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長安亂(1 / 1)

一聽是長孫衝和房遺愛,陳正泰出奇的鎮定。

他是一丁點也不怕長孫衝和房遺愛挨揍的。

甚至對陳福的大驚小怪,而有些惱火。

好歹也是陳家人啊,怎麼一丁點定氣都沒有!

可陳福依舊還氣喘籲籲的樣子,苦瓜著臉道:“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陳正泰看著陳福。

陳福苦笑道:“隻是學堂那兒,沸沸騰騰,聽說有同窗挨了打,他們……他們就往長安學而書鋪去了,去的人還不少……”

陳正泰終於皺起了眉頭,接著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

不過……這顯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長孫衝和房遺愛趁著沐休,想趕去長安書鋪買一些書回來。

這學而書鋪乃是長安最大的書鋪之一,書籍在這個時代,終究還是奢侈品!

正因為奢侈,所以開書鋪的,也絕不是小角色,據聞此書鋪背後的人,乃是了不得的人物。

而正因為現在入京的秀才多,不少人開始聚集在書鋪裡,這書籍昂貴,大多數人並不買,卻多是看看,久而久之,大家湊在一起,也就熟識人!

秀才們樂意約在這書鋪中見麵,也有一些愛好風雅的人,樂於見這些秀才。

當然,久而久之,也會有人在書鋪大發一些議論,一旦他的言論受到了彆人的追捧,於是聲名鵲起,便有人索性在書鋪裡講學了。

這學而書鋪,說是賣書,實則卻是一個講學的場所,每日可吸引數百個秀才來旁聽,又有不少世族子弟捧場!

講學的吳先生,出身自陳留吳氏,說到這陳留吳氏,乃是望族,郡望也是陳留中數一數二的,這吳先生又滿腹才學,是經學大家,他的文章和口辯之才,往往能令讀書人們如癡如醉。

其實儒家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大抵出現了兩個重要的方向,一個是以董仲舒為首的公羊學說,隻是公羊學一直對於天命和天人感應這一套極其熱衷,因而到了後來,逐漸的開始神學化。

原本這天命學對於統治者而言,是頗為友好的,畢竟這解決了為啥是我家做皇帝,而你家人隻能耕地和放羊的問題,能讓人們安於本分!

而天人感應,就不太友好了,你們這群儒生,隔三差五的說今天地崩了,是因為皇帝做錯了什麼事,需要改正。明日說那裡大雨成災,一定是皇帝昏聵,因而發怒,這大漢疆土遼闊,年年都有災難,你隔三差五就拿出上天的旨意出來乾涉朝政,這算怎麼回事?

此後,隨著大漢朝的土崩瓦解,公羊學自然而然也就銷聲匿跡。

隻是,另一種學說卻開始不斷的深入人心,即所謂的‘經學’。

經學當然指注解經書的學問,這裡的經,當然是儒家的經典。而這一學說的根本學問就是,大家拿出論語之類的經典出來,不斷的詮釋這些儒家的經文。

譬如論語第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

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

可是……他是孔聖人,當然不能普通,這就如後世魯迅先生的‘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一樣,魯迅先生這樣震古爍今的大家,怎麼可能會寫這麼簡單的文字呢?

所以……你得閱讀理解。

當然,你是個智障,自是無法理解的。

那麼就得請高明的專家來進行理解,他們理解了之後,告訴你為何是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表達了先生當時寫出這段文章的巧妙心思,以及獨具一格的立意之後,再來傳授給你們這些尋常讀書人。

孔聖人就更加不可能這樣的簡單了。

因而經學的本質,就在於注釋儒家的經典,這學而時習之,該怎麼理解,如何看待,孔聖人的本意是什麼,孔聖人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孔聖人說這樣的話,是否還有其他的目的,這是憤怒,亦或隻是單純的教誨,是批判了什麼,又或者是彆有深意?

總而言之,這就是釋經。

且隻有大儒才擁有詮釋經文的能力。

畢竟,孔聖人是活在春秋時期的人,他的學說,畢竟專門針對的是他那個時代。

可是時代在不斷的改變,到了今日,若是不進行解釋,肯定許多人就無法理解孔聖人學說的原意了。

正因為這經學的學說,於是便開始誕生了一群世族,因為解釋經典,本身就隻有大儒才能乾的事,尋常人哪怕是你讀了書,你也沒有資格,掌握了經文解釋權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儒!

大儒通過這些,一代代的教導自己的子弟,而子弟們得到了先人們的傳授之後,一代代的為官,最終,家族越來越繁茂,通過掌握學問,再到掌握高官顯位,從而掌握了土地和部曲,一代代的承襲下來,也促成了經學的傳承。

幾乎所有的世族,你若是細細翻閱他們的族譜,就能發現其中都有一個共同點,即他們的祖先之中,往往大儒頻出,他們以經學來傳承家業,一代代下來,這本是簡單的孔孟之學,或是一本簡單的論語,被他們詮釋的密密麻麻,生澀難懂,也隻有最聰明的人,才能勉強覺得自己能夠理解。

而至於尋常的讀書人,哪怕你能通讀論語,可也沒用,因為你理解能力太低,無法理解論語的高深莫測!

你父祖又非大儒,無法得到傳承,單單隻懂論語的粗淺意思,是不夠的,隻有深刻的理解,才算是真正的學問。

吳先生就是這樣的人,他本就是當世的大儒。而陳留吳氏的經學水平造詣,本來就為人所稱道,吳氏經學的傳承,來源於東漢末年的鄭玄,這鄭玄可不是尋常人,乃是東漢末年最著名的經學大師,哪怕是大唐建立之後,也將這鄭玄列入二十二先師之列,配享孔廟。

吳氏當初就是鄭玄的弟子,此後不斷的傳承子弟學習這經學,已經曆了數十代,家族之中多出大儒,累世為官,在關中很有名望。

這位吳先生,便是吳氏的嫡係傳人,他經常出入學而書鋪,秀才們得知這位是吳先生,個個驚為天人。而吳先生自也和秀才們經常議論著經學,偶爾也發一些議論。

他認為當下的科舉,已經違背了當初經學傳世的初衷,人們對於儒學的理解,因為功利而變得淺薄,隻要粗通四書五經的人,居然也可考取功名。

這樣的議論,居然很合了不少秀才的心思。

雖然這些秀才們也是通過考試得來的功名,可他們多是世族子弟,其實就算朝廷沒有科舉,他們也可為官,那為何還一定要走科舉這一條路呢?

不隻如此,吳先生對於大學堂,有著很大的敵意,他直接認為大學堂未來會成為天下的禍亂的源頭,認為其利益熏心,已到了人神共憤的程度。

這些議論,其實對於世族子弟而言,是非常推崇的。

世族子弟有自己的家學淵源,隻要學習了家學,就可保證自己不失官位。

可現在好了,出來了一個大學堂,又因為科舉而聲名鵲起,他們內心深處,是看不起大學堂的秀才的。

因而,前來學而書鋪裡聽吳先生講課的讀書人越來越多,最盛時,居然高達了千人!

不隻是秀才和尋常的世族子弟,便是一些大臣,也常服混雜在人群之中,聽得如癡如醉。

本質上,吳先生的言論,其實說出了他們不敢說的話,陛下的心思,已經十分的明顯了,借著科舉打擊世族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許多人是敢怒不敢言,而吳先生將矛頭直指大學堂,本身也暗合了不少人積累下來的怨恨心理。

於是這一天,長孫衝和房遺愛這兩個倒黴蛋很不巧地出現在了書鋪,他們看見這裡人山人海,自然而然也就湊了上去,不聽不要緊,一聽頓時就氣炸了。

古人們在其他方麵小心思可能多,可是在這師學傳承方麵,卻是絕對不能開玩笑的!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所在的大學堂,因為我的思想和學問皆傳承於此,你否認它,豈不就否認了我的人生?

長孫衝立即就站了出來批評,而後與數不清的秀才們吵作一團!

而很顯然,大唐的讀書人,都比較豪邁。

豪邁的意思就是,他們喜歡一言不合就動手。

然後,數不清憤怒的秀才和世族子弟,在憤怒中,直接就將這兩個可憐的家夥按在地上暴揍!

長孫衝年齡大一些,高呼一聲:“遺愛,你堅持一下,我去叫人。”

雖然挨了幾下拳腳,鼻青臉腫,總算是殺了出來。

隻有房遺愛年齡小,逃脫不得,被人按在地上繼續打。

另一頭,長孫衝氣咻咻的跑回了大學堂,聲淚俱下地講了被挨揍的過程,然後整個二皮溝大學堂,瞬間炸了。

真是豈有此理!

前文說過了,大唐的讀書人,都比較豪邁嘛。

而豪邁的特征就是比較容易激動,激動了就容易動手。

這長孫學弟和房學弟平日和大家同吃同睡,一起讀書,早已如兄弟一般,現在居然被人打了,那弱小的房學弟還陷在那裡呢。

正好今日沐休,大家把文章都寫完了,現在聽了這事,更是滿腔怒氣無處發,於是乎,有人振臂一呼,大家便紛紛響應了。

緊接著,一群人便氣勢洶洶的趕往學而書鋪。

長孫衝被打得鼻青臉腫,卻齜牙咧嘴的在前頭引路。

從前,他也經常打架的,可一般都是他打彆人。

不過今日……他卻覺得和從前的時候不一樣。從前打架,隻是單純為了爭強好勝,為了嬉戲,可今日,他覺得此刻自己內心裡的大火在燃燒,而且是越燒越旺盛!

於是不斷激昂地添油加醋,說這些人如何侮辱大學堂,羞辱大家的師尊。

這下子,便連那曆來隻曉得死讀書的鄧健也炸了,鄧健是個老實人,可老實人發起怒來,也是怒發衝冠,眼裡布滿了血絲,恨不得要提刀殺人的。

其實雍州治所這裡,已經察覺到了異樣。

那房遺愛在一群差役的乾涉之下,總算如死狗一般的被拖拽了出來。

他鼻青臉腫,渾身上下已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甚至口裡的牙被打掉了一半,可謂是狼狽至極,卻還一邊含糊不清的大吼著:“來呀,來打我呀。”

當這雍州牧府察覺到了房遺愛的身份,也嚇了一跳,可是這學而書鋪裡的人,顯然也不是好惹的,哪一個人拎出來,至少也是個秀才,至於他們的出身,就更讓人不可小看了。

也就是說,這些人裡,隨便挑出一個人來,都足以讓差役們跪下哭爹喊娘的。

他們隻好遠遠地在外頭圍看,不敢繼續深究,當然,也是派了人立即報去了雍州長史那裡!

雍州長史也是覺得棘手,於是繼續上報。

可還在上報的時候,長孫衝便帶著浩浩蕩蕩的兩三百個學兄們,氣勢洶洶地來了。

他大眼一瞪,手一指,口裡怒道:“就是這裡。”

後頭不安分的學兄們,便一個個嗷嗷叫的衝了上去。

學而書鋪裡的人揍了人,也是意猶未儘,一看尋仇的來了,便也嗷嗷叫著往前衝,於是很快就打做了一團。

一時之間,整個街坊裡都是毆鬥,彼此之間,或用拳腳,或是撿起長棍,相互追逐,彼此廝殺,滿地都是頭巾和綸巾,撕扯下來的衣物更是落了一地。

沿街的鋪麵,紛紛關張,那些本是圍觀的好事者也連忙躲避了起來,生恐被波及。

這自是立即引起了監門衛的注意,於是很快的,監門衛校尉帶著一隊兵馬趕到了。

正要拿人,可等和雍州牧的人一接觸,方才知道事情原委!

下一刻,校尉直接一溜煙的,帶著人馬呼呼的跑了,自是跑去給上頭的監門衛將軍程咬金稟告。

………………

感謝一下前幾天的新盟主‘書尋書樂’同學,在此拜謝‘書尋書樂’成為本書新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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