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南鎮那地方,簡直就是製瓷最得天獨厚之地。
此後,這地方被改為景德鎮,因而繁華,自古以來,天下的瓷器,大多出於此,以至於無數無良的商家,哪怕瓷器產自於其他地方,也需將這些瓷器送至景德鎮,冒充這是景德鎮出產。
再加上此地有碼頭,連接昌江,昌江乃是鄱陽湖水係的一條支流,自這昌江碼頭,可直接行船進入鄱陽湖,而後進入長江,長江與運河相連,通過江南數不清的水係,可將一船船的瓷器,送至大江南北。
此時,李世民的手摩挲在這瓷瓶上,不禁嘖嘖稱讚:“這瓷器果然如玉脂一般,真是罕見,這當真是尋常燒製的?不費其他工本?”
“自然,所用的窯和匠人,都是尋常的匠人。”陳正泰老老實實道:“而且某種程度而言,那裡的瓷土品質極高,坯胎弄起來也容易,兒臣早將這昌南鎮的土地,和太子殿下一道,統統收購下來了,打算在那裡建大小數十個窯口,為天下供應瓷器。”
李世民聽罷,眉一挑,忍不住道:“這樣說來,能生大利?”
一旁的李承乾傻樂。
陳正泰咳嗽一聲道:“錢不錢的,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大規模的產瓷,且是如此美輪美奐的瓷器,一方麵可以供應百姓所需,除此之外,那裡隻怕需要數不清的人力,現在許多地方開始推廣新糧,尤其是土豆,將來糧產勢必倍增,如此一來,這天下將會結餘出大量的勞力。陛下?勞力若是沒有出入?便會成為流民?若是無法安置,則是天大的問題。招募大量人製瓷?這些瓷器?需無數人力去運輸?水運的增強?又需許多人維護。除此之外?朝廷可以借此征取大量的稅賦?將來……等海運起來?還可將這些瓷器?直接用海船運送出海?現在朔方那裡,也在儘力的打通西域,所為的,就是重建當初的絲綢之路。太子殿下得知此事,欣然願意和兒臣合作,為的也就是如此。”
李世民心裡則說,還不是為了錢嗎?
隻是這陳正泰說的天花亂墜,卻又不知到底能生多少利,倘若不打折扣,倒是真正的一本萬利了。
除此之外,這個家夥居然隻和太子合作,為何非要舍近求遠呢?還不如直接來尋朕呢?
李世民不禁生出幾分鬱悶,瞥了一眼興高采烈的李承乾,目光深處,竟帶著幾分嫌棄。
不過……李世民還是頷首點頭了,一臉讚許的樣子:“如此甚好,隻是海運?”
陳正泰便又繼續道:“這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的特產,特產若是能互通有無,便可興百利,有了利益,則百業興旺。隻是……當今天下,最難的恰恰的不是生產貨物,而在於,如何將這些貨物運輸出去。這也是為何,朔方要建木軌,木軌修建之後,我大唐可以借此控製草原的原因。用利益驅使軍民百姓深入大漠中去,使他們在大漠中開枝散葉,再用利益與胡人捆綁,若是不服,則征討之,可若是順從,便可將其容納進朔方的貿易體係之中,唯有如此,統治才可長久。倘若隻單憑朝廷源源不斷的花費無數錢糧,將數不清的將士送入大漠,固然我大唐將士俱為精銳敢戰之士,可一旦朝廷的錢糧不足時,朝廷就便會失去對大漠的控製,使這草原之中,誕生如匈奴、突厥這般的強權。”
李世民似乎對這一點,頗為認同,不斷頷首:“嗯,朕現在也已知道了木軌的好處。”
陳正泰繼續道:“隻是陛下……這世上真正廉價的,乃是海運,將我中國的寶貨運至海外,可謂是一本萬利啊!大唐經略海路,一旦成功,那才是真正的萬國來朝,天下歸一。”
李世民對於所謂的海洋,是沒有任何概念的,某種程度而言,任何一個中原的統治者,往往對土地更有興趣一些!
而至於那海外,種不了地,住不了人,要了有什麼用呢?
隻是陳正泰的建言,李世民卻還是需審慎考慮,於是他微笑道:“海外有何稀罕的呢?”
陳正泰道:“兒臣翻閱古籍,都說這海外之處,有數個如中原一般的廣袤沃土,幅員數千裡,土地肥沃,不在中原之下。這海外又有大量奇珍異寶,若是能取之,則可增強大唐的筋骨。”
“土地……”李世民眼眸裡掠過了精光,而後他看著陳正泰,一言不發。
“更重要的是。”陳正泰接著道:“若是海貿若是能讓皇家占據大量的股份,甚至未來我大唐開辟的海外新土,為皇家所有,那麼……大唐皇家,隻怕身價要倍增十倍、百倍,即便陛下不占有國庫一分一毫,也足以有取之不儘的內帑了。”
“是嗎?”李世民眼眸一張,打起了精神。
無主的土地,數不清的財富。
這令李世民不禁動心了。
陳正泰這個人,向來不會瞎說的,他既說有,那麼十之八九可能就有的。對於這家夥學識淵博,李世民是有所見識的。
李世民隨即又想到了什麼,不由苦笑道:“隻是我大唐水師,現在竟然還不如高句麗和百濟水師。上一次,那婁師德的揚州水師失利,已是令朝廷震動。現如今那婁師德又率船隊出海,疑有異心,這海洋固然有大利,隻是……卻還不是時候,隻要高句麗和百濟水師尚在,我大唐貿然出海,勢必要得不償失。”
說到這個,李世民頗有幾分遺憾。
說的倒是好聽,可是哪有這麼容易呢?
終歸,想得到一些東西,得有實力才行!
提到這個,陳正泰則是正色道:“兒臣敢為婁師德擔保,此人絕非是不忠不義之人,這背後定有隱情。”
李世民露出遺憾的樣子,隻是道:“等揚州刺史和淮南按察使二人來了長安,朕自能明辨是非。”
李世民說著,卻又道:“這些日子,觀音婢身子不好,朕心裡啊,一直茶飯不思,你這瓷瓶,朕收下啦,將來再撿一些好的瓷器,送入宮中來。”
陳正泰應下,心知李世民急著回後宮去了,便和李承乾二人一道出了太極宮。
李承乾近來無所事事,畢竟是太子嘛,表麵上是儲君,實際上,若是做點啥,難免會讓人覺得這太子想要越庖代廚,可若是不做點啥,人家又要說你望之不似人君!
這真和那尋常人家裡的小媳婦一般,做什麼都是錯。
而今,他已成了青年,沒有了曆史上精神上受到的刺激,整個人顯得沉穩了不少,可見著了陳正泰,還是少不得帶著幾分少年氣。
此時,拍拍陳正泰的肩道:“師兄,自我妹子有了身孕,平日就難得見著你了,你看看你,大好的男兒,怎麼可以整天和婦人為伍呢。”
陳正泰白了他一眼:“這話,你要不和公主殿下說去?”
李承乾立馬搖頭:“孤不說,我現在倒是對那妹子心裡帶著幾分畏懼,她正懷著孩子呢,倘若動了胎氣,孤便成了千古罪人了。好啦,好啦,尋個日子,孤和你喝酒。噢,還有那個婁師德,此人既投奔了百濟和高句麗人,自是大逆不道,你總是保他做什麼,孤可聽說,他的罪可是坐實了。”
可見人一旦不能開口說話,亦或者是死無對證之後,這眾口鑠金之下,有多可怕,便連李承乾都不免受了外頭人的影響。
李承乾是自己兄弟,又沒多少城府,所以才將這些心裡話和自己說,陳正泰心裡想,隻怕不隻李承乾,便是陛下和這朝中百官,也是這樣想的吧,隻是因為他極力為婁師德說話,大家才沒有在他麵前明說而已。
陳正泰心裡歎了口氣,也不禁生出了幾分無力,也不知那婁師德到底如何了,倘若死在了海外,這案子,隻怕就永遠都翻不過來了。
陳正泰心情鬱鬱,也沒有了繼續和李承乾扯談的心情了,當下和李承乾告彆,便回府了。
………………
兩個月後……
三會海口處,這裡因為南北運河的交彙,而且又是入海口,因而此地漸漸的開始熱鬨起來。
在後世,這裡設置成了天津衛,而在此時,卻隻是因為地利之便,逐漸開始有人在此定居,此地為武清縣的轄地,因為日漸繁華,漸漸的,這裡的人流和熱鬨,竟不在武清縣城之下。
靠著出海口,有不少的小船塢,船塢裡偶有一些小海船出入,都是附近的海民,大唐沒有海禁,不過這一片海域,聚集了不少的漁人,他們打了許多的海中魚蝦,而後送到市場售賣,隻是海民大多辛苦,一個個望之不似人形,飽受歧視。他們是不敢去更遠一些地方打漁的,因為偶爾,可能遭遇到高句麗或者百濟的艦船。
自從隋煬帝在海路征討高句麗大敗之後,隋唐朝廷幾乎喪失了海路的控製,而因為俘獲了隋朝的大量工匠和艦船,高句麗和百濟人漸漸在海上形成了擴張的勢態,他們甚至占領了外海的一些島嶼,作為補給的基地,半兵半匪的興致。
隻是此時,武清縣令張業卻是被跌跌撞撞的差役嚷了起來。
這是正午,張業如往常一般,都需小憩片刻,突然夢中被人驚醒,自然心中惱火!
這差役卻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外海來了許多的船,有山那樣的大……”
本是還想訴責這差役的張業,聽聞這差役的話後,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臉一下子白了幾分。
這……高句麗還是百濟人?
若如此,這下卻要糟了。
武清不過是個小縣而已,若是真的遭遇了襲擊,如何抵擋?
莫非是百濟人,或是高句麗人傾巢而出?
其實……張業為武清縣令,是知道一些情況的,當初天下大亂的時候,高句麗和百濟人就曾趁火打劫過。
他們不可能派兵陸路襲擊,畢竟他們距離中原相隔甚遠,派出軍隊,損耗驚人。因而……卻是派出船隊,在中原的沿岸洗劫,而且往往獲利極大。
武清縣在武德四年時,就曾遭遇過一次滅頂之災,殺戮了上千人,損失無數的錢糧。
當然……在那群雄並起的時候,這並不算什麼,除了縣誌裡記錄了這些事,這上千條性命,卻早已被人遺忘了。
張業再不遲疑,立馬吩咐道:“快,召集差役,除此之外,派人向州中傳遞消息,來人,隨老夫來。”
張業是經曆過亂世的,從前有過在軍中的經曆,立過一些小功勞,不過功勞不值一提,所以才給了一個山高水遠的武清縣令。
他此時年紀大了,已是大腹便便,可心裡還是有幾分勇氣的,所以笨拙的騎上了馬,召集了一些人,便道:“隨本官去三會海口處。”
一路上,張業心裡焦灼,也不知這些賊人登岸了沒有,他是決不能退的,一旦跑了,則整個武清縣怕要遭殃,可對方是有備而來的,派的又是大船,肯定是勢在必得。
實在不成,就隻能死在此了。
他的腦海裡,自己的父母妻兒,瞬間走馬燈似的劃過,越如此,心裡便越發的悲涼。
可等到了三會海口,卻見那許多的大船,卻都已進入了港灣,那巨船上,打出的風帆上,卻是亮出了字號……揚州水路校尉婁。
揚州……水路校尉……
張業眯著眼睛遠遠眺望,他人還在馬上呢,看到那幾個字眼,卻差一點從馬上跌落了下來。
是揚州來的?
再認真的看去,卻見那許多的巨艦,都是千瘡百孔,此時……大艦上,卻已放下了許多登陸的小舟,小舟上有人,順著潮水,小舟隨即便被衝上了沙灘。
而後,數十個漢子全副武裝,帶著幾分警惕的上了沙灘。
他們四處張望,似乎想在沙灘上尋覓人,不過顯然,沙灘上的人早就跑了個乾淨。
張業心裡不由狐疑,卻又七上八下,牙一咬,口裡呼喝:“隨我來,小心戒備,謹防有詐!”
說罷,立馬帶著人飛馬衝上前去。
卻見那沙灘上的人,個個蓬頭散發,一個個麵黃肌瘦的樣子,不過渾身的甲胄,顯然卻是大唐的製式。
等這張業走近了,對麵卻是一個沙啞的聲音:“爾乃何人,我乃揚州校尉婁師德,今率船隊經此登陸。”
婁師德……
揚州校尉……
張業猛地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若他沒有記錯,從長安快馬送來的新聞報裡,似乎有過關於這個人得記錄。
當然,張業隻是小小縣令,對於這個公案,卻沒有太過留心,他隻有一些簡單的印象。
此時,他下意識的道:“婁師德,你不是反了嗎?”
婁師德卻是微笑道:“誰說我反了,我他娘的若是反了,如何會俘了百濟國的國王來……”
張業:“……”
………………
第一章送到,還有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