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的口氣很是平淡。
隻是這話的背後,卻頗有幾分破釜沉舟的氣概。
太上皇必須得有足夠的支持,才能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天下已苦陳氏久矣,這陳氏已成了改變的象征!
可正因為這一個個的改變,卻給予了世族巨大的打擊。
在這種情況之下,若是能針對陳氏,勢必獲得最廣泛的支持。
到了那時,即便是房玄齡,也無能為力了吧。
二人至門下省,草擬了太上皇的詔書,隨即送太極殿,不久之後,太上皇加了印璽,當日,這詔書便頒發了出去。
裴寂坐在門下省裡,慢吞吞的喝著茶,當詔書頒發的時候,他長長的鬆了口氣,口裡道:“大事成了。”
隻是那蕭瑀卻顯得並不輕鬆,他瞥了裴寂一眼:“裴公,說句實在話,此詔一出,便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裴寂看著蕭瑀,麵色帶著篤定:“陛下和陳正泰現在不是已經死在大漠,便是被突厥人擒拿了去!這新政,自然也該人亡政息了,現在最緊要的是讓太上皇重攬大權,隻要太上皇大權在握,我等才能有所作為。你們蕭家,因為新政,損失也是慘重吧?我們裴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那陳正泰,弄的天下怨聲載道,到了今日這個地步,正好可借此來邀買人心,又有什麼錯?”
“突厥人當真可以……”蕭瑀還是頗有些擔心。
裴寂呷了口茶,淡淡笑了:“蕭公放心便是,陛下身邊,不過是百來護衛,這麼些許人,難道真可以以一當十嗎?陛下固然驍勇,可是人力畢竟是有限的,現在整個草原,隻怕又要重新淪落到突厥人之手了,隻怕現在突厥人得了皇帝,誅了陳正泰,已是連夜奔襲,往那朔方去了。朔方城還未建成,這陳氏花費了無數錢糧的地方,也是要夷為平地了。”
蕭瑀聽到此處,不禁感歎道:“這又不知是如何的生靈塗炭了。”
裴寂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千百年來,生靈塗炭之事,不是常有的事嗎?今日便是突厥人燒殺,明日又不知是什麼人劫掠。說到底,還是陳正泰將人送去了草原,若不是他們蠱惑,這些人如何會走上絕路?蕭公切切不可婦人之仁,想想看,這天下的英雄,凡舉大事者,哪一個不是將人命當做草芥一般?稍有慈念,便是萬劫不複啊!”
蕭瑀默然,不過似乎這些話,頗為安慰他,他而後道:“裴公所言,也有道理。”
一紙詔書傳出,自是立即震動長安。
一下子,長安城中,竟有不少人放了鞭炮。
倒是那二皮溝,卻已是變得風聲鶴唳起來。
三叔公和陳繼業已開始召集了人,護衛二皮溝了。
驃騎府的人,也開始枕戈待旦,防備可能發生的意外。
房玄齡派來的人,已和三叔公進行了聯絡。
此時的三叔公,臉色慘然,他還沉浸在陳正泰英年早逝之中。
這陳家,也算是多災多難了,他心裡哀歎著,卻也清楚,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當初陳氏的崛起,某種程度而言,就是依靠新政,靠著削弱世族而節節攀高,可如今……終於要開始反噬了。
朝中百官,原本疑慮和觀望的,此時卻來了勁頭。
當日,便有數個禦史上書,請求太上皇主持大局。
禦史上書之後,緊接著就有無數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送到了三省。
此時,在中書省裡,房玄齡看著一份份的奏疏,也覺得棘手起來。
長孫無忌咬牙切齒的尋上門來,氣呼呼地道:“事到如今,已經刻不容緩了,再這樣下去,太子的地位必是岌岌可危。房公,理應立即帶兵入宮了!”
房玄齡臉色卻是異常平靜,他明白長孫無忌的意思,秦王府舊部,不能再繼續觀望了。
繼續觀望下去,一旦人心向背,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重演一次玄武門之變,直接殺入宮中,拿下太上皇和裴寂等人,而後直接扶太子在太極殿召見百官。
事實上,長孫無忌所代表的,就是秦瓊、尉遲敬德、程咬金等人的心思,這批秦王府的舊臣,還是比較喜歡用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
“今時不同往日了。”房玄齡抬頭,看了長孫無忌一眼,而後幽幽地道:“當初玄武門之變,你以為當真隻是誅殺了李建成等人,便可賓服四海嗎?若你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那是因為當時的秦王,有著無以倫比的威信,在天下人看來,秦王做天子,並不會給他們帶來壞處。可現如今,會有多少人對太子殿下有信心呢?現在太上皇廢黜新政,其目的就在於此,他們就是要毀了太子殿下的根基,牟取更多人的支持。此外,當時事變,是秦王府突然發難,太上皇和李建成並沒有足夠的準備,倉促應戰。而秦王府摧枯拉朽,直接入主宮中。可現在呢?現在若是殺入宮中,且不說趙王殿下等人也勢必會調兵拔刀相向,宮中也定要自相殘殺,這長安城中,一旦鏖戰一起,得要死多少軍民?若如此,我等重演的,就不是玄武門之變,而是八王之亂了。此事關乎的乃是江山社稷,斷然不可魯莽行事。”
長孫無忌焦躁地道:“隻是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明日召集百官,且先在殿中觀望吧。”房玄齡凝視著長孫無忌:“非到萬不得已之時,切切不可鋌而走險。”
長孫無忌顯得很不甘心,他對於局勢是最憂慮的,實際上……軍心其實已經開始有些不穩了。
固然秦王府舊將,還是控製了大多的軍馬,可要知道,禁軍之中,許多中層的將軍,還是源自於世族!
這些世族子弟,起初自是對上頭的將軍們死心塌地的,可如今,太上皇廢黜新政,某種程度,對於這些人,是頗有吸引力的。
現在軍中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若是繼續拖延觀望下去,許多事就不好說了。
禁軍不比各地的驃騎,這些年來,充塞了太多的世族和勳貴了。
事實上,對於房玄齡的分析,長孫無忌亦是有幾分認同的,他歎了口氣道:“若是陛下在,何至這樣的局麵呢?說到底……還是太子殿下威信不足的緣故啊。”
一提及陛下,房玄齡也不禁長歎了口氣,二人相顧無言。
次日清早。
百官早已抵達了太極門。
太極門外,屯駐的還是監門衛的軍馬,百官們在這臨時的營地穿梭之後,方才抵達了宮門,為首的房玄齡與裴寂等人,彼此見了禮。
裴寂似笑非笑的看著房玄齡:“房相公彆來無恙啊。”
房玄齡隻輕描淡寫地道:“尚可。”
“今日見駕。”裴寂頓了頓,繼續道:“房公勢必又有許多話要說了吧。我聽坊間傳言,皇帝陛下已是駕崩了。”
房玄齡彆過臉去,心裡陰沉,沒有做聲。
此時,宮門開了,卻有宦官匆匆迎接百官,可房玄齡等人要進去,宦官突然扯著嗓子道:“房公留步。”
房玄齡依舊還是表現得平靜:“何事?”
宦官道:“請房公人等,解下腰間配劍,劍履上殿,乃是宮中大忌。”
百官在身後,一個個感受到了什麼,他們四處張望,卻見這宦官臉色嚴厲,似乎察覺出了些許的不同,於是又彼此交頭接耳。
房玄齡淡淡道:“劍履上殿,乃是陛下對我的格外恩典。”
這宦官卻是當仁不讓:“此乃太上皇的旨意,怎麼,而今房公竟連太上皇也不放在眼裡了嗎?來人……”
他扯著嗓子一吼,數十個禁衛便按劍上前。
房玄齡回頭看長孫無忌,長孫無忌驚呆了,卻見裴寂笑吟吟的看著眼前一切。
百官們見狀,心裡已有數了,這宮中的許多宦官和禁衛,尤其是衛宿宮中的金吾衛,已經倒戈了。
其實這可以理解的。
能隨扈宮中的禁衛,都是世族子弟充任,這是曆朝曆代就有的規矩,現在這些人……隻怕已經受了收買。
房玄齡倒是坦然一笑,道:“既如此,那麼……就請保管好我的佩劍吧。”
他取下了劍,交給那宦官。
宦官接過了劍,朝一旁的禁衛使了個眼色,禁衛們會意,自是散開。
後頭百官彼此交換眼色。
眾人至太極殿時,要魚貫進去,那裴寂深吸一口氣,心裡已大抵知道,今日……便要揭曉結果了。
所以當他即將踏入殿中。
突然,一個武官大喝一聲:“來人……”
這武官穿著的,乃是羽林衛的甲胄,卻是尉遲敬德的兒子尉遲寶琳。
尉遲寶琳一聲大喝,附近的羽林禁衛一齊按住刀柄,殺氣騰騰。
這一下子,卻是將裴寂嚇了一跳。
卻見尉遲寶琳踏步上前,冷冷的瞥了裴寂一眼:“裴公,你腰間鼓囊囊的,是什麼?”
裴寂羞怒地道:“大膽,你敢如此放肆?”
“我肩負宮中衛宿,自要小心堤防宵小,放肆與否,不是裴公可以決定的。來人,搜檢他的身上。”尉遲寶琳麵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繼續大喝道:“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你……”
羽林禁衛們卻沒有猶豫,立即一擁而上。
裴寂頗為慌張,又羞又怒。
倒是一旁的房玄齡微笑道:“尉遲校尉,不得無禮。”
尉遲寶琳聽了這話,這才畢恭畢敬的超房玄齡行了個禮:“卑下遵命。”
他一揮手,羽林禁衛們便如潮水一般的退開去。
房玄齡則笑容可掬的安慰裴寂道:“這些宮中的禁衛,平日仗著陛下寵信,沒有規矩慣了,裴公不必驚慌。”
裴寂張口想說:“老夫才沒有驚慌。”
可話還沒出口,房玄齡不給他機會:“入殿吧。”
說著,率先入殿。
這百官們看完了整個過程,卻是一時臉色慘然,此時心裡仿佛又產生了動搖一般。
進入了太極殿,便見太上皇和太子二人已經落座了,隻是那金鑾殿上的主位,依舊還是空著。
太上皇李淵和太子李承乾,都沉著臉,麵上都沒有表情,祖孫二人,俱都沉默。
眾人行禮。
隨即,殿中鴉雀無聲。
………………
車馬沿著木軌,一路疾馳,而後終於抵達了二皮溝車站。
李世民穩步下了車,一路長途跋涉,麵上卻沒有疲倦。
事實上,這一路而來,雖是鞍馬勞頓,不過在車中的感受還算不錯的,雖是總有噪音和搖晃,可畢竟累極了還是可以睡上一覺的。
先遣的快車,已經通報了。
正因為如此,前來迎接的,乃是驃騎衛的將軍蘇烈。
蘇烈得知消息,整個人都懵了。
原本噩耗傳來的時候,他還不信,可後麵傳言越演越烈,他心頭也不禁有了幾分動搖,心裡自也是擔心自己大兄和陛下的安危。
可他萬萬沒想到,李世民和陳正泰竟突然回來了,心裡既慶幸又激動,他不敢怠慢,也來不及通知其他人,立即就帶著他的精銳驃騎,抵達了車站。
見了陳正泰活生生的在自己麵前,還有一旁懶洋洋的薛仁貴,蘇烈一時情緒失控,差點要落下淚來。
陳正泰便微笑著拍了拍的肩,而後道:“好啦,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我來問你,現在京裡如何?”
李世民背著手,也微笑著聆聽。
蘇定方不敢怠慢,忙將這長安城中發生的事統統說了,最後道:“現在是相持不下,今日太上皇與太子召了百官議事,坊間傳聞,現在不少大臣,已倒向了太上皇……隻怕今日……太上皇便要控製大局了。至於二皮溝,這裡而今也是人心惶惶,股票如瀑布一般的暴跌,已連續跌了許多日了……”
陳正泰驚訝的道:“那還不趕緊買。”
“怎麼敢買?”蘇定方哭笑不得的道:“便是叔公他老人家,此前還想著法子收購了一批,可後來跌的太厲害,眼看大勢已經無法挽回,也不敢多管了。噢,我懂了,現在是得趕緊去買。”
李世民咳嗽:“先不要說這些,這樣說來,這長安城中已是劍拔弩張了嗎?正泰,隨朕入宮吧。”
陳正泰不敢怠慢:“喏。此時若是入宮,隻怕用不了半個時辰,便可抵達太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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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門?”李世民微笑:“為何要走太極門?”
陳正泰道:“太極門有監門衛在,陛下從那裡走……”
李世民搖頭:“可是朕想走的卻是承天門。”
蘇烈大驚失色道:“陛下,這承天門,乃是右驍衛把守,趙王殿下與太上皇……”
李世民哈哈一笑:“正因為此吾弟鎮守承天門,朕才要從那裡進宮,在你們的眼裡,朕這個兄弟乃是趙王,是天潢貴胄,貴不可言,又節製右驍衛禁軍,大權在握。可在朕的眼裡,朕將他當兄弟,他便是朕的兄弟。可若朕將他視為仇寇,他不過是土雞瓦狗、臭魚爛蝦,如此而已!”
“給朕備馬!”
陳正泰顯得很無奈:“喏,兒臣去做叫一些護衛。”
“你與薛卿、蘇卿三人足以!”李世民道:“人太多,隻怕趙王麵上不好看。”
……………………
等下還會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