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長兄如父(1 / 1)

魏征是個很實在的人。

在他看來,既然他已認定了陳正泰是個了不起的人,那麼,就沒有輕視他的必要了,此時此刻,真該好好的去觀察一番這二皮溝。

在這裡,他一麵走街串戶,一麵感悟。

似乎,一種印象正在慢慢的形成。

而後,魏征終於風塵仆仆的趕到了陳家。

他投了拜帖,隻是出門迎接他的卻不是陳正泰,而是武珝,武珝笑盈盈的朝魏征行了個禮:“見過師兄。”

魏征皺眉:“恩師呢?”

武珝道:“恩師去軍中了,一般情況,他會正午回來,師兄稍等片刻即可。”

魏征噢了一聲,仔細看著武珝,道:“你便是武珝吧?”

“嗯。”

二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對於魏征而言,此時見了這武珝,實在是有些尷尬。

武珝在沉默很久道:“師兄進書齋裡坐嗎?”

魏征看著這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師妹,沉吟道:“為何你來迎客?”

“因為我是恩師的秘書呀。”

秘書……

魏征臉一紅,突然感覺自己又受到了侮辱。

自己從前是秘書監的少監,秘書……不就是管理書齋裡的圖書的嗎?

寧可交給一個女子,也不交給老夫來做。

自己連朝廷的秘書監都能管理的井井有條……

武珝似一眼看穿了魏征的心事:“其實,主要是因為我是女眷,出入府中方便一些。”

“噢。”魏征點頭,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抬腿入府。

到了府裡的書齋,便見這裡一排排的書架,藏書極多,案牘上,堆積著許多的書冊,這顯然是武則天辦公和看書的地方,魏征故作無意的瞥了案牘上的簿冊一樣,上頭有的是賬簿,也有一些信函,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初中數學…”

“初中物理……”

魏征一臉不解的拿起那本初中物理,然後他懵逼了,裡頭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偏偏組合起來,就有點覺得匪夷所思了。

武則天見魏征覺得有趣,便道:“這書需從頭開始看的,雖有一些生澀難懂的地方,可慢慢摸索……卻也有趣。”

“噢。”魏征不鹹不淡的回應。

見魏征無話,依舊還低頭看書,武珝就明白了,魏師兄不是對這書感興趣,而是對假裝看書,避免雙方尷尬有興趣。

於是她莞爾一笑,似乎極理解魏征的心情,索性跪坐在了一旁的案牘,取出了簿冊,提筆,低頭做著記錄。

“你還給陳家算賬?”身後的魏征終於憋不住了。

“都是一些雜活,賬要算,書也要讀,偶爾還要用恩師的筆跡回複一些信箋。”

“信箋也你回複?”

“是無關緊要的信箋,比如這裡有個叫陳正峰的,他從鄠縣來書信,說甚是掛念恩師這個堂弟,又表示自己挖了幾年礦,很想回二皮溝來,希望恩師為他重新謀一個差。”

“那你怎麼回?”

“我要鼓勵他好好的挖。”

魏征頷首,居然很認同:“一視同仁,六親不認,這個好。”

魏征是很討厭走後門的,天王老子都不成,他沒想到陳正泰和他的秘書居然有這樣優良的品質,這令他很欣慰。

古人講究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齊家和治國道理是相通的。

“不過……畢竟是親戚,所以口氣要委婉,不要傷了他的心,還要鼓勵他,教他安分守己。”

魏征道:“其實措辭嚴厲也行,否則他不會甘心,肯定還要修書來叫苦。”

武珝歪著頭想了片刻:“有道理。”於是重新取了信紙,重新行書。

魏征見她字跡不錯:“你行書不錯,功底很深,學了多少年了?”

“勉強幾個月。”武則天道:“年幼時雖是開過蒙,學了一些,不過隻是勉強能讀書寫字,不過這一次,因為要考功名,這幾個月,好好的練習了一下。”

魏征:“……”

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有些不公平,原來人可以不公,連上天都可以這樣不公道。

魏征便坐在一旁:“你每日在此,你的家人不會尋你嗎?”

武珝低頭行書,假裝沒有聽到。

魏征心裡便了然了:“你年紀還小,又如此聰明伶俐,令人擔憂。”

“這是何故呢?”武珝停筆,抬頭看了一眼魏征。

魏征一身正氣道:“越是聰明的人,越容易自誤。我並不是說你品行敗壞,而是覺得,你有這樣的才學,若能做到德才兼備,方才對得起你這份天資。”

“我覺得我品行很好。”

魏征凝視著武珝,突然大喝道:“跪坐時要坐直。”

武珝沒想到魏征這樣嚴厲,雖覺得有些詫異,還是下意識的坐直了身體。

“人要有一股氣,氣在身上,那麼行事才可問心無愧。所以,正直的人,就不能懷有歪心思。比如,這本是恩師的家信,固然恩師覺得麻煩,不願意回信,讓你代他的筆跡來回。可是……你怎麼可以和恩師一起弄虛作假呢?”

“這……無傷大雅。”

魏征臉繃的更緊,嚴詞厲色道:“這當然隻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可是今日隻是無傷大雅的弄虛作假,明日呢?鑄下大錯的人,往往是從小錯開始的。投機取巧,弄虛作假,耍弄小聰明,久而久之,那麼心中的正氣便蕩然無存了。君子該隨時克製自己,不能以無傷大雅做理由。”

武珝道:“可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呀。”

魏征厲聲道:“你還要狡辯嗎?”

武珝便抬頭,氣鼓鼓的和魏征對視。

魏征的眼睛卻像刀子一樣,居然使武珝一下子喪了氣,她發現,同樣的大道理在彆人講起來,她會心懷怨憤,覺得不以為然。

可是這些迂腐的大道理自魏征口中說出來,竟讓她有一種畏懼的心理。

說不上……為何會這樣的害怕。

總之武珝有些慌神,她隻好擱筆:“你為何喜歡多管閒事。”

魏征道:“誰叫你稱呼我為師兄,長兄如父!我若不隨時糾正你錯誤的言行,誰來糾正?”

此言一出……武珝心裡竟好似一下子混亂了,她極難得的,眼裡略過一絲想要掩飾內心的慌亂,便垂下眼簾,又似乎不甘心,便低聲道:“知道了,何必這樣氣咻咻的樣子。”

魏征背著手起身,來回踱步,道:“我怎麼聞到了一股飯菜味?”

“我……”武珝紅著臉道:“我餓了,隻是事務繁忙,所以便請人送食盒來這裡吃。”

“以後不許了。”魏征道:“君子做事,都不能超出禮儀的規範,吃飯就要有吃飯的地方和模樣,如若不然,一旦超出了規矩,以後就會視規矩如無物,許多微小的事,當你習慣了放任自己,久而久之,你以後行事,一定會悖逆人倫,不將規則放在眼裡。”

“可是……”武珝想不到,魏征連這個都管,不免嘀咕道:“可是……我隻是吃飯啊。”

魏征道:“不用可是,也不要嘗試和我分辨。所謂防微杜漸,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武珝便不吭聲。

“下次我知道,可就不是這樣客氣的了。”

武珝心裡氣惱,本想說,你憑什麼這般頤指氣使。

可話要出口,卻見魏征板著臉的樣子,竟是生生將這些話咽了回肚子裡去。

魏征似乎也覺得自己過於嚴厲了:“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端著食盒在此用餐,他日,你的三餐就可能不能按時,久而久之,你的腸胃便會不適,你現在還年輕,不曉得輕重,可是以後等你大一些,想要後悔,卻已是悔之不及了。世上的道理,有時看上去好像不合理。可實際上,這都是祖先們千錘百煉,在無數的得失之中總結的智慧,你不能等閒視之。”

武珝聽到此處,竟一直不該怎麼回答。

魏征道:“下次注意便是了。”

“噢。”

魏征重新坐下:“書信,就不必寫了。管好賬簿吧,你拿賬簿我看看,我幫你看看有什麼錯漏之處。”

武珝竟乖乖的取了簿子,送到魏征麵前,魏征隻大抵看過,滿意的點頭:“不錯,很清楚。”

武珝道:“我算過的賬,沒一處錯漏的。”

魏征居然微笑:“人不可自滿。”

“我陳述事實。”

魏征想了想,似乎覺得這是無關緊要的爭吵:“嗯,你確實是奇女子。”

正說著,外頭傳來了腳步聲:“玄成怎麼來了,哈哈……”

陳正泰的笑聲打破了沉默。

隨即,陳正泰出現在了書齋。

魏征連忙起身,朝陳正泰行了個禮:“恩師。”

武珝也忙來見禮。

陳正泰看了二人一眼:“你們背後在說我什麼?”

魏征忙想說話。

武珝卻道:“師兄說以後不許給你寫信了。”

陳正泰道:“這樣的閒事也要管?”

“恩師明鑒。”魏征好整以暇道:“學生以為,書信應該親力親為,不可他人代勞。”

陳正泰便含含糊糊的道:“知道了,知道了。”

於是陳正泰坐下,看了一眼魏征:“這幾日,都在做什麼?”

“在二皮溝走了走。”魏征毫不猶豫的回答。

陳正泰道:“如何?”

“走馬觀花的看了看。”魏征道:“見到了百姓們安居樂業,百姓們……居然可以做到一日三餐。”

魏征用的是居然二字。

要知道,魏征可不是那等高高在上躲在書齋裡的儒生,他打過仗,長途跋涉過上千裡,做過李建成的幕僚,也做過大唐的臣子,他是體察過下情的人,自然知道,尋常百姓,想要做到一日三餐是多麼的不容易,這甚至可稱的上是曠古未有的事,古今幾乎沒有人可以做到。

陳正泰笑了笑:“些許小事而已,算不得什麼。”

魏征認真的搖搖頭:“這是天大的事,民以食為天,若不能吃飽,談何大治天下呢,自周公以降,曆來的聖賢們,所追求的不就是如此嗎。”

陳正泰樂了:“那你當我聖人好了。”

魏征沒想到陳正泰這樣不謙虛,有點懵逼。

武珝噗嗤一笑:“恩師,方才師兄罵我。”

陳正泰聽到這裡,卻禁不住虎軀一震。

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武珝。

武珝……告狀了……

這簡直就是破天荒的事啊。

在陳正泰心目中,武珝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可能對自己會敞開一些心扉,可是依舊心事很重。

而今日,可不隻是自己一人在她麵前,魏征可還在呢,她當著魏征的麵來告狀,這完全不是武珝的風格。

卻見武珝一臉憨態和女兒家的嬌羞,陳正泰像見了鬼似的,你大爺,這魏征到底有什麼本事……居然隻一會兒工夫,便讓武珝少了許多的城府。

“咳咳……”陳正泰尷尬的掩飾自己的震驚,連忙道:“不要罵人,罵人不好。”

魏征連忙道:“是,學生知錯。”

武珝似乎終於像出了口氣的樣子,便道:“好了,我也不計較了。”

“談正經事。”陳正泰繃著臉:“不要老是說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方才說到哪了,對啦,說到玄成說我是聖賢是嗎?”

魏征哭笑不得的道:“學生沒有說。”

陳正泰道:“看來我還不是,還需好好努力。”

魏征:“……”

…………

今天第一章送到,明天開始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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