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秀才本就弱不禁風,再加上他純粹是擠上前來想要看熱鬨的,冷不丁陳正泰摔杯子,又冷不丁陳正泰身邊那個健壯的小夥子飛起腿便掃過來。
頓時他覺得自己的小肚遭受了重擊,身子便不聽使喚,仿佛一下子被巨大的力道推擠,人便飛出,哀嚎著落地,還不等他反應過來。
陳正泰身後的人便動了手。
此前雙方打在一起,畢竟還是對方人多,所以學堂的人雖勉強沒有落敗,卻也沒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可現在……陳正泰這杯子一摔,一聲令下。
這些徒子徒孫們,仿佛一下子受到了激勵。
再加上這健壯的像小牛犢子的薛仁貴宛如猛虎下山,於是,大家士氣如虹,抓著人,迎麵先給一拳。且不管是不是偷襲,打了再說。
一時之間,這書鋪裡立即混亂起來。
尤其是那薛仁貴,一拳一個,頗有拳打幼兒園,腳踢敬老院的風範,畢竟似他這樣的百人敵,便是一群武士一起上,也未必是他的對手,現在碰到了一群書生,此刻便力拔山兮氣蓋世起來。
所過之處,一群人如割麥子一般倒下,有人口裡吐出血來。
有人索性將書架推倒,有人將書案踹翻在地,一時之間,書鋪裡便一片狼藉,散落的書頁,猶如雪花一般飛舞。
鄧健眼睛又紅了。
此前他是為了同窗而戰,或多或少,還留著一丁點的餘地。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是師尊有令,一下子,對同窗的兄弟之情,對師尊的言聽計從,再加上此前自己不小心衝入人堆裡被人狠揍的仇恨一下子湧上了心頭。
他啊呀呀的一聲,張著熊貓眼如銅鈴,活脫脫一個小張飛一般,便嗷嗷叫著衝了進去。
這些生員,個個像不要命一般。
裡頭的生員開打。
外頭對峙的生員一看,又打起來了,師尊還在裡頭呢,於是便抄起準備好的東西,又殺了去。
這一次,書鋪的生員猝然無備。
畢竟在他們眼裡,對方的頭目來了,肯定是來講和的,至於對方講不講道理,是一回事,可怎麼又打了?
於是這般一驚慌失措,便再沒方才的氣勢了,迅速被打得人仰馬翻。
陳正泰在這喧鬨的書鋪裡,看著地上躺著嗷嗷叫得人,一臉嫌棄的樣子,地上滿是散亂的書冊還有筆硯,潑落的墨水流了一地,許多人在地上身體扭曲哀嚎。
陳正泰不禁搖頭歎息。
坐在座上喝茶的吳有靜方才還是氣定神閒的樣子。
他打定了主意,和陳正泰這個小子好好的打一打太極。
畢竟對方還隻是黃毛小兒,跟自己玩手段,還嫩著呢。
可哪裡想到,這大學堂裡,生員們狠,這大學堂的師尊,比這些生員更狠,一言不合就動手。
此時桌椅滿天飛,他看得瞠目結舌,卻見陳正泰在自己麵前,笑嗬嗬地看著自己。
隻是,方才氣定神閒的是吳有靜,現在卻換做是陳正泰。而方才氣急敗壞的乃是陳正泰,如今卻變成了吳有靜了。
吳有靜臉色鐵青,他再也無法表現得風輕雲淡了,他怒不可遏地道:“陳正泰,這裡還有王法嗎?”
“王法不是你說的算的。”陳正泰此時,擺了一張椅子坐下。
身邊是人影憧憧,人們彼此廝殺在一起。
陳正泰卻是氣定神閒地坐下,翹著二郎腿,可惜……茶盞早就被摔乾淨了,陳正泰覺得有些饑渴,卻沒有茶水,心裡不免覺得遺憾。
吳有靜冷笑:“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誰是公,誰來論?”陳正泰平靜地道:“你以為你在此成日陰陽怪氣,我陳正泰不知道?你又以為,你招攬和蠱惑了這些秀才在此講學,傳授學問,我陳正泰便會投鼠忌器,對你不聞不問?又或者,你以為,你和虞世南,和什麼禮部尚書乃是至交好友,今日這件事,就可以算了?”
連番的詰問,氣得吳有靜說不出話來。
陳正泰臉拉了下來:“似你這等的喪家老狗,今日我陳正泰若是退讓一步,你便會得寸進尺,你一定會四處宣揚,自詡自己是對抗我陳某人的大英雄。如此,才好顯得你如何忠直,似你這般的人,表麵上不慕名利,實則卻把名利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可是你忘了,任你妙筆生花,巧舌如簧,可又如何,你既敢挑釁我,甚至放縱人毆打我大學堂的生員,那麼,我實話告訴你,這件事,就不能這樣算了,我陳正泰從不仗勢欺人,這不是因為我品德如何高尚。我不欺人,是因為欺人不會令我生出什麼爽感。我是講道理的,可是……既然你不想講道理,那麼,這個道理,就不講了罷!”
吳有靜身軀一顫,他能看出陳正泰眼裡掠過的淩然,隻是,方才陳正泰也表現過凶惡的樣子,隻是唯有現在,才讓人覺得可怖。
“你難道就不擔心……”
不等吳有靜威脅的話出口,陳正泰卻是冷冷打斷他.
“我不擔心,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因為今日這件事,我想的很清楚,今日若是我但凡和你這樣的人講一丁點的道理,那麼他日,你這老狗便會用無數陰陽怪氣或者是尖酸刻薄的言論來中傷我。你會將我的忍讓,當做軟弱好欺。你會向天下人說,我之所以退讓,不是因為我是個講道理的人,而是你如何的仗義執言,如何的揭穿了我陳某人的陰謀。你有一百種言論,來奚落大學堂。你畢竟是大儒嘛,何況,說這樣的話,不恰恰正對了這天底下,許多人的心思嗎?你們這是一拍即合,所以,縱然我陳正泰有千百張嘴,最終也逃不過被你羞辱的結局。”
吳有靜冷哼一聲。
在吳有靜看來,陳正泰其實說對了一半。
他確實會痛打落水狗,單方麵的宣布勝利,並且繼續奚落陳正泰,挖苦大學堂。
可是……
這在吳有靜看來,這也不算是挖苦,因為他自覺得自己是在做對的事。你陳正泰什麼東西,教授人死記硬背,鑽了科舉的空子,就以為自己可以為人師表了?你陳正泰算什麼?
這世上能詮釋經義的人,是我吳有靜。我吳有靜曆來隻有罵人,誰敢回嘴?
此仗義執言爾!
陳正泰見他冷哼,不禁笑了,帶著蔑視的樣子:“你看,論這張巧嘴,我永遠不是你的對手,這一點,我陳正泰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換做是你,你會怎麼辦呢?”
“我思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對付你這樣的人,唯一的手段就是,讓你的臭嘴永遠的閉上。隻要你的嘴巴閉上,那麼我就贏了。哪怕是朝廷追究,那也不要緊,因為……有一句話說的好……死無對證!”
死無對證四個字,是自陳正泰口裡,一字字說出來的。
每一個字,仿佛都有無窮的力量。
而周遭。
一個個秀才被打倒在地,在地上翻滾著哀嚎。
薛仁貴等人一麵倒似的,將人按在地上,繼續拳打腳踢。
整個書鋪,早已是麵目全非,甚至幾處房梁,竟也斷裂了。
吳有靜臉色驟變,他聽到這四個字,內心的恐慌竟好似到了極點,因為若是一炷香之前,陳正泰對自己說這番話,他或許還可嗤之以鼻。
可現在……
他竟隱隱覺得,眼前這陳正泰,好像是在玩真的。
“你……你待如何,你……你要知道後果。”
陳正泰已站了起來,低頭看著坐在椅上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吳有靜,陳正泰不由樂了:“後果我已想好了,無非就是……罰酒三杯而已。這個後果,我承擔的起。隻是……你運氣不太好,因為你的後果,可能會糟糕一些。”
“你……大膽!小賊安敢在此饒舌,莫非還要威脅於我……”
吳有靜話說到此。
本來以為恫嚇能夠阻止陳正泰。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的嘴巴,是對付願意和他講道理的人。
可既然對方既然已經不打算講道理了,那麼說什麼也就無用了。
陳正泰上前一步。
而後一拳揮出。
直中麵門。
拳頭未至,吳有靜先發出了一聲慘叫。
而等到拳頭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這堅硬的拳頭入肉,麵門上頓時傳出火辣辣的疼痛。
吳有靜地慘叫,便如殺豬一般,頓時蓋過了所有人。
他捂著自己的鼻子,鼻頭鮮血淋漓,身體因為疼痛而弓起,猶如一隻蝦米一般。
陳正泰卻不理會,抬腿便是一腳,狠狠踹中他。
吳有靜便連人帶椅,直接翻倒在地。
他張口,想要狂叫,口裡一顆門牙便落了下來,帶著口中的血……人已仰翻在地。
一下子……書鋪裡驟然安靜了下來。
整個書鋪,落針可聞。
動手的生員們,紛紛停了手,朝著陳正泰看過去。
他們雖總是聽到師尊威脅要揍人,可看陳正泰真正動手,卻是第一次。
而地上哀嚎的秀才們,似乎也懵了。
他們看著地上打滾哀嚎的吳有靜,一時有些不適應。
在秀才們心目中,吳先生是那種永遠保持著氣定神閒的人,這樣的有德之人,沒人能想象,他狼狽不堪時是什麼樣子。
這些秀才的內心,在此刻竟有些複雜。
人在斯文掃地的時候,原本營造而出的高深莫測形象,似乎也隨之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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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明天一早第三章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