的看了一眼李靖,他麵露微笑,顯然對於李靖的印象好了幾分。說到底,人家李靖所慮也是為了李唐著想罷了!
而後,李世民又道:“所以,但凡陳正泰有什麼奏請,關於他如何處置高昌,又請誰為高昌的郡守,朝廷看都不需看,直接同意便是了。總而言之,關內之地,行王道;而關外之地,奉老莊之學,無為而治,這才是天下安定的根本。”
一直默默在一旁待伺的張千忙道:“陛下聖明。”
李世民瞪他一眼,卻也沒說什麼,而後饒有興趣地看著桌案上的另一個奏本道:“朕倒想看看,侯卿家上奏來,要說什麼。”
說著,他興衝衝的拿起奏本打開,隻是一看之下,隨即臉色變得有幾分不悅!
接著語氣清冷地道:“這侯卿家,立功心切,也沒什麼不可。隻是……他還是太急了。”
李靖詫異,其實李靖對於侯君集的印象並不好,侯君集論起來,當初乃是李靖的半個弟子,是李靖帶著他學習兵法的。
原本這一對師徒,也算是一樁美談。
可哪裡知道,這侯君集在學習了兵法之後,居然上奏李世民,預告李靖謀反。
侯君集的理由非常搞笑,他說李靖教授自己兵法的時候,每到精微之處,李靖則不教授,這是故意藏私,顯然李靖肯定要謀反。
李世民聽後,便下了一道旨意,責備李靖。
李靖得了責備的詔書,是一臉懵逼的。
臥槽,這狗東西他恩將仇報。
於是李靖連忙為自己辯解,告訴李世民:“這是侯君集想要謀反。如今中原安定,我所教他的兵法,足以安製四夷。如今侯君集求學儘臣的兵法,是他將有異誌啊。”
李靖其實是個老實人,若不是被侯君集咬了一口,是斷然不會反咬回去的。
自此之後,李靖和侯君集便不再來往了,徹底和侯君集反目。
可哪裡想到,李世民雖然沒有因為侯君集的誣告,而治李靖大罪。
可也沒有因為李靖的反告,而收拾侯君集,反而讓侯君集做了吏部尚書。
李靖能不憋屈嗎?
自己混了這麼多年,才是兵部尚書,就不說自己開國的功勞了,論起來,那侯君集還是自己半個弟子呢。可結果呢,這個可恨無恥的侯君集現在居然爬到了自己的頭上。
六部之中,兵部雖然非常重要,可任誰都清楚,兵部不過是掌兵,而吏部卻可以提拔和罷黜百官,因而在人們的心目之中,吏部尚書是比兵部尚書高了半個檔次的。
李靖每逢聽到陛下提到侯君集,心裡便窩火,他一直覺得自己該老成持重,因而即便被侯君集在後來各種汙蔑,也不再在侯君集的事上說什麼話了。
可現在陛下又提起了侯君集,而且陛下很是不悅的反應,李靖便忍不住道:“陛下,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世民便皺著眉頭道:“侯君集言,高昌所謂的乞降,定為詐降。為了防範於未然,他自請帶兵前往高昌鎮守,以防生變。”
這顯然是侯君集不死心了。
總覺得自己該去做點什麼。
而李靖對此,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侯君集這個人,心胸狹隘,容不得其他的有功之臣,自己卻又立功心切,希望自己能夠壓住其他功臣一頭,這沒有功勞也要創造出功勞,本來就是他性情。
於是李靖道:“請陛下立即召回侯君集,高昌的事,既已塵埃落定,再讓侯君集進兵,已是無益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認同地道:“兵部下書,召他回來吧。他終究乃是太年輕了,過於魯莽了。”
李靖心裡忍不住吐槽,此人也叫魯莽?此人就是中山狼,陛下的眼睛,該去看看了。
這狼心狗肺之徒……
李靖又開始鬱鬱不樂起來,他更多時候,隻是將憋屈藏在心底,頓時感覺自己渾身又不自在起來。
…………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