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上達天聽(1 / 1)

對於婁師德而言,陳正泰對自己,可真是恩重如山了。

正因如此,他內心深處,才極迫切的希望立即回長安去。

唯有到了長安,親自麵見陳正泰,方才令他心裡好受一些。

於是他已顧不得一宿未睡了,真覺得此時此刻精神奕奕,他朝這張業認真吩咐道:“這些寶貨,暫時封存於縣中,既然已經點驗,想來也不敢有人上下其手,本官今夜便要走,這裡的俘虜有三千餘人,多為百濟的禁衛,以及文武諸官,以及百濟國的宗室,你派人好生看守著,不要有失。至於這百濟王,卻需讓我帶去,若沒有這個家夥,如何證明我的清白呢?我帶幾個人,押著他去便是。噢,那扶餘威剛呢?”

這話剛落下,扶餘威剛立即從火把照耀後的陰影之下鑽了出來,殷勤的道:“婁校尉有何吩咐?下臣甘願赴湯蹈火。”

他畢竟是宗室貴族,漢話還是會說的,隻是口音有些怪而已,不過為了防範婁師德聽不真切,所以扶餘威剛很貼心的故意放慢了語速。

婁師德隻瞥了他一眼,下巴微微昂著:“你也隨我去,到了長安,給我如實奏報,我實話和你說,到了這長安,你說了什麼,將關係著你的生死榮辱,倘若說錯了一句話,或是自作聰明,小心到時候人頭落地。”

扶餘威剛心裡長鬆了口氣,他就怕婁師德不帶他去呢,隻要他去了,當真能麵見大唐天子,根據他多年的經驗,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寬厚,隻要自己表現妥當,不但能留下性命?說不定……還能得到某種優待。

是以,他忙是認真的點頭道:“明白。”

回答得簡潔有力,沒有拖泥帶水,這個時候越囉嗦?越會給人一種不可靠的印象。

而後?婁師德等人便紛紛騎上馬?那百濟王則用四輪馬車關押著?人塞進去?外頭鎖死,前頭是兩匹馬拉著。

用婁師德的話來說?使勁的跑就是了?沿著官道,就算是顛簸也沒有事?隻要馬車裡的人沒有死就成。

天未亮,婁師德便已出發,帶著一行人?日夜兼程的朝西而去。

……………

此時?淮南按察使張文豔與揚州刺史崔岩入了長安。

這一路,崔岩倒還算鎮定?他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畢竟出自清河崔氏,底氣足。

而這一次皇帝召二人進入長安,顯然還是對於婁師德的案子把握不定,所以才將人送到殿前來質問。

可崔岩似乎並不擔心,這天下……多少清河崔氏的門生故吏啊,大家眾口鑠金,又害怕什麼呢?

可張文豔顯然就不同了,張文豔的官職雖比崔岩要大,可畢竟出身相比於崔岩,卻是差了許多,故而一路惴惴不安。

到了長安,先行至禮部點卯,而後暫時在長安安頓,隨即張文豔就去尋崔岩問策:“崔刺史,陛下將我等召來,十之八九,是陳駙馬一直在為婁師德辯解的緣故,這陳駙馬乃是陛下的寵臣,又是皇親國戚,地位非凡,到時……若是陛下……”

“不必害怕。”崔岩不以為然地道,他已經和崔家的人商議過了,其實崔家上下對於此案,沒有太過放在心上,這對崔家而言,畢竟隻是一件小事,一個校尉而已,何須如此大動乾戈呢?

這也讓崔岩此時更為鎮定,他微笑的看著張文豔,心裡其實是頗有幾分看不起的,覺得這家夥如熱鍋螞蟻的樣子,實在顯得滑稽。

隻是崔岩還是擔心這張文豔到了禦前會失儀,到時被人揪住把柄,便鎮定自若地道:“那婁師德,十之八九已死了,就算沒有死,他也不敢回來。現在死無對證,可謂是眾口鑠金。他反沒有反,還不是你我說了算?那陳駙馬再怎樣和婁師德沆瀣一氣,可他沒有辦法推翻這麼多的證據,還能如何?我大唐乃是講王法的地方,陛下也絕不會由的他胡來的。所以你放一萬個心便是。”

張文豔聽罷,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口裡道:“隻是……”

“沒有什麼隻是……”崔岩笑吟吟的看了張文豔一眼,泰然自若地道:“明日上殿,你便知道了。”

張文豔見他信心十足的樣子,倒是安下了心來,事實上,他其實是頗後悔的,早知道會惹來這麼大的麻煩,自己當初就不該和這崔岩沆瀣一氣,後麵也就不會產生這麼多的麻煩了。

到了次日一早,便有禮部的人前來張文豔的下榻之處,請他入宮了。

張文豔心裡不免又是忐忑,卻還是強打起精神。

整理了一番穿戴,便啟程進宮,自太極門入宮,進入了太極殿中。

隻見這太極殿裡,竟早已是文武齊聚。

此時,李世民高高坐在金鑾殿上,目光正打量著剛剛進來的張文豔。

而崔岩已到了,他畢竟隻是個小小刺史,所以站在殿中角落。

其餘諸臣,似乎對於近日的公案,也頗有幾分好奇之心。

畢竟這事兒鬨了這麼久,總該有一個交代了。

陳正泰今日來的格外的早,此時站在人群,卻也是打量著張文豔和崔岩。

這兩個人,顯然並不知道陳正泰已在關注他們。

不過張文豔還是略顯緊張,亦步亦趨的上前道:“臣淮南按察使張文豔,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李世民麵上沒有多少表情,對於張文豔這個人,他早已探查過了,官聲還算不錯,按察使本就是清流官,負有監督地方的權責,關係重大,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得到委任的。

此時,崔岩也上前道:“臣崔岩,見過陛下。”

崔岩顯得不卑不亢,氣定神閒,他和張文豔不同,張文豔顯得緊張,而他卻很平靜,畢竟是真正見過世麵的人,即便見了天子,也絕不會發怵。

李世民淡淡道:“婁師德一案,是非曲直,至今還沒有分曉,朕召二卿前來,便是想將此事,查個清楚明白,二位卿家來此,再好不過了。”

“陛下。”崔岩毫不猶豫地道:“此案本就有定論,隻是迄今為止,卻不知何故,朝廷再三拖延。臣不過區區揚州刺史,力微負重,本不當議論此事,一切自有陛下明察秋毫,隻是這等滔天大罪,朝廷竟不聞不問,甚至再三疑心有它,實令人寒心。”

李世民聽他說的淒切,卻不為所動:“朕隻想知道,為何婁師德謀反。”

“他此前戴罪,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何況他在揚州刺史任上時,放縱家人,橫行不法,當初他在任上,無人敢揭發,此後降為了校尉,臣替代了他的刺史之職,臣也察覺到此前揚州的一些弊政,因而委人巡查,臣不敢妄議這婁師德的居心,不過……鬥膽猜測,理應是此人畏罪的緣故吧。”

這很合理,其實這個理由,崔岩在奏疏上已經說過許多次了,基本上沒有什麼破綻。

婁師德做過刺史,在刺史任上想被人挑一點毛病是很容易的,從而引申出婁師德畏罪,合情合理。

李世民看著左右的大臣,尤其目光落在了陳正泰的身上,卻見陳正泰不為所動,沒有站出來反駁,想來也知道,崔岩所說的動機,理論上而言,是難挑出什麼毛病的。

畢竟婁師德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為自己辯護。

李世民隨即道:“若他當真畏罪,你又何故一口咬定他投奔了百濟和高句麗人?”

“因為揚州那裡,有許多的流言。”崔岩大義凜然道:“說是水寨之中,有人暗中與婁師德聯絡,這些人,疑似是百濟人,當然……這個隻是流言蜚語,雖當不得真,不過臣以為,這等事,也不可能是空穴來風,若非婁師德帶著他的水師,貿然出海,自此再無音訊,臣還不敢相信。”

這一切所說的,都和崔岩此前上奏的,沒有什麼出入。

隻是……這崔岩說的冠冕堂皇,卻也讓人無法挑剔。

李世民隻頷了頷首,繼續道:“既然卿家隻憑猜測,就說他反了,那麼……那些水手呢,為何會與他謀反?”

崔岩則慨然道:“臣素來就聽聞婁師德此人,擅長收買人心,因而水寨上下都對他死心塌地,這水寨建起來的時候,陳家出了不少的錢,而這些錢,婁師德統統都賞賜給了水寨的水手,水手們對他順服,也就見怪不怪了。除此之外,那婁師德出海時,口稱是出海操練,水手們不明就裡,自然乖乖隨他離開了揚州,想來婁師德此人心機深沉,故意以此為借口,帶著水師出海,自此一去不返,即便有水手並不願成為叛逆,可木已成舟,一旦離開了大陸,便由不得他們了。”

崔岩說的頭頭是道,眾人彼此之間,竊竊私語。

雖然很多東西,都是崔岩的猜測,可是這些聽著都很合理,至少說得通。

李世民隨即看向張文豔:“張卿家,是這樣的嗎?”

張文豔忙道:“是,是這樣的。”

李世民而後道:“隻可惜,沒有鐵證。”

“臣這裡有。”崔岩突然朗聲道。

眾人又重新將目光聚焦在了崔岩的身上。

崔岩隨即,自袖裡掏出了一份紙張來,道:“這裡有一些東西,陛下非要看看不可。其中有一份,乃是揚州安宜縣縣令自述的陳狀,這安宜縣縣令,當初就是婁師德的心腹,這一點,人所共知。”

“安宜縣令供述,有一次他與婁師德飲酒,婁師德酒醉之時,對於朝廷處置他,大為不滿,口稱自己無罪,不過是因為陛下為奸賊所蠱惑而已,還自稱自己有文武之才,理應位列宰輔,可陛下卻無識人之明,而今……成為待罪之臣,實在可惜,因而感慨自己的命運,甚至還說,良禽擇木而棲,若大唐皇帝看不中自己,自己大可投高句麗、百濟。這些話,是婁師德酒醉時說的,安宜縣縣令親耳所聽,陛下過目即是。”

群臣個個看著崔岩手中的供述,一時之間,卻一下子了然了。

崔岩的確是有準備來的,這個安宜縣縣令,確實是婁師德在揚州刺史任上時舉薦的人,可以說,此人就是婁師德的心腹!

現在此人直接反咬了婁師德一口,也不知是因為婁師德反了,他寢食難安,所以趕緊交代。又或者是,他靠山倒下,被崔岩所收買。

可至少……有了這人證,婁師德又是死無對證,誰也無法反駁。

“還有這裡……”崔岩又抽出了一份公文:“這裡是……”

說到這裡時,外頭卻有小宦官探頭探腦。

站在李世民身邊的張千見狀,臉拉了下來,隨即躡手躡腳的沿著大殿的角落,走出了殿。

這殿外的小宦官忙是後退,恭恭敬敬的朝張千行禮。

張千壓著聲音,帶著怒色道:“什麼事,怎的這樣沒規沒矩。”

這小宦官便立即道:“銀……銀台收到了新的奏報,說是……說是……非要立即奏報不可,說是……婁師德帶著揚州水師,抵達了三海會口。”

本是神色不善的張千,聽著……一時之間,有點懵了。

而在他身後的大殿之中,還傳著崔岩情緒激昂的聲音:“陛下明鑒啊,不隻是安宜縣令,還有就是婁府的家人,也說曾看婁師德偷偷在府中穿戴宰相得衣冠,自稱自己乃是伊尹轉世,這樣的人,野心何其大也,若是陛下不問,可以召問婁家府中的仆役,臣有半句虛言,乞陛下斬之。”

這話清晰的聽在張千的耳裡,這令張千以為小宦官說的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用古怪的表情看著這小宦官,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才問道:“你說什麼?”

這小宦官隻好又道:“張力士,武清縣令奏報,說是婁師德回航了,就在三海會口那裡登陸,事情緊急,所以傳來了急報,奴覺得事態重大,還是需趕緊來通稟一聲才好。”

張千立馬伸手:“奏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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