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與蕭瑀二人帶著群臣火速進了大安宮。
聽聞這些舊臣來,李淵竟一時百感交集。
實際上,作為太上皇,李淵對於權力的心已經看淡了,可是當初這些在自己左右的近臣們,他卻無時無刻不在懷念,這些人都曾是自己的心腹,李淵很明白,自己不宜與他們太多的接觸,否則,可能會使他們遭來殺身之禍。
算起來,他們已五六年不曾相見了。
這五六年來,每每想起這些人,李淵心裡都不禁唏噓感慨。
李世民的噩耗,其實已經傳來了,李淵的心思很複雜。
他有很多很多的兒子,而最重要的三個,卻是兩個死了,另一個殺死這兩個愛子的兒子登上了帝位,這是一種極複雜的心情,複雜到李淵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此時該哭還是該笑。
君臣們相見,竟是彼此抱頭大哭,李淵年紀老了,每日都在懷念著從前的許多事,他知道自己時日已經無多,幾乎是軟禁在這大安宮中,人老了,就免不得會回憶多一些,於是,因為沒了兒子,又因為見了這些舊臣,李淵竟是不由得以淚洗麵,上前來挽著裴寂和蕭瑀,老淚縱橫道:“朕本以為今生難見,不料這臨死之前,竟還能逢麵。你們……都老啦,朕……也老啦……老了……”
“陛下……”裴寂不禁哽咽。
李淵心裡一驚:“切不可稱陛下,朕乃太上皇。”
“哎呀……”蕭瑀卻是跺腳:“陛下,都到了這個份上,還計較這些做什麼?”
李淵突然收住了淚,他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變:“你們……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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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緊急。”裴寂抹了淚:“都到了這個時候,國無主君,難道陛下希望大唐的基業,毀於一旦嗎?現在的局勢,陛下難道還看不明白?陛下啊,突厥人突然圍了皇帝,這顯然是有預謀,而今,皇帝被胡人給劫了去,突厥必要勢大,這個時候,太子年紀還小,誰可主持大局呢?陛下雖然老了。可畢竟是當今皇帝的父親,又是開國之主,現在天下人的議論紛紛,心懷叵測的人蠢蠢欲動,若是陛下不能做主,這豈不是要將陛下打下的基業,拱手讓人?”
這一番話,嚇得李淵不輕。
李淵到了這個年紀,其實早就會心冷意,再沒有任何的心思了。
可是裴寂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皇帝沒了,太子呢?太子這個年紀,在這危急時刻,能夠承擔大任嗎?
蕭瑀在旁,壓低聲音:“長孫無忌人等,似是想立即請太子攝政。可是……陛下啊,長孫無忌既是太子的舅舅,他的嫡親妹妹,又是皇後,將來,甚至可能成為太後,太子年少,最終,還不是任他們長孫家擺布。難道陛下忘記了,呂後的事跡嗎?”
李淵聽了,突然冷靜起來,呂後……
裴寂見李淵意動,隨即道:“就不說長孫家,單說那些當初玄武門外頭,誅殺建成太子殿下的人,這些人……可都是功勳之臣,個個功高蓋主,當初皇帝在時,尚可以製住他們,現在太子這個年紀,如何能製住他們呢?若他們是霍光倒還好,可若是曹操呢?即便是霍光,不也有將皇帝廢黜為海昏侯的事跡嗎?這曆朝曆代,這樣的事簡直多不勝數,大唐才多少年,剛剛安定,現如今出這樣的事,陛下在這個時候,難道還想身居宮中,以上皇自居,而將天下蒼生庶民們棄之不顧嗎?即便陛下可以做到不顧蒼生,可大唐的宗室,陛下的這些兄弟,還有這些兒孫們,難道也可以做到不管不顧?而今的時候,最緊要的是……立即控製住局麵,且非陛下不可,隻要陛下站出來,大唐方才可以不出現外戚乾政,以及權臣禍國的事啊。太子年紀還小,又是陛下的孫兒,將來這天下,遲早還是他的,又何須在乎這一時,隻要陛下此時站出來,即便有人想要慫恿太子,可這太子,難道還敢對陛下無禮嗎?”
李淵聽的臉色駭然,又驚又怕,卻還是搖頭:“不要多言,不要多言,朕老了,朕已老了。”
眾人紛紛還要勸。
李淵隻是不肯,他當然覺得這些人的話有道理,可現在……美酒和美人已經消磨了他的身體,玄武門的變故,也令他再不願上演骨肉相殘的事,他隻搖頭,大哭道:“聽天由命吧。”
“已經遲了。”裴寂凝視了李淵一眼,而後正色道:“陛下此時就算不想,也已由不得了。”
“卿此言,是何意?”李淵打了個寒顫,不禁看向裴寂。
裴寂正色道:“太子那邊,我聽聞,東宮的人,已經開始勸諫,要調兵來大安宮,敢問陛下,一旦調兵來,陛下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倘若再有人煽動太子,防範於未然,那麼到時,要害陛下,陛下該怎麼辦?”
“不。”李淵搖頭,痛苦的道:“承乾乃朕孫,他……斷然……”
“陛下不要忘了,皇帝還是陛下的兒子!”裴寂大喝道。
李淵打了個激靈。
“何況……”裴寂正色道:“何況……其實事到如今,也由不得,陛下可知道,李道宗與李孝恭兩位王爺,已以陛下的名義,前往軍中,約束了千牛衛和左右武衛了。”
“什麼。”李淵又驚又怒:“他們怎麼敢這樣做?”
李道宗和李孝恭二人,統統都是李淵的侄子,而且驍勇善戰,在軍中有很大的威信,這二人,並稱賢王,隻是李世民登基之後,對他們略有防備,二人隻好每日飲酒作樂,免得李世民生疑。他們畢竟不是秦王府的舊臣,很難獲得李世民的完全信任。何況,他們還有宗室的身份,李世民連兄弟都敢誅殺,他們這些遠親,便更不敢有所作為了。
哪裡想到,這二人在事情發生巨大變故之後,居然如此的果決。
他們畢竟是李氏宗親,軍中又有威望,打著太上皇的名義,在這個群龍無首的時候,還真可能控製住一部分禁軍。
“除此之外……”裴寂看著李淵:“趙王殿下,也已開始下令,封禁了長安,又命右驍衛待命了。”
趙王……
李元景。
這是李淵的親兒子,李世民為了顯示自己對兄弟寬容,讓趙王李元景做了雍州牧,這雍州,便是天子腳下,相當於後世的直隸總督,管轄著雍州的民政和治安,不隻如此,他手裡還有一支右驍衛,也是一支禁軍。
李淵臉色慘然,自己成年的兒子,隻有這麼一個了。其他大多都是年幼無知。
“趙王殿下……也是希望陛下能夠來主持大局的啊。一旦太子攝政,左右之人,隻怕少不得因為趙王今日的動作,而向太子進讒,到了那時……趙王殿下該怎麼辦?陛下難道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顧了嗎?”
右驍衛、千牛衛、左右威衛……
這四衛都是禁軍的中堅,顯然……宗室已經行動起來。
畢竟……李世民在的時候,重用的多是秦王府的舊臣,宗室們早已成了點綴。
可若是李淵重新出山,就完全不同了。那些侄兒,將會被倚重。而趙王殿下,重新成為皇子,甚至作為長子,將來的潛力是無限的。
李淵心裡後怕到了極點,竟是一時無言。
“陛下,到了這個時候,理應立即趕往太極宮,隻有先在太極殿召集百官,方可占據主動。”
“是啊,請陛下三思,到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李淵閉上眼睛:“你們……給朕惹禍了。”
其實……從二人帶著群臣來這裡的時候,李淵其實就心裡清楚,這禍根已經埋下了,若是太子登基,會怎樣想呢?就算太子認為自己沒有其他的企圖,可是這樣巨大的號召力,會放心嗎?
李淵道:“車駕備好了嗎?”
畢竟是開國之主,一旦意識到自己沒有其他的出路時,依舊還是顯露出了他果決的一麵。
裴寂等人振奮:“已經預備了。”
“走吧。”
…………
李承乾傷心到了極致之後,長孫皇後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忍著悲痛,將他安撫住,李承乾這才起身,依舊還是哭哭啼啼。
外頭房玄齡等人已意識到拖得太久了,於是朝長孫無忌使了個眼色。
長孫無忌會意,便索性直接莽撞的衝入寢殿,大呼道:“娘娘,太子殿下,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千萬軍民百姓,都在等娘娘的旨意,等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長孫皇後已經收了淚,一副端莊的樣子:“房卿家和杜卿家他們可在?”
房玄齡等人聽了,再不猶豫,匆匆入殿,行禮。
長孫皇後凝視著房玄齡人等:“事到如今,卿家以為當如何?”
“為以防萬一,需立即先穩住長安的局勢。”房玄齡毫不猶豫道:“監門衛、驍衛、威衛等諸衛,必須立即派親信之人前往,鎮住局麵,臣一直在想,陛下的行蹤,連臣等都不知曉,那麼是誰泄露了行蹤呢?這個人……非同一般,他勾結了突厥人,到底是為了什麼?長安這裡,他又布局和謀劃了什麼?因此,臣建言,請太子立即趕往太極殿,召集百官,主持大局,先穩住了長安,才可穩住天下,至於其他事,才可徐徐圖之。現在陛下隻是生死未卜,還沒有噩耗傳來,所以……眼下當務之急的,隻是先穩住陣腳,不要讓人有機可乘即可。”
長孫皇後頷首:“隻是如此嗎?”
“臣希望,調一支軍馬,予馬周,令馬周立即趕往大安宮。”
房玄齡似乎下定了決心,臉色肅然,當機立斷道:“方才,臣已和杜相公商議過,覺得……還是要有所防範為好,太上皇乃是太子的祖父,太子自當儘孝,現在非常之時,誰能保證,沒有人暗害太上皇呢,為了太上皇的安危,也當如此。”
長孫皇後頓時明白了什麼,她深深的看了房玄齡一眼:“馬周……可以托付大事?”
“可以。”房玄齡朗聲道:“馬周此人,行事果決,又是文臣,總不至讓太上皇見疑,也免得驚擾了太上皇的聖駕,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長孫皇後頷首:“那麼,太子就托付給眾卿了,還望眾卿,看在皇帝往日的恩惠上,定要保太子的安全。”
“臣……遵旨。”房玄齡再無疑慮了。
有了長孫皇後的懿旨,那麼便可名正言順的行事,他轉過身,一麵疾步出殿,一麵下達一個個命令:“馬周,你帶金吾衛去大安宮,大安宮,一隻蒼蠅都不得出入,違者,誅之。程咬金,立即帶監門衛,防守各處城門,不得老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太子殿下,請隨臣立即往太極殿。長孫相公,你去聚集百官。”
“秦將軍,李將軍,張將軍,還有尉遲將軍,你們鎮守住宮門。記著……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現在開始……但凡有人膽敢違抗禁令,立殺無赦。軍中倘若有任何人擅自調動,亦誅之。還有,要監視城中所有的使臣。不要讓他們隨意通風報信。至於北方的軍情,關於突厥人的動向,隻怕需勞動李績將軍一趟,李績將軍立即前往邊鎮,我這裡,不調一兵一卒給你,現在這長安,是一個兵也不能動了,所以……你拿著中書省的手令,轄製邊軍即可,要想辦法,探知陛下的行蹤。”
眾人稱喏,各自散去。
房玄齡回頭看了一眼李承乾,肅然道:“太子請節哀,越是這個時候,太子殿下理應承擔重任,就請太子,立即移駕太極宮。”
房玄齡居然是佩戴著劍來的,他按著腰間的劍,厲聲道:“當初玄武門的時候,我等與陛下福禍與共。而今日,也自當有難同當,願效命太子殿下,赴湯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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