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消息傳出去的時候,這百官和後宮的貴人都懵了。
陛下已三日沒有上朝,隻讓房玄齡撿一些重要的事讓人稟告,而往往奏報之後,這消息便石沉大海,再沒有音訊。
陳正泰也覺得煩躁,陛下這幾日嘗試著做了許多手術,不過手術的效果都很不理想。
甚至還有一條犬直接死了。
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你把人家的皮肉切開,然後拿鑽頭在人家腿骨上拚命的鑽孔,再上鐵釘、上鐵板,換誰都受不了。
畢竟這是鐵,雖用了烈酒消毒,卻沒有消炎的藥物,那些青黴素,都是陳正泰的寶貝,陳正泰哪裡能在這個時候用。
手術的失敗,幾乎是必然的。
現在的一次次試手,不過是讓李世民熟悉手術的過程而已。
在後宮,王禦醫被叫去了長孫皇後的寢殿。
長孫皇後已去探視了李承乾,她是又氣又急,堂堂太子竟成日跑去騎馬,居然還摔壞了,隻是眼看著愛子如此,她心裡倒是惶恐起來,那些責備的話都不舍得罵了!
長孫無忌已入宮,屏退了左右,看了麵色不善的長孫皇後,便道:“阿妹,此次承乾遭遇如此彌天大禍,為兄是一宿沒有睡好,越想……越覺得可懼。”
長孫皇後凝視著自己的兄長,微微皺眉:“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長孫無忌皺眉道:“皇上文韜武略……這裡沒有外人,我實說了吧,陛下向來是將皇家的臉麵當作頭等大事的。現如今承乾腿瘸了,貞觀朝竟出了一個瘸腿的太子,現在皇上固然心疼自己的愛子,可長此以往……為兄隻怕……隻怕……皇上要效法隋文帝。”
隋文帝廢了太子楊勇,而立了隋煬帝楊廣,這個典故,長孫皇後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眉頭皺得更深了。
“現在李泰年幼,李治呢,又尚在繈褓之中。一但發生什麼變故,隻怕天下要易主他人。”
長孫無忌一直與李世民交好,是最曉得李世民為人的,他是個將麵子看得比天還大的人,固然李世民現在對李承乾疼愛有加,可以後呢?
李二郎畢竟是天子,他遲早會寵幸其他的後妃,這樣的事,曆史上已經發生了許多次,不可不提防。
長孫皇後聽到這裡,眼帶不悅,忍不住道:“這個時候,兄長還隻計較著長孫家的榮辱嗎?吾兒現在痛不欲生,你還在想這些?”
長孫無忌便也露出了慚愧之色,唯唯稱是。
長孫皇後便道:“本宮倒是聽說,陛下的弟子陳正泰上了一個醫治的方法,陛下這幾日廢寢忘食,朝事也不理了,就是為了承乾的傷。”
“陳正泰啊……”長孫無忌一說起陳正泰,麵上露出複雜的表情,道:“此子最擅阿諛奉承,為兄看……他不過是投陛下所好而已。”
長孫皇後心裡有些雜亂,畢竟她是母親,哪怕平日裡她深明大義,可此時卻有些失態,不禁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兄長平日不也都在揣測帝心嗎?”
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心裡不禁想,我揣測帝心能和那個小子一樣嗎?妹子是沒有親眼見過那個家夥是如何牙尖嘴利,哄陛下開心的。
長孫皇後歎了口氣,憂心忡忡的道:“我現在隻望著承乾能平平安安,哎……本宮已召了王禦醫來,想聽聽他的主意。”
果然這個時候,王禦醫到了,他朝長孫皇後深深作揖:“臣見過娘娘。”
長孫皇後急迫的道:“本宮聞你擅長骨科,太子的腿疾,你已看過了,可以救治嗎?”
王禦醫正色道:“回娘娘的話,不可以。”
長孫皇後的心沉到了穀底,道:“可是陳正泰不是說有一線生機嗎?”
王禦醫語重心長道:“娘娘,臣並非是腹誹二皮溝縣公,隻是他一個少年人,哪裡曉得骨科救治之法,臣浸淫骨科四十載,早有心得,太子殿下是骨斷了啊,骨斷豈有再生之理?”
長孫皇後不做聲了。
她臉色青白,心裡六神無主。
長孫無忌趁機道:“妹子,我看……此事妹子該向陛下進言……”
“本宮再想想……”長孫皇後幽幽歎了口氣,闔目,臉頰上已控製不住的落下了兩行清淚:“你們都退下吧,本宮乏了。”
……
一連數日,李世民對此也吃不太準,事實上……幾乎所有經他手的動物,腿傷都沒有恢複的。
要嘛過了幾日傷口潰爛,要嘛就是手術極不成功,鋼釘和接骨板位置有偏差。
李世民顯得十分疲倦。
為了手術,他穿了緊身的衣衫,因為許多天沒有睡好的緣故,整個人顯得有幾分疲態。
在這個過程之中,陳正泰一直在一旁搭手,此時……將一條犬的腿骨接好之後,抬頭看著暗室之外,天已暗淡了。
一輪圓月高懸,發出皎潔的光,微光落在暗室外的長廊上,李世民擦拭了額上的汗。
“什麼時辰了。”李世民問。
陳正泰:“……”
拜托,咱一起在這暗室裡的,我哪裡知道呀!
“走吧,出去走走。”李世民籲了口氣。
陳正泰頷首點頭,於是到了長廊之下。
李世民背著手,這附近很是靜謐,隻有一個個宦官和禁衛圍繞在太醫院內外,躲在陰影中,一個個如木樁子一般,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
李世民歎道:“朕這幾日更憂心了,貓犬尚且如此,承乾……當真可以救治嘛?”
陳正泰這時也很疲累煩躁,心裡不由吐槽,那你不早說,早說我也不折騰這個啊。
當然,吐槽皇帝的話是不能說出口的,陳正泰便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恩師儘力而為即可。”
李世民聽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八個字,一愣,不禁咀嚼著這話,驚異道:“你平日總說你沒什麼才學,不曉詩詞,可自你口中,總能出現幾句讓人耳目一新的話。”
陳正泰便苦笑道:“學生也沒想到它就蹦出來了。”
李世民倒是因為這話,臉上的倦色似是消除了幾分,隨即道:“你說的有理,若說順勢而行,大唐如何能得天下,朕又怎麼會成天子呢?這是因為朕心有不甘的緣故,如今……承乾如此,朕也絕不容朕的太子為人所笑,定要教他恢複如初。手術何時開始?”
陳正泰想了一下道:“現在已過去了十一日,學生派人去探問過,師弟腿上的腫脹已經消了,現在情緒也還算穩定,學生還準備了一些藥物,以及接骨的器械,所以……現在越快越好。”
李世民吐出了口氣,道:“如此也好,那麼……就明日吧,明日朕命人將太子接來此,我們開始。”
陳正泰點點頭。
“對了。”李世民用一種狐疑的眼光看著陳正泰:“朕這幾日……想起了一件事,你的父親,當初去了李建成的東宮不久,偽太子李建成便伏誅了。而朕前不久才敕你為太子舍人……”
陳正泰的臉色頓時變了,靜謐的夜空下傳來陳正泰的哀嚎:“恩師,話不能這樣說的呀……”
這一吼,本是漆黑的太醫院裡,霎時點出了無數的燈,許多人被驚醒,連那站在角落裡的宦官和禁衛竟也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李世民立即低聲吼道:“朕隻是隨口一說,你大聲嚷嚷做什麼。”
陳正泰覺得怎麼好話歹話都讓你說了。
李世民手掌拍在了陳正泰的肩上,突然動容道:“朕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無論你們陳家人是不是身上染了什麼災禍,你也是朕的弟子。”
噢,原來如此!這個徒弟倒沒有白做了!
陳正泰安靜下來,壓低聲音道:“學生能蒙恩師這樣的厚愛,實在是……”
李世民揮揮手:“不要再說了,去睡吧,明日……來此。”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