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不敢奉詔(1 / 1)

鄧健回頭四顧左右。

學弟們紛紛看著他。

此時已是夜半三更,油燈冉冉,跳躍的燈火映射在鄧健布滿血絲的眼裡,泛著光芒。

鄧健想了想,一臉認真地道:“崔家拿走了多少錢?”

一個學弟沉默了一下,連忙低頭翻賬:“博陵崔家和清河崔家,兩家總計拿了七十二萬貫。”

“七十二萬貫?”鄧健凝視著這學弟,顯得很不滿意。

“嗯,就是這數目,沒有錯。”學弟篤定的點頭。

鄧健卻是搖頭:“不對,應該是七十二萬三千二百五十二貫。”

他將數目計的比彆人還清楚。

眾學弟們一時默然。

在有些人眼裡,這隻是細枝末節而已。

鄧健卻是一臉憤然地道:“這是多少錢哪。”他咬著牙繼續道:“拿走了錢,以賒欠的名義,可實際上……真有賒欠嗎?那賬目算的很清楚,賒欠的賬簿,他們也做了,這是幾年前的事,根本沒辦法算清楚。還有……涉及到的人證,以及當初的保人,因為年代久遠,絕大多數人也已經作古。某種程度而言,竇家已經敗了,知情的人……一概不清不楚。可是他們說欠了就欠了。”

鄧健到了這裡,抬起頭來,他昂首:“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可是當初崔家怎麼會借出這麼大筆的錢?這根本就是借著抄家,來吞沒本該不屬於他們家的財富。時至今日,我隻有一句話想說,這麼多的賬,要查,沒有幾年功夫,理不清楚。我們的人力,遠遠不足,而且就算是人力充裕,他們做的賬,也難有什麼破綻。問題就在這裡。”

鄧健指了指這堆積如山的賬簿。

他又接著道:“所以,不能按著規矩走,若是按規矩走,我們就陷入了他們羅織的大網裡,一輩子也彆想查出真相。所以……我隻謹記著一條,隻有這麼一條,那就是……錢必須得拿回來。他們憑什麼拿這個錢呢?憑什麼呢?憑他們是鐘鼎之家,就憑他們姓崔?崔家……是首當其衝,先從他們這裡入手。我們不是刑官,我們是催賬的,想明白我們的身份,那麼一切就好辦了,我們得將這賬討回來。送了駕貼去,他們不回應,這不打緊,他們不來,我們就自己去。”

鄧健頓了一下,就道:“我們現在的人手有兩百二十七人,夠不夠去崔家?”

那吳能皺著眉頭搖頭道:“學長,隻怕不夠。”

鄧健在學弟們眼裡,還是極有威信的。

在大學堂裡,你每日寒窗苦讀的環境之下,人們崇拜的不是顯赫的家世,不是漂亮的頭銜,不是那腰纏萬貫的巨富,在那裡,人們將學霸奉若圭臬!而鄧健,恰恰就是學霸中的學霸,學霸中的戰鬥雞。

鄧健隨即道:“崔家有多少人?”

“部曲五百以上,這還隻是長安,若是博陵和清河崔氏的部曲加起來,隻怕有七八百之數。”

鄧健又問:“有辦法嗎?”

“不是沒有辦法。”吳能想了想道:“有一樣東西,是咱們學裡研究院李先生帶頭研究的一個項目,叫火炮,這玩意威力極大,在學裡,鑄了四門,我當時親眼見過,威力不小,就是不曉得李先生肯不肯借。”

鄧健很淡定地道:“不需借,師祖說過,二皮溝的人力和物資,都由我調配,關鍵的問題,是你會不會用。”

“我看人用過。”吳能拍著胸脯道:“記住了。”

於是鄧健道:“你去取炮,我們集結,再讓人先行送一個駕貼。拿我的欽差手令,讓監門衛給予方便。”

鄧健鄭重其事地又道:“後果,我來承擔,就這樣吧。”

“喏。”

學生嘛,曆來是不嫌事大的。

眾人應諾,便各自忙去了。

…………

拂曉,晨霧剛剛散去,空氣中透著一股子濕氣。

在幾個駕貼送到了崔家之後,崔家當然沒有回應。

在崔家看來,若是回應,那就傻了。

這個事,他們完全不怕,天下這麼多人都從竇家的屍體上分了一杯羹,又不隻崔家得了好處,何懼之有?

崔誌正甚至覺得可笑。

隻是……

當門房在拂曉時惺忪的揉著眼睛打開中門,卻赫然發現,外頭居然圍了不少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綸巾儒衫,腰間配著保健,一個巨大的黃銅火炮,被人用馬拉扯了來。

外頭的人都靜寂無聲,似乎在聽候著什麼。

門房這一看,立馬嚇了一跳,連忙入內稟告。

門子心急火燎地道:“阿郎,不妙了,不妙了,外頭來了許多讀書人……”

“讀書人而已,怕個什麼。”崔誌正不以為然地道,他其實有些惱火,這個鄧健顯然是個牛皮糖,很是令人生厭啊。

門子就苦著臉道:“可是他們圍了我們的宅邸。”

“不必怕,他們沒有旨意,老夫敢說,陛下也絕不會給他們這樣膽大包天的旨意,隻要陛下不想天下大亂的話……”崔誌正毫不在意地冷笑。

倘若當初因為崔岩的事,他倒還真有些擔心。

可是為了那竇家的事,他卻絲毫沒有一丁點的畏懼之心了。

這錢,是拿了……可也不是崔家一家拿的,牽涉的人太多了,他李世民不敢怎麼樣的,除非……抓住了真憑實據。

可是……真憑實據如何抓得住?要知道,天下最懂刑律的大理寺和刑部裡不知多少精通律令的高手做的賬,連律法都是這些人製定的,還能有什麼紕漏嗎?

崔誌正嘲弄一笑,而後淡定地道:“召集部曲,給我謹守宅邸。很快朝廷就會得到消息,這個鄧健……他死定了。”

“喏。”

隨即,崔誌正氣定神閒,讓人召了自己兄弟崔正新來,二人擺了棋盤對弈。

倒是崔正新道:“大兄,此人不會是個瘋子吧?”

崔誌正眼睛落在棋盤上,一動不動,卻是氣定神閒的道:“無礙的,區區一個翰林而已,做出這樣過分之舉,饒不了他。你要知道,這鄧健如此膽大妄為,急的可不是我們崔家,這朝中隻怕不少人要跳腳,看著吧,很快旨意就會來了。”

崔正新聽罷,覺得有理。

朝中多少人得了好處,現在區區一個鄧健,如此膽大,崔家若是服軟了,他們隻怕比崔家還要急呢。

這鄧健……惹下天大麻煩了啊。

崔誌正又道:“何況外頭的隻是一群儒生,也沒什麼妨礙的,我已讓崔武帶著人謹守門戶了,他們若是敢越雷池一步,必教他們好看。”

崔正新便笑著道:“是極。”

於是專心盯著棋盤。

…………

今日一大早,李世民如往常一般抵達了宣政殿,房玄齡等人早已到了,各自落座,如往常一樣,會有一個小規模的晨議,將這天下的事,梳理一遍,確定一下不會出現什麼紕漏。

李世民落座,看著房玄齡人等,道:“諸卿今日有事嗎?”

長孫無忌便笑:“陛下登極以來,政通人和,天下太平,就算是有事,那也隻是區區小事。”

李世民笑了笑。

房玄齡卻是一臉無語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說實話,房玄齡是有些看不上長孫無忌的,議事就議事,借著議事非要說一些有的沒的。

此時,李世民道:“就算是天下太平,又怎麼可能沒有事呢?若是無事,還要天子和朝廷做什麼,今年的秋糧,該收了吧,這個要注意一些,切不可耽誤了農時。”

房玄齡頷首。

其實李世民雖是麵上帶笑,隻是這笑容背後,不免有幾分煩惱。

查抄竇家的事,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心裡還憤恨著呢,當然,李世民還心存著理智,知道這事兒,很棘手!

就在此時,有宦官而來:“陛下,陛下……”

李世民抬頭。

宦官低聲道:“不得了,欽差鄧健,帶著一群人,將崔家圍了。”

“嗯?”李世民看向宦官,一臉不解:“帶著什麼人?”

“一群大學堂的讀書人。”

房玄齡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世民皺眉:“這是要做什麼?真是豈有此理,朕不是讓他去查錢糧的嗎?他跑崔家去乾什麼?傳旨,讓他來見朕,還有韓國公陳正泰,一並叫來。”

這一下子的……

殿中的氣氛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了。

誰也不知道,這一次到底搞的是什麼名堂。

隻是……顯然鄧健這麼一弄,有礙觀瞻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宦官來道:“陛下,大理寺卿孫相公求見。”

“陛下,刑部尚書、侍郎求見。”

“陛下,禮部侍郎求見。”

“陛下……”

一個個大臣,似乎是不約而同,都趕來了宮外,等候李世民接見。

李世民頓時知道怎麼回事了。他掃了房玄齡等人一眼:“大清早的,怎麼這麼熱鬨呢?那鄧健,怎的還沒有來?”

可接下來,卻又有宦官匆匆過來:“陛下,鄧翰林……鄧翰林……”

李世民淡淡道:“說吧。”

宦官猶豫了一下,最終道:“鄧翰林說,他在忙著,沒空。”

李世民:“……”

今日發生的事,真令李世民覺得匪夷所思,他是萬萬想不到,有人居然會膽大到這個地步,忽然連他的召見都乾堂而皇之的拒絕?

於是李世民皺眉道:“他原話怎麼說?”

宦官戰戰兢兢,似乎也覺得有些蹊蹺,結結巴巴道:“他……他說……今日無暇,不敢奉詔!”

李世民頓時覺得顏麵大失,不禁怒道:“這些人合夥起來欺瞞朕,他一個鄧健,也敢欺朕嗎?”

李世民也是要麵子的!

今日無暇,不敢奉詔的話都敢說出來了,那麼是不是以後召任何人覲見,都可以說今天沒有空,就不來見?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等人也大為吃驚,其實他們對鄧健的印象是頗好的,畢竟……他們的兒子曾和鄧健乃是同窗,從長孫衝和房遺愛的口裡得知,這鄧健是個極溫和的人,平日也極樂於助人,願意將自己的學習心得傾囊相授,這些孩子,當初可是同吃同睡,感情深厚,沒少說鄧健的好話。

可他們哪裡想到,這鄧健……竟是這麼個刺頭。

此時,李世民冷著臉道:“那麼陳正泰呢?”

就在這時候……陳正泰卻征婚匆匆的趕來了。

陳正泰顯然有些急,知道事情弄大了,入了殿之後,氣喘籲籲地行禮道:“兒臣見過陛下。”

李世民看了陳正泰一眼,皺眉道:“鄧健到底在做什麼?”

“兒臣不知道啊。”陳正泰一臉無辜地迎著李世民的目光,道:“兒臣真不知道。”

李世民今日的脾氣有點不好,於是繃著臉道:“不知道?你可知道,他帶著你學堂的人,跑去了崔家了。”

“呀……”陳正泰一臉吃驚的樣子道:“想不到他竟做這樣的事?陛下,這一點,他不像我。”

李世民很是無語,一揮手道:“朕不想聽你在此胡言亂語,朕現在就想知道……他為何要攪成這個樣子?朕讓他是去查案的,不是讓他去學街頭得潑皮,鬨得滿城風雨。”

陳正泰想了想,隨即道:“其實……昨天夜裡,鄧健曾給學生送來了一封書信。”

“書信?”李世民敏銳的道:“什麼書信,取朕來看看。”

顯然,這書信之中,有至關重要的東西。

李世民現在覺得,事情好像有些失去了自己的控製。

這對於一個天子而言,顯然是很灰心喪氣的事。

陳正泰沒有猶豫,立即從袖裡取出了一封書信,轉而呈交給了李世民。

李世民取了,打開低頭一看……隨即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將這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時而皺眉,露出憤怒,時而又歎息的樣子,眉頭皺的更深,有時,他呼吸變得急促……

最後,李世民露出了一絲苦笑,口裡道:“張力士。”

張千道:“奴在。”

“取信,念出來吧,念給大家聽聽。”李世民坐下,整個人竟有些恍惚。

張千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李世民,便頷首:“喏。”

…………

第一章,第二章很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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