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幫著貼了郵票。
隻是他貼的時候,頗為不雅,將郵票的後背用舌頭一舔,而後粘在信封上。
這看的李世民頗有幾分不悅,不過很快,他便又忍住。
而後在信封上具了地址和寄件的姓名。
李世民在上頭書了長孫無忌四字。
長孫無忌和李世民乃是兒時的玩伴,此後又是郎舅之親,彆看平日裡李世民更加倚重房玄齡等人,可實際上,在李世民的心裡,最信任的人除了陳正泰之外,便是長孫無忌了。
一切寫明之後,李世民道:“接下來該如何?”
李承乾道:“父皇,兒臣讓人擱去郵筒那兒。”
李世民卻道:“朕親自去。”
“啊……這是東宮,隻怕路途有些遙遠。”李承乾不無擔憂。
雖然這樣的郵筒還有報亭,在二皮溝和長安布置的到處都是,可是東宮附近也隻設置在東北角的一處地方,那地方距離有些遠,主要是駐紮的東宮衛率以及宦官們的生活區域。
這也難怪,畢竟李承乾是沒有送信的需求的,這種東西,必須考慮在人口密集的地方。
李世民卻是興致勃勃地道:“無妨,朕騎車去。”
他居然抓著龍頭,一翻身,又輕車駕熟的蹬上了車。
對於李世民而言,他對於任何彆人代勞的事,都會有些懷疑,倘若是太子糊弄他呢,讓宦官去代跑投遞也不一定,因而還是親自去試試這玩意才好。
一看李世民開始蹬車,陳正泰和李承乾無奈,隻好連忙乖乖地跟上。
隻是這大殿的門檻很高,剛剛蹬到了門口,李世民不得不下車,抬著車出去,他甚至對這高高的門檻有幾分不喜,這玩意……除了彰顯人的身份之外,現在反而成了障礙。
出了大殿,李世民騎車疾行,其他人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隻好氣喘籲籲的跟著。
李承乾恨自己少了兩條腿,在前頭疾跑引路,沿途的宦官和衛率見陛下蹬車出來,便追著李承乾跑,個個嚇得要窒息了,也不知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路走了一半,李世民才後知後覺地回頭,正好見著陳正泰在後頭已如狼犬一般不斷的吐著舌頭,幾乎要癱瘓的樣子。
於是便停了車,待陳正泰追上來,李世民輕鬆自如的道:“怎麼跑的這樣慢,你看朕……”
陳正泰心裡不禁吐槽,有你這樣欺負人的嗎?有本事我騎車你來追啊!
不過這話也隻能心裡說說,他咳嗽一聲道:“陛下,這車子的後座是可以載人的,陛下要不要試一試?”
“可以載人?”李世民驚訝道:“是嗎?你來試試看。”
陳正泰等的就是這句話,立馬毫不猶豫的兩腿岔開,如騎馬一般,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
李世民狐疑的回頭看了一眼,而後蹬車,這一次,車子蹬起來倒是明顯的有些費力了,不過……對李世民的氣力而言,還算是輕鬆的。
坐在後座的陳正泰,卻感覺到異常的顛簸,現在在大唐根本沒有橡膠,因而隻能采取軟木,騎車的人倒沒什麼,可坐車的人便辛苦了。
當然,這至少比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要好吧。
沒多久,終於到了郵筒。
這郵筒隻是一個鐵皮箱子,上頭有專門的標記,一個投遞信件的小口,李世民打量了一會兒,才將信投進去。
而後回頭看李承乾道:“這樣就可以了?”
李承乾已是追上來了,正滿頭大汗,忙是點頭道:“這樣就可以了。”
李世民又問:“什麼時候可以收到信件?”
“很快。”李承乾道:“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巡視的部曲經過此,取了信件,而後送到專門的信件處理房裡去,而後會進行分門彆類,再送出,因為都在長安,而且跑腿的也多,因而……大抵明日下午便可收到信件了。
李世民點頭道:“那麼朕明日再看看。”
李世民覺得這書信傳遞倒是頗有意思。
以往的時候,傳話是需要許多時間的,世家大族倒沒有什麼,畢竟有專門的奴仆跑腿,皇家就更不必說了。
可尋常百姓們想要寄信收信,卻是千難萬難了。一般情況之下,至多就是請人捎個話,而這本身就是極費工夫的事。
陳正泰在旁道:“現在作坊和匠人們越開越多,尤其是離鄉的人也不少,因而訊息的傳遞,對於尋常百姓而言,也變得十分重要了。匠人們不可能有時間隨時和親朋好友們見麵,可若是專門請人跑腿,又雇傭不起。而有了這個,便再好不過了,因而未來書信的傳遞業務,還會擴張,尤其是朔方和西寧那邊,大多數人背井離鄉,有時甚至一年到頭也沒辦法回鄉,用這書信,便可以解一解相思之苦。兒臣聽聞,現在不少人給家裡寄錢,都是用書信的,將欠條塞進郵筒裡,過幾日,便可將錢送到對方的手上。單單上個月,傳遞的書信就有三十多萬封。當然,這隻是個開始,往後便是增加十倍百倍也不算什麼了。”
李世民頷首點頭,隻說了一個詞兒:“有趣。”
他隨即看向李承乾,露出了幾分欣慰之色,道:“你能辦成此事,可見還是肯埋頭苦乾之人,好好乾吧,朕現在也放心了。”
這是表揚了,李承乾自是高興不已!
隨即,李世民便擺駕回宮。
陳正泰和李承乾送走了李世民,心裡都鬆了口氣。
二人對視一眼,陳正泰擦了擦額上的汗道:“我還以為太子殿下在乾其他的事呢,隻是陛下來的匆忙,我想提前打招呼也來不及了,好在……太子殿下在乾正經事,如若不然,陛下非要勃然大怒不可。現在因為李祐的事,陛下的情緒喜怒不定,所以……殿下還是要小心些為好。”
李承乾則後怕的道:“其他的都不擔心,就擔心連這點錢也查抄了,還好……總算是父皇格外開恩了。”
二人都樂嗬嗬地慶幸了一番。
可李世民回了宮,卻是一時將李祐的事拋之腦後了。
他顯然對於李承乾的運作模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還有那自行車,那玩意……似乎對於這個運作的模式,有著極大的效率幫助。
李世民也是絕頂聰明的人,他猛地意識到……似乎天下當真是不一樣了。
以往的時候,男耕女織,男人除了耕地,便是應付徭役,整個天下,都如一潭死水。
可現在……隨著工商的發展,李世民卻越來越覺得,許多新事物,應運而生,而作為朝廷,居然對此沒有什麼察覺,仿佛天下還是老樣子。
而今日去了一趟東宮,李世民才意識到………這天下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朕……竟是後知後覺,反而落後於人了。反觀太子,對於這些新事物,反而有如此的洞察力,倒是讓朕反思是從前小瞧和看輕了他了。”
一旁伺候的張千忍不住道:“陛下這話是何意呢?”
李世民瞥了張千一眼,今日心緒突然開懷了不少,饒有興趣的道:“治理天下首先要做的是什麼?”
張千道:“當然是選拔人才。”
這是李世民的口頭禪,他唯恐自己身邊的人才不夠多。
可李世民卻搖頭道:“你錯了,治理天下首先要做的,乃是了解民間疾苦,隻有知道現在的百姓如何生活,如何起居,如何勞作,才能選拔合適的人才,對症下藥。”
張千似乎懂了一些。
李世民則繼續道:“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朕才唯恐自己不能了解民間。可現在卻發現,朕理解的還是不夠透徹啊。反而是太子……比朕知道的要多的多了!若是他不能理解百姓的所思所想,不知他們的需求,如何能折騰出這些東西呢?”
“正是因為知道百姓們的疾苦,譬如知道百姓們上工,沒辦法預備好餐食,所以有了送餐。因為知道百姓們思鄉,所以有了信件的投遞,因為知道當下的百姓們苦於無法處理糞桶,所以才有了收集糞便。而這些……恰恰是朝中的諸公們無法想象,也不會去想象的。其實……這才是不知民之所需,不知民之所苦啊。這麼多的流民和乞兒,他們許多人都身患殘疾,或者是家道遇到了變故,因而流落街頭,百官們所思的是什麼呢,是施一些粥水,讓他們活下去,便覺得這是朝廷的榮恩厚賜。而太子是如何做的呢?他將這些人召集起來,給他們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給他們發放一些薪俸,同時又大大便利了百姓……這豈不是比百官要高明一些嗎?”
“所以說……太子對民間的了解,比朕更透徹,也更深厚許多。”李世民很是感慨。
張千聽罷,忙是順著李世民的話道:“那麼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李世民微笑道:“現在恭喜和賀喜,卻還早著呢,太子所了解的民心民意,還隻是冰山一角而已……”
他若有所思,似乎在權衡著太子還欠缺著什麼。
到了次日傍晚時分,李世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可左等右等,卻還是沒有等來。
他不禁看著即將要落下來的斜陽,露出了失望之色。
卻在此時,張千匆匆而來道:“陛下,長孫相公請求覲見。”
“來了?”李世民詫異道:“看來他已收到了朕的書信了,算一算,從朕將信投入郵筒到現在,過了幾個時辰?”
張千一下子就道:“陛下,足足十三個時辰。”
“已經夠快了。”李世民精神一震,隨即道:“宣他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長孫無忌便氣喘籲籲的進來了。
事實上,他剛剛下值的時候,就收到了書信,起初對於這封書信,長孫家是不在意的,說實話,長孫家根本就沒有讓人這樣傳信的傳統,若是其他人送信來,往往是哪一家公侯的仆役。
可今日突然來了一個青衣人,說是有書信,還要親自交給長孫無忌簽收,那門子本是要趕人的,倒是管事的卻是覺得有些不尋常,因為那郵戳上印的乃是此信是東宮的郵筒發出。
這些高高在上的家中主人們可能對此沒有概念,可是長孫家的管事,卻對這傳遞郵件的事頗了解一些,於是不敢怠慢,連忙將信上呈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一看信封上的字跡,便立馬禁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因為這行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下可謂是獨一無二,打開書信一看,果然印證了他的念頭,於是再不敢耽誤,便匆匆入宮。
李世民見長孫無忌狼狽不堪的樣子,帶著微笑道:“長孫卿家,你這書信,是幾時收到的?”
長孫無忌道:“是在半個時辰前,臣剛剛回府的時候。”
“朕問的是,是何時送到你的府上的。”
長孫無忌想了想道:“想來……有一個多時辰吧。”
“這樣……”李世民笑著對一旁的張千道:“看來不是十三個時辰,是十二個時辰內,便將書信送到了。”
張千在旁尷尬的笑了笑。
這個效率……讓李世民很滿意,他點點頭,朝長孫無忌道:“東西帶來了嗎?”
“帶……帶來了。”長孫無忌苦瓜臉:“臣照著陛下書信中的吩咐,自是帶了錢來。”
“拿來吧。”李世民伸手。
長孫無忌隻好從自己的袖裡,取了一貫錢的欠條,乖乖的送到李世民的手上,而後很是不不解地道:“隻是……陛下……不知陛下要臣借這一貫錢,所為何事?”
李世民收了錢,看了看天色,卻道:“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出宮吧,再遲,太極門就要關上了。”
長孫無忌一頭霧水,卻不敢多問了,隻好行禮道:“那麼……臣告辭。”
於是,又匆匆的回府。
一回到府上,長孫無忌整個人的狀態就不好了。
他連忙讓人將自己的兒子長孫渙叫了來,而今,他的嫡長子長孫衝去了百濟,成年的兒子中,隻有長孫渙了。
看著長孫無忌臉上明顯的苦瓜臉,長孫渙便問道:“父親,為何事事憂慮呢?”
長孫無忌皺著眉頭道:“為父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陛下此舉到底有什麼深意。他居然親自修了一封書信來,讓為父立即拿一貫錢送到宮裡去,而且還要即刻,不可延誤,若是拖延,便要治罪。你說陛下富有四海,他要借為父這一貫錢做什麼?實在是匪夷所思啊……”
長孫渙也是一驚:“這樣看來,陛下此舉,定有深意。”
“沒錯!”長孫無忌最擅長的就是揣摩心思,他憂心忡忡的道:“可是這深意到底是什麼呢?借錢,一貫……莫非宮中缺錢了?”
“可是兒子聽說,現在宮中內帑的錢財多不勝數啊。”
長孫無忌瞪他一眼:“你懂個什麼,誰會嫌自己錢多,你會嫌錢多嗎?”
長孫渙一時尷尬:“那麼父親……這……這……陛下又是什麼心意?”
長孫無忌猜測道:“莫非……是陛下知道我們長孫家近來靠擴張鋼鐵,掙了大錢,所以心裡惦記上了?”
“這……未嘗沒有可能,所以表麵上是借一貫錢,實則卻是……”
“太可怕了!”長孫無忌已是臉色慘然。
他思量再三,才一臉後怕的樣子道:“所以說,財不可外露啊,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長孫渙聽到長孫無忌罵皇帝是賊,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長孫無忌則憂慮的來回踱步:“這叫一著不慎,換來了陛下的敲打!現在府庫裡還有多少現錢?趕緊,趕緊想辦法花出去,不是讓你們一擲千金,而是想辦法去投資,趕緊擴建鋼鐵的作坊。這錢留在手上,為父心裡不踏實。還有,往後出門,切切不可誇富了,要簡樸一些。啊……我那新的朝服,收起來……以後還是穿舊的好,叫人……叫人去打兩個補丁吧……”
長孫渙聽的目瞪口呆,不過細細一想,卻還是點頭:“父親未雨綢繆,若是如此,就不愁陛下打主意了。”
“為父不怕打主意,哪怕宮中真有困難,給個幾千一萬貫,那也沒關係。怕就怕……陛下聖心難測,不曉得他到底想要多少,明日開始,家中的用度,統統都縮減,對外就說,長孫家精瓷虧了血本,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噢,對啦,找個由頭,去錢莊裡借一筆貸,這事你親自去辦,多讓人看見才好。”
長孫渙忍不住欽佩的看著長孫無忌:“父親這一手,實在太高明了。”
長孫無忌無視長孫渙的吹捧,背著手,繼續來回踱步,憂心忡忡道:“可怕啊可怕,從前的陛下倒是有幾分真性情的,可哪裡想到,自打陛下跟著陳正泰投資之後,嘗到了甜頭,得到了好處,便越發的貪婪無度,欲壑難填了。再這樣下去,豈不是要六親不認?我長孫無忌與他數十年的交情,尚且還惦記著我們長孫家的財富,可是人心涼薄,伴君如伴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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