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君臣奏對(1 / 1)

武珝從容不迫地道:“我便是武珝。”

她聲音清脆,應對倒也得體。

李世民朝她笑起來:“朕得知你得了案首,甚是意外,你雖年紀輕輕,想不到竟有這樣的聰明睿智,令人驚歎。”

陳正泰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武珝,心裡倒是頗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這個時候,武珝將讀經史無用的理論當著李世民的麵講出來!

武珝卻道:“這都是恩師教誨的結果,臣女愚鈍,頑固不化,虧得恩師悉心教導。”

陳正泰心裡籲了口氣,隨即又為自己多餘的擔心而失笑,大名鼎鼎的武則天,又何須自己去擔心呢?

她的情商,其實本就吊打了天下絕大多數的人了。

李世民點頭道:“那也需你有這份天資才成,如若不然,那我大唐的案首也太好考了。朕還聽聞你提前交了卷?”

武珝泰然道:“是,臣女初次考試,並不曉得考試的規矩,以為隻要做完了題,便可交卷,誰料因此而引起許多流言蜚語,現在還為此懊惱呢。”

嗯……這個理由,很強大。

李世民哈哈一笑:“你這卷子提前一交,又得了案首,不知多少人羨慕。你有此才學,可想著繼續讀書嗎?”

這裡頭則是隱晦的詢問武則天,是否有繼續科舉下去的打算,說不準,將來大唐還要出一個女進士。

武珝卻是搖頭:“有了功名在身,對於臣女而言,已是受益無窮了,至於科舉,臣女乃是女流,不敢奢望。”

李世民不禁微笑,他凝視著武珝,此人應對得體,當然,她的容貌還是令李世民頗為震驚的。

李世民饒有興趣地道:“你乃武士彠之女?”

武珝道:“正是,家父姓武,諱士彠。”

李世民道:“武士彠也是我大唐的功臣哪,這樣算來,你也是功臣之後了,朕聽聞,你現在的處境並不好。”

武珝道:“今蒙恩師收留,處境已大大改善了。”

李世民凝視著她:“你既是貴族女子,當可選秀入宮,朕若是格外開恩,你可願入宮嗎?”

陳正泰在旁乾笑,心裡卻是尷尬的一批,他對武珝,是頗為欣賞的,可是你李二郎,這樣的年紀了,說這樣的話……這不是搶人嗎?這真是一丁點道德也沒有了。

卻見李世民笑吟吟的看著武珝,似乎期盼著武珝的回答。

其實國家的製度,確實是如此,所有貴族子女,都能入宮,當然……入宮並非是立即成為嬪妃,有的是成為妃子,有的則成為女官。

以武珝的身份,她就算成年之後選擇入宮,其實也未必能成為妃子的,當然,現在對她而言,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此時的李世民,對她顯然是頗為看重的,不難想象,一旦入宮,十之八九能獲得臨幸,而以她的出身而言,必能冊封為嬪妃。若再以武珝的聰明才智,那麼最終在宮中站住腳跟,就絕不再話下了。

武珝想了想道:“陛下隆恩,臣女感激涕零。”

李世民隨即道:“入宮之後,朕立即敕你……”

武珝卻突然打斷李世民:“隻是……臣女既已拜入恩師的門下,一心一意,隻望能夠侍奉恩師,為恩師分憂。陛下如此厚愛,令臣女不勝惶恐,卻也望陛下能夠體諒。”

“嗯?”李世民臉色不禁詫異,他打量著武珝:“這樣的機會,若是失之交臂,你可不要後悔。”

“無怨無悔。”武珝想也不想,擲地有聲道。

李世民定定地看著她,雖是臉上看不出什麼,卻頗有幾分下不來台了!

這是不給朕麵子啊!

他忍不住道:“這又是什麼緣故?”

武珝道:“臣女現在在陳家書齋,為恩師處理一些雜物,恩師信重於我,我怎可走開?”

李世民不禁失笑:“處置這些,難道比入宮還要緊?”

“對臣女而言便是如此。”

李世民眼眸撲朔不定:“若是朕下旨呢?”

武珝正色道:“古人都說,君命不可違。可是恩師一直對臣女說,陛下乃是賢明的君主,是古往今來也少有的聖君,所以臣女以為,陛下一定不會強人所難,即便是君命,臣女若是違抗,陛下也一定不會因此而怪責的吧。”

聽到這番話,陳正泰心裡顫了顫,不知道該說她聰明過人,還是勇氣過人好了!

反手就扣了一個聖君的大帽子,轉過頭就違抗你李世民的旨意。

李世民:“……”

李世民沉默了老半天,突然大笑:“哈哈,很有趣!好吧,朕隻好做聖君好了,既然你決心要抗旨,朕可不敢輕易下這樣的旨意了,一旦下了旨,被你這小女子抗旨意,朕如何下的來台?你既心意已決,朕便成全你吧。好生在陳家待著,侍奉你的恩師。”

武珝似乎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麵上依舊平靜:“謝陛下。”

倒是李世民甚是感慨著道:“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奇女子啊,遂安公主………心性淳樸,你在陳家,也好好輔助她吧。”

武珝道:“侍奉師母,這是臣女應儘的本份。”

李世民背著手,幽幽道:“但願……朕可以信得過你。”

這句話,似乎一語雙關,倒像是李世民看穿了什麼,意味深長。

隨即,李世民便道:“你退下吧。”

武珝點點頭,又看了陳正泰一眼,便告退出去。

李世民凝視著武珝離開的背影,不禁失笑:“頗有幾分意思,正泰,是不是?”

“什麼?”陳正泰一臉狐疑的看著李世民。

李世民瞪他一眼:“你少在朕這裡裝糊塗。”

陳正泰一臉無辜弟道:“陛下這話……兒臣聽不懂。”

李世民笑嗬嗬的道:“此女觀之,也不知朕對不對。”

“還請陛下賜教。”

李世民坐下,呷了口茶,卻是不徐不慢地道:“朕看她談吐,確實很不簡單,若是男子,勢為豪傑。像這樣聰明過人,且又小小年紀便能應對得體的女子,是不會甘居於人下的。”

這下輪到陳正泰感慨了,李世民不是一般的慧眼,隻短短幾句奏對,卻將武珝給看透了。

關於這一點,若是他不知道曆史的話,其實這對人的觀察方麵,自己和李世民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不,一個是在地溝裡。

李世民隨即又道:“所以朕讓她入宮,便是想試探而已,可誰知……她竟不肯,這……便讓朕有幾分狐疑了,是朕看錯了嗎?她既有不甘的一麵,卻又有情義的一麵。朕原以為,她年紀幼小,或許尚且不知入宮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可朕又看她舉止非凡,一定比誰都知曉此中輕重,可她還是堅持著不肯入宮,這……便讓朕有些看不透了,一個人,怎麼會如此的複雜呢?”

陳正泰尷尬的道:“或許和她身世坎坷有關。”

“想來如此吧。”

說到這個,李世民便想到了那武元慶,麵上露出了幾分厭惡之色,隨之又道:“不過朕倒是看出來了,此女並不是一個重情誼的人,她在朕麵前的應對,太穩了,可見其城府很深。有這樣城府的人,絕不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可是……她對你倒是情深義重。”

陳正泰一臉詫異道:“有嗎?兒臣並沒有覺得。”

李世民很肯定地道:“就是有。”

“兒臣以為沒有。”

李世民哼了哼道:“你懷疑朕的判斷?”

陳正泰道:“陛下乃是聖人,古往今來,也沒幾個人如陛下這般的仁厚。所以兒臣懷疑一下陛下的判斷,陛下也不會見怪吧。”

“一丘之貉!”李世民瞪他一眼。

陳正泰乾笑,心裡卻是清楚李世民這般的人是不會跟他計較這種小事的。

“也罷。”李世民搖頭道:“朕不管這些事,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會衡量輕重緩急的。”李世民隨即又道:“現在……新軍的問題,已經迎刃而解,當務之急,是將這新軍練好,如若不然,就算是創造了機會,也無法善加利用。正泰……你明白朕的心思了吧?”

新軍,才是李世民如今最在乎的大事!

“兒臣明白。”陳正泰正經起來:“兒臣一定加緊操練兵馬,不敢有失。”

李世民板著臉道:“朕正在壯年,既然已下定了決心,那麼就必須在遲暮之年前,徹底解決這些問題,不可留下隱患,留之給後世的子孫。如若不然,便是後患無窮。所以……朕等你……”

陳正泰行了個禮:“喏。”

李世民又道:“當然,朕也不敢將此完全寄望於新軍上頭,朕另外也有布置和安排,這些日子,你安分一些,不要滋事。”

陳正泰又委屈了:“兒臣從沒有滋……”

李世民擺擺手:“不要抬杠,朕交代了,你聽便是,無則嘉勉,有則改之。”

陳正泰便隻好道:“那兒臣以此自勉。”

正事說的差不多了,李世民麵容放鬆,起身道:“去泡湯吧,來都來了。”

所謂的泡湯,其實就是泡溫泉。

古人還是很懂得享受的,尤其是皇帝,這驪山的溫泉,其實就是唐玄宗時期的華清池,泡在裡頭,讓陳正泰頓時想起了楊貴妃出浴時的畫麵,心裡便不禁在想,倘若曆史還是原來的樣子,依舊還有唐玄宗和楊貴妃,那麼或許……我現在泡著的池子,將來楊貴妃也要在此出浴了,哎呀呀,這不得了,畫麵不堪入目。

泡了半個時辰,整個人神清氣爽,幾個宦官張羅著給陳正泰更衣,李世民卻在另一個池子穿戴完畢了。

他一身甲胄,心知陳正泰不好遊獵,便放陳正泰告退。

陳正泰出了湯泉宮,便見這宮外,武珝在此等候,在更遠處……則也站著一人。

不是那魏征是誰?

武珝先上前:“恩師。”

“你知道我這麼快會出宮?”陳正泰對於武珝的表現頗為滿意,雖然心裡還是有幾分堤防,現在卻更多的是理解。

武珝道:“恩師智慧過人,對於遊獵想來不感興趣。”

陳正泰點頭,卻是問道:“方才陛下想讓你入宮,你為何拒絕?”

對於這個問題,武珝顯得淡然,但陳正泰問起了,她便想了想道:“學生在認識恩師之前,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可現在……卻誌不在此了。若是入了宮,若是能得寵,固然可婦憑夫貴。可對學生而言……其實也不過是皇帝身上的裝飾物而已!學生雖為女流,卻更希望能學習恩師的學問,能……侍奉恩師。”

陳正泰頷首:“好吧,那便跟在我身邊好好的學。”

武珝麵上卻突然又浮出憨態:“其實……還有一個緣故。”

“嗯?”

武珝凝眸,看著陳正泰道:“陛下詢問學生是否入宮的時候,我眼睛瞥見恩師似有些麵色不善。所以……學生更不會入宮了,學生不會做恩師怫然不悅的事。”

陳正泰差點臉要紅了,卻立即板著臉道:“有嗎?你看錯了吧?”

武珝卻忙點頭:“或許是看錯了吧。”

這時候的武珝,似乎少了幾分虛假。

陳正泰突然想起了什麼,卻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武珝:“方才……你的兄長武元慶也見了駕,和陛下有過一些奏對。”

陳正泰原以為,武珝會詢問武元慶說了什麼。

卻見武珝竟渾不在意的樣子,不過卻陷入了沉默,顯然……以她的心思,早已猜測到她的兄長會說什麼了。

見她沉默,陳正泰心裡不禁有幾分同情,當她的父親離世,理論上而言,武元慶應當是她的至親之人,長兄為父,她理應在武元慶那裡得到父親一般的關愛。

可實際上,她的沉默,恰恰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那位長兄,當著彆人的麵,會如何評價自己。

或許對此,她早已習慣了,因而沒有詢問,也並不曾有為此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隻是默然著,不願更多的提起。

陳正泰見她如此……這才意識到……原來……她還隻是一個聰明一些的少女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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