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入殿對質(1 / 1)

觀望的人不少,但已經開始有世族嘗試著賣地了。

而實際上,他們還沒有意識到,套在他們脖子上的絞索已經開始收緊起來。

市場就是如此,越是有人賣,賣的量越大,而買家卻是鳳毛麟角時,這地價就可謂是一瀉千裡了。

起初人們還是擁有理性的。

一開始的時候,人們還隻是認為,這不過是一個正常的波動。

可一旦當人們察覺到,市場上的土地價格開始一日不如一日,隻有往下掉,沒有一點起色的時候,仿佛情緒開始感染一般,每一個人開始歇斯底裡的將自己的土地推到了市場。

這個過程……某種程度而言,是在恐慌中進行的。

因為恐慌,所以人們再也按捺不住,於是不斷的拋出土地,結果恐慌更加厲害,最後拋出的土地則更多了。

直到這恐慌一直到了極致,市場上,已經沒有能理智思考的人了。

這其實並非是那些世族子弟們不聰明。

實際上,這種劇烈的市場波動,恰恰針對的就是這些聰明且利益相關的人。

愚蠢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還不知道天下已經大亂。

而隻有聰明人,嗅覺才足夠敏銳,恰是因為過於敏銳,讓他們內心的恐慌開始蔓延!

於是,危機開始傳導,又因為他們利益相關,所以理智則蕩然無存。

人類總是喜歡在風平浪靜、歲月靜好時進行各種奇怪的思考,可一旦恐慌,或者是某種災難來臨時,恰恰他們的腦子已經不存在了。

一個個紅了眼睛的人,紛紛將自己的土地推出,彼此之間不斷的踐踏。

不出五日,地價暴跌至原來的兩成。

可恐怖的是,哪怕是兩成,也無人問津,因為擁有土地的成本過高,而土地的產出卻根本彌補不了擁有的成本。

再加上皇莊都開始發售,陳家也開始拋售了,緊接著就是韋家,是杜家。

這種情緒同時傳遞到了關東,關東世族們談笑風生之餘,睜眼一看時間,呀,世界變了,不得了。

每一個人都處在惶恐之中。

世族的部曲們越來越不安分。

韋玄貞慶幸自己將土地掛了牌子,因為他發現,這價格一日不如一日,雖然自己的土地幾乎沒怎麼賣出去,可看著這一瀉千裡的地價,還是讓他存著幾分安慰,雖然損失巨大,而且土地不知何時才能賣出,可畢竟自己維持了智商上的優越感。

韋家除了做了賣地的決策,同時開始了內部查賬,一查,這才發現……家裡竟滿都是窟窿。

實際上,有窟窿的人家很多。

這可都是龐大臃腫的家族,平時的時候,光鮮亮麗,令人敬仰!

可實際上……若是你真是開始盤查他們的庫房,對著賬本比對,尤其是在遇到了巨大危機時,這才發現,許多存在賬麵上的錢財和珠寶,其實是根本不存在的,鬼知道是這千百年來,哪一個敗家子偷拿了,更不知道是哪一個家中主事在哪一個任期內,玩弄了魚目混珠的把戲。

韋玄貞氣了個半死。

他想殺人。

好在……局麵也未必不能挽回,現在重要的是,趕緊將地賣出一部分去,不然……根本無法度過未來的危機。

這麼多的地,耕種就是虧損,家裡還有這麼多的部曲,這樣的虧損能堅持幾年?

可令他們痛心的是,現在壓根不是土地賣不賣的問題,而是賣了也沒人買的問題。

韋家這樣的大族,是永遠不可能節衣縮食的,他們是有閥閱的人家,該有的人情往來,都要體體麵麵,還有平日裡的吃穿用度,越是在這個時候,就更要體麵!

韋玄貞開始覺得吃不消了。

而市場上人們還發現,隨著糧價和地價的暴跌,銅錢和金銀的價格卻在不斷的暴漲。

一直以來,市場上的錢都是緊缺的。

因為緊缺,所以銅錢本身就具有保值的功能。

你用漢朝的五銖錢,拿到市麵所能購買的東西,可能比你在漢朝時的購買力還要高。

因為人們認這種黃色的銅,深信就算是一千年之後,這些東西依舊有著巨大的價值。

而這巨大的危機造成的另一個現象,就是人們意識到了危險,資產價格的暴跌,使人們更不願意將自己家中的真金白銀還有銅錢出來!

他們寧可小心翼翼的將這些寶貝私藏起來,也不願意隨意去購買任何暫時無用的商品!

於是,錢荒了。

從前十個錢,可以扯上好的一尺布,現在,十三個錢也買不到。

市麵上的錢,好像都不翼而飛,躲在了千家萬戶,偏偏就是沒人肯拿出來。

如此一來,這更加劇了危機,這一場危機不斷的傳遞,似乎已到了千家萬戶。

朝廷終於坐不住了。

如今人心惶惶,朝廷不能不拿出應對之法。

李世民猶如一個漁夫,他依舊還是安靜地觀察著這一切,他完全想像不到,整個大唐,竟會被折騰出這麼一個駭人聽聞的事。

不過……他猶如一個大將軍,猶如當初縱橫天下時一般,他沒有輕易出手,甚至沒有表達絲毫的立場,他在等,繼續等待下去,直到事情完全失控的時候,方才致命一擊。

而這段時間,李承乾則每日跟在陳正泰的身後,他倒是極樂意如此的,就是大被同眠,讓他有些不喜歡,固然古有桃園三結義,食則同器,寢則同床,可還是怪怪的。好在……雖是同處一室,大家還是分榻睡的。

李承乾的左右,永遠跟著上百個禁衛,這也是讓陳正泰覺得安心的地方。

陳正泰已經做好了將來招攬幾百個部曲,每日嚴格操練,用於保護自己安全的打算了。

此時……

在二皮溝,有許多的拜帖送了來,拜訪的有長孫家的,有韋家的,有杜家的,還有程家的。

大家都想和陳正泰進行‘熱情友好’的溝通。

可很不幸,陳正泰病了,變得沒有力氣跟任何人溝通。

倒是有一件幸運的事,那就是雖然溝通不成,倒是沒有人敢在二皮溝裡搗亂,大家隻能失望的原路返回!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二皮溝裡又有啥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試驗田什麼的,若是不小心弄壞了,拿腦袋賠?

而事實上,陳正泰天天躲在大學堂裡,每日都是唏噓,感慨自己的命運:“可憐啊,我們這麼多土地,才賣出去幾千畝,地價已經跌到了這樣的程度了。”

李承乾正在一旁小心的烤著一隻鴨子,這是自陳正泰這兒學來的,用文火,慢慢的在上頭烤,等烤得金黃香脆了,就是最美味的時候了。

此時,鴨子正發出陣陣幽香,李承乾一麵咽著口水,一麵嘲弄的道:“這還不是你自己折騰出來的,不許放屁。”

陳正泰道:“我隻是感慨一下而已嘛,師弟不要這麼粗魯,民生多艱,我也很能感同身受的啊。”

倒是李承乾突然想到了什麼,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下一步?”陳正泰氣定神閒的道:“下一步,就不是我們有所動作了,而是等他們有所動作,你相信我,為了錢糧和土地,他們什麼事都乾得出來的,很快……就會有結果了。到了那時……嘿嘿……”

“看你這樣笑,孤就安心了。”李承乾也咧嘴笑了,隨即又道:“說起來,我們是不是有一點損人不利己啊,我們自己也有地呀,不是全虧了?”

陳正泰咳嗽,一臉正色的道:“師弟可不要這樣說,這個世上有兩種虧損,一種虧的叫散戶,另一種虧的叫莊家,散戶虧的那叫血本無歸,莊家的虧損,隻是一時,今日虧得越狠,來日賺得越多。”

看著陳正泰自信滿滿的樣子,李承乾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烤鴨也不顧了,拎著烤架上的銅釺道:“那孤也要好好跟你學學怎麼坐莊,這輩子都不做散戶。”

陳正泰覺得太子還是很有前途的,至少他比較有理想。

就這麼耗了半個月,眼看年關就要到了。

這恐慌依舊還在彌漫。

牙行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冒出來,幾乎人人都在賣地,畢竟賣地的傭金高,大家為了賣地,舍得給出巨額的傭金!

隻可惜……交易量依舊是小得可憐。

可終於……有人開始坐不住了。

在太極宮外,烏泱泱的大臣和皇親國戚們請求陛下召見。

李世民在太極殿親自召見了他們。

而後,一群人便紛紛行禮,率先嚎啕大哭的乃是韋玄貞!

韋玄貞道:“陛下,沒法活了啊。”

李世民一見他大哭,麵色卻是不動,隻是意味深長的將目光放在了韋玄貞不遠處站著的越王李泰身上。

李泰也來了。

這其實可以理解。

李世民看了一眼這一群如喪考妣的文武大臣們,而後淡淡道:“青雀,你也來了?”

李泰連忙上前,行禮如儀道:“兒臣感慨民生多艱,現如今不知出了什麼事,以至天下恐慌,百姓們無以度日,是以,兒臣特來懇請父皇,為天下臣民們求情,懇請父皇和朝廷早做決策,以定天下。”

許多人聽了李泰這擲地有聲的話,紛紛暗暗點頭。

越王殿下真是懂事啊,處處為著臣民著想,反觀太子那個家夥,聽說和陳正泰已經穿了一條褲子了,望之不似人君。而這越往仁厚,就頗有帝王之相。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樣子,依舊淡淡的道:“噢?外頭的事,朕也有所耳聞,隻是真到了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嘛?可是朕卻聽說,近來穀物價格暴跌,這馬鈴薯也即將要推廣,到時……就不必再擔心百姓們饑腸轆轆。”

眾臣一聽,都不做聲了,隻有李泰道:“可是父皇沒有聽說過穀賤傷農的道理嘛?如今穀物如此低賤,一錢不值,豈不讓百姓們無心生產?最後……是要引發很大的問題的啊。兒臣所見,可謂是觸目驚心,身邊的百姓,無不驚恐失措,長此以往,朝廷再拿不出措施,兒臣隻怕朝廷要大失人心。”

大失人心……

這四個字一出……李世民的臉色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反應,他的臉拉下來了。

李世民一直心心念念,是要做一個有所作為的君主,可是自己的兒子,卻說他大失人心。

就在此時,他露出了微笑,隻是這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的眼眸一轉,眼神掃過,卻見許多人在越王李泰說完大失人心之後,都暗暗的點頭,顯然對李泰的話,很是認同。

李世民便笑道:“青雀長大了,已經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了。”

這話,語氣很冷淡,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誇讚。

隨即李世民道:“那麼,青雀和諸卿,想要如何?”

李泰想了想道:“此事,非得先讓那始作俑者陳正泰來才可。”

“噢。”李世民點點頭,便朝張千道:“既如此,那麼就如他們所願吧。”

於是張千忙去請人。

緊接著,殿中陷入了死寂。

李世民不說話,大家也不敢吭聲。

而李世民偏不想說什麼,而是低頭,拿著禦案上的一部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起來。

眾人發現那書……有些像二皮溝的課本。

當然,李世民坐的遠,其實有點看不真切。

而陳正泰和李承乾,則是悠哉悠哉的入宮,二人閒庭散步一般,到了太極殿外頭。

不過……就在李承乾正和陳正泰說笑的時候,陳正泰卻是嗖的一下開始狂奔入殿。

李承乾:“……”

等李承乾入殿。

隨即便看到陳正泰氣喘籲籲,仿佛不能呼吸一般,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朝著李世民恭謹地行禮道:“學生見過恩師,恩師相召,學生來遲,實在萬死。”

李承乾:“……”

跟他睡了這麼久,自己還是沒有看透這個家夥啊。

李世民看看陳正泰,再看看李承乾,撫案,看著陳正泰的目光,帶著幾分笑意:“朕突然召喚你,倒是讓你辛苦啦,張千,給陳正泰賜座。”

“不敢。”陳正泰很是謙虛的樣子,呼吸粗重地道:“學生站著便好了,不敢坐,不敢坐。”

李承乾覺得很尷尬,索性閉目養神。

此時李世民看向了李泰,含笑道:“青雀不是要請陳正泰來嘛?現在你的師兄來了,好吧,今日就開門見山,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李泰頷首點頭,彬彬有禮的朝著陳正泰作揖道:“師兄。”

他的語速很慢,使他整個人顯得很溫和。

陳正泰便連忙回禮:“師弟。”

李泰帶著微笑道:“今日請師兄來,並非是責難師兄的意思,隻是現在外頭群情洶洶,若是朝廷再不拿出現實可行的辦法,隻恐要釀成大禍,所以……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師兄不要見怪。”

“不見怪,不見怪的。”陳正泰笑吟吟的道。

他心裡想,若是李承乾有這李泰一半的會做人,也不至於被人嫌到這個地步了。

李泰便溫文爾雅的笑了笑,而後道:“敢問師兄對外頭地價暴跌怎麼看?”

陳正泰沒有遲疑,很直接的道:“還能怎麼看,這又不是我折騰出來的。”

一下子,殿中嘩然了,甚至不難看到不少人的眼中泛著惱怒的火焰。

還說不是你?

可陳正泰一臉無辜的樣子,理直氣壯地道:“難道這馬鈴薯,畝產數千斤,我種植出來,還有錯了?”

李泰忙道:“不不不,師兄沒有錯。”

陳正泰便立馬道:“我種植出來之後,將這些辛辛苦苦育苗出來的馬鈴薯秧苗分送給大家,這也錯了?是不是有人說這樣的話,說這樣話的人,他虧心不虧心啊,我白白送你這價值連城的寶貝,你們還想咬我一口?難道我陳正泰日行一善,還成了壞人?說這樣話的人,缺德不缺德啊。”

“……”

群臣一個個麵帶慚愧之色。

憑良心說,陳正泰這一點確實無可指摘。

李泰也微笑道:“師兄息怒,本王沒有這個意思。”

陳正泰方才道:“既然如此,不知為何地價暴跌了,大家都說和我有關,這是什麼意思?我心心念念,為國為民,哪裡有半分的藏私?怎麼到頭來,什麼壞事都在我的身上了?我冤枉,比竇娥還冤!”

竇娥是誰?

不過大家沒心思追究這個。

李泰依舊很是溫雅的道:“大家議論的,乃是師兄賣地的事。”

“這就更冤枉了。”陳正泰氣咻咻的道:“這地裡長出了這麼多糧,現在地價跌了,我手裡這麼多的土地,我趕著賣出去,這也有錯了?不說彆人,就說今日殿中諸公,難道就沒有趁機賣地?噢,你們賣地便可以,我陳正泰賣地就是十惡不赦嗎?天可憐見,若這樣說,那便懇請陛下,立即將這殿中所有賣地的統統拿起來,個個砍掉腦袋好了,我陳正泰固然是要死,我就不信這殿中還能有活人。”

“……”大家無語,聽說要殺頭,心都顫了顫!

大家都在賣呢!

李世民臉一黑,朕的皇莊,不也在賣?

這家夥,還真是口無遮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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