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他們都已經到了?”李軒驚異的看著這位湖廣巡撫:“是明大人你安排的?”
“有備無患而已。”明玉珍微微躬身:“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此地原本就有不少湖廣諸地的儒生仗劍而來,與水妖廝殺,護佑百姓。
明某前日聞說靖安伯出京主持應對水災事宜,也提前做了些準備。將沿江兩岸諸城的儒生,都調集至此。”
李軒於是就眼含期待的看著鄖陽巡撫,大晉以來,巡撫製度才初步成形。鄖陽巡撫管控鄂、豫、川、陝毗鄰地區的五道八府軍民事務,這座宜昌城就是鄖陽巡撫的轄地。
不過這位胡須花白的巡撫大人,卻是麵色羞赧:“宜昌城內,共有舉人七十餘人,學子三百,都可供靖安伯大人驅策。此外兩個時辰內,本官還可再召集五百學子入宜昌城。”
李軒有些失望,可接下來還是微微點頭:“麻煩兩位大人了,稍後請將他們安排於一高地,準備合誦正氣歌。”
他心想也足夠了,之前他在南京城,也隻五千國子監學子,就將他送上天位境地。
當然那個時候,他還有問心鈴中亞聖虞子,以及眾多大儒遺留的力量作為後盾。可現在的李軒,也早就今非昔比。無論是本身的力量,還是浩然正氣的造詣,都遠超昔日。
安排好此事,李軒就托著羅煙的嬌軀,去堤岸旁尋江雲旗醫治。此時江雲旗,敖疏影等人都在此地,或是靜坐養傷,或是閉目調息。
江雲旗在為羅煙探看了一番之後,就皺起眉,略含著幾分佩服道:“此女心誌堅韌,非同凡俗。”
說完這句,他就轉頭看著李軒;“她已火毒攻心,神魄灼傷,損傷氣脈骨髓。我雖能夠醫治,可三日之內她都不能再動彈,且一個月內都最好不要與人動手,否則必有後患。”
江雲旗佩服的就是羅煙哪怕五臟六腑,根骨元神都被毒火燒煉,也依然堅持到將九燈大師金身斬碎的意誌與韌性。
在那種情況下,羅煙每堅持一瞬,都會承受著五內俱焚的巨大痛苦。
李軒聞言心神微鬆,當即深深一禮:“那就勞煩伯父了。”
江雲旗微微頷首,就開始給羅煙施以針灸。
此時的他,心情也挺不是滋味的。
他眼前這個暈迷的女孩不但是李軒的紅顏知己,更能做到與李軒之間的默契如一,心心相印。
這簡直是他家女兒的大敵,威脅程度絕不遜色於虞紅裳與薛雲柔。
江雲旗隻能感慨於李軒這個孩子過於出色,也吸引了太多才色與武力俱佳的女孩雲集於他的身邊。
這個時候,如果不是為江含韻的半妖之體,兩人修行的《神天雙元法》也已到了沒法回頭的階段,他一定會勸自家女兒敬而遠之。
江雲旗心想現在就已這樣了,以後可怎麼得了啊?
他當然知道自家女兒看似滿不在乎,其實一顆心早就係在這混賬身上。可她反正是個秉性孤傲的悶葫蘆,又一心撲在武道與六道司的那些案件上。
兩人斷掉關係之後,江含韻頂多隻是暗自傷神一陣,可這總比未來被李軒傷害得好。
江雲旗真不看好自家的蠢女兒,能從這場競爭中勝出。
可惜的是幾個月前,他被問心鈴與聽天獒所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如今卻是想分都分不成了,《神天雙元法》對李軒與江含韻都有極大助益,可一旦中途斷掉,對於兩人也有莫大反噬。
尤其含韻,她妖化是肯定的,還會損及元神,之後十五年內,她都沒有機會問鼎天位。
李軒此時則是眉心緊皺,略有些憂心的看著此間眾人。
這次未能成功將相繇斬殺,使得他們接下來麵臨的局麵又滑向了險惡境地。
彆看此間天位雲集,可其實已是傷兵滿營。
除了羅煙之外,李承基也已積沉了極重的傷勢,此時正閉目靜坐著,借助丹藥療養。
他終究非是真正的天位,肉身強度不足。
且巫支祁,巴蛇常澤與相繇試圖掙脫冰法封鎮時,選擇的突破方向無一例外都是李承基,隻因這位是在場四人中實力最弱的一位。
敖疏影就更是元氣大損,她渾身上下的那些毒傷,就連江雲旗也是束手無策,隻能將之暫時鎮壓。
接下來這位水德元君,最多能剩下七成的戰力。
虞紅裳也沒法持續作戰,彆看他們連續三次的戰鬥都用時甚短,可在這過程中,虞紅裳都必須全力以赴。可這三位妖王掙紮時的力量,都強橫浩大,非同小可。
還有薛雲柔,剛才困鎖住相繇的道法,也讓她損耗了大量的元氣。
“綺羅。”李軒滿心無奈,轉頭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身後的綠劍蘿莉:“就真沒法幫他們恢複?”
這次他也身承毒火,可因臂甲饕餮與綠綺羅之助,此刻竟是一點事都沒有。
他想綠綺羅既然能幫他恢複傷勢,那也一定能幫助羅煙與李承基。
不過李軒卻沒報太多希望,隻因這句話,他在飛梭上的時候其實就已問過,可當時綠綺羅的答案,讓他很失望。
綠綺羅果然麵色冷漠的搖了搖頭:“我說了,不是辦不到,而是不能。我可以讓他們的傷勢都在頃刻間恢複如初,可如果這麼做了,你我都將身臨滅頂之災。”
李軒心緒微冷,隨後就又注目著江麵,凝然不語。
“謙之你無需憂心,我這邊其實已有破敵之策。”敖疏影似察覺到李軒的心情,她睜開了眼,語含安慰道:“兩日之前,我已令枝江知府與鄖陽巡撫全力疏散枝江城附近的百姓。那邊地勢低窪,適合續水,預計儲量可以相當於七分之一個洞庭湖。
等到明日,那邊的人員都疏散完畢,就可在下遊一百四十裡處挖開河堤。而一旦宜昌周圍水勢大減,相繇的法力也會隨之低落,我等便可趁此時間,將相繇斬殺。”
原本他們在枝江城附近疏散百姓,隻是為減緩水情。可隨著李軒等人的到來,敖疏影卻想更進一步,直接將相繇除去。
李軒不禁劍眉微揚,心想這倒不失為一個良策,隻要此間的眾人配合默契,還是有八九成的可能,將相繇斬殺的。
“枝江知府?”正在療傷當中的李承基,此時卻睜開眼,他眼眸當中閃現銳澤:“我記得,枝江知府是左副都禦史林有貞的學生,彼此間關係極為親近。炎兒,你與昭君速去枝江那邊看看,那邊究竟是什麼情況。”
常理來說,即便林有貞是枝江知府的‘房師’(會試中試者對分房閱卷的房官的尊稱),這位枝江知府也未必會做出什麼事情出來。
可李承基為官多年,本能的就對這種情況生出警惕防備。
隨侍在李承基身側的李炎當即應命,與素昭君一起往東麵的方向疾掠而去。
敖疏影也麵色微變,她微一拂袖,潛伏旁邊江水裡麵的敖力量,當即化作一道藍色遁光,也飛往了枝江城的方向。觀其遁速,竟還在李炎與素昭君之上。
接下來眾人就陷入沉寂,默默等候著。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一道金色的符光橫空飛至,落到了敖疏影的身前。
然後她的臉就一陣發青,渾身罡氣竟無法自控,引發旁邊的江麵波潮起伏:“他們怎麼敢?”
李軒見狀,當即以疑惑的目光看了過去。
“敖力量說那邊的百姓根本就沒被疏散。”
敖疏影臉色蒼白的望著他:“枝江城那邊倒是裝了個模樣,可至今還有一大半人在城內。可之前那邊的說法,是枝江城內的民眾都已撤離,隻餘鄉間的還在路上。”
李承基臉色微凝,就一聲冷笑:“好毒的算計,這是打算將元君你,再次送入鄱陽湖底。”
敖疏影則是通體發寒,這次如果不是李承基提醒,她不但會再次被封印,那邊的幾十萬百姓也將葬身魚腹。
枝江官府那些人,他們怎麼敢做出這等惡毒的事情?
敖疏影當即側目,往水底深處看了過去,此時她的聲音,彷如萬古恒冰:“枝江龍王!”
隨著她這句,一道龍影浮出水麵,他滿頭大汗道:“堂姐稍等,小弟這就去處置,一定給堂姐一個交代。”
敖疏影對枝江那邊的情況,也並非全聽全信。一直都在借助枝江龍宮的人力,時刻掌握枝江的情況。
這次她被欺瞞,說明枝江龍宮的那些人,也出了大問題。
“可接下來怎辦?”薛雲柔也睜開了眼,臉色凝重無比:“一旦相繇再來,我們一定守不住。”
“借助父皇賜下的仙兵之助,我還能再戰五個時辰,可我觀水德元君的情況,三個時辰都未必撐得住。”
虞紅裳看著氣色不佳的敖疏影:“實在不行,就隻能退守巴陵。”
“可宜昌至巴陵的百姓怎辦?”敖疏影不由將雙拳緊握:“這可不止是水災的問題,相繇的毒素已滲入江河。一旦被他成勢,這沿江兩岸的土地都將被其毒素汙染,三年之內寸草不生!這會持續多少年饑荒,餓死多少生靈?”
“那也沒辦法,我們不能將所有力量都耗在這裡。那樣一來,相繇隻會更加猖狂,為禍更烈。
虞紅裳搖著頭,用清冷的目光看向堤岸旁背負著手的李軒:“如今這局麵,其實已經遠好過父皇的預料了。至少洞庭湖的下遊能夠守住。”
眾人聞言,不禁陷入沉默。
李軒也一樣默默不語,而就在片刻的凝思之後,他的瞳孔內,再次閃現精芒:“還是有希望的,我大概還有著六七成的把握,將這位妖王斬於此地!”
隨著他這句話,在場幾乎所有的人都紛紛向他側目。
“彆說大話。”李承基就苦笑:“你拿什麼去斬?如今每過一個時辰,相繇的法力就可增長至少半成。再拖下去,我們連宜昌城都守不住。”
“我自有辦法!”李軒回過身道:“我們得再撐一段時間,等到枝江那邊的百姓全數撤離。此事可由諸位龍君出手相助,以他們的遁速法力,速度會快得多。”
李承基就心想還是得開堤泄水麼?可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枝江那邊要完全疏散,至少還得將近一天的時間。
到了那個時節,相繇的法力,又將增長到什麼地步?此間的眾人,又能剩下多少戰力?
可與此同時,李承基又生出了幾分希望。
至今以來,自家這孩子創造的奇跡並非一樁,在李承基的心目中,已經相當可靠了。
“還得驅散這附近的雨雲,此事需得借助南北各地的龍君,以及正一教位於各地的道觀助力——”
李軒正說到這裡,就見一道金色的光線,忽然穿梭到他的身前。
當這金光停住,卻是一隻赤紅色的三足火鴉。
李軒認出這是他們六道司的‘三足赤鴉’,他微微一愣,然後就往係在火鴉足部的一個青玉質地的圓筒抓了過去。
那裡麵是兩個卷軸,其中之一,是朱明月授予他調動長江水係沿岸所有六道司人力物力的授權文書。
另一份則是景泰帝的聖旨,上麵有著內閣的朱印。
這多半是因皇家的‘火眼金烏’找不到他們的方位,所以借助六道司的‘三足赤鴉’傳達旨意。
李軒的神色頓時微鬆,他之前隻有六七成的把握,可有了這件東西,他已有了八九成的勝算。
在場的眾人則是一陣凝眉,尤其敖疏影與薛雲柔,兩人不禁麵麵相覷。
她們都不約而同地在想,李軒還是想得太容易了,這川蜀與湖廣一代的雨雲,哪裡是那麼容易驅散的!
如果能夠以人力驅散,他們早就這麼做了。龍族一脈最擅的就是行雲布雨,正一教在各地的道觀自從接到朝廷詔令之後,也時時刻刻都在施法收束水汽,可一直以來作用不大。
※※※※
同一時間,在昆侖山的雲霄之上,金闕天宮的東側高台。
禦劍少年匆匆飛至,臉色凝然的來到那位一身淡紅色的宮裝,氣質典雅清致,容顏秀麗的女子身前。
“師尊!”
禦劍少年躬身行禮的同時,偷目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那張獸皮紙。
此時可見那獸皮紙上‘景泰十三年元月十二日,誠意伯李承基於午時二刻重傷暴斃’,‘景泰十三年元月十三日,水德元君敖疏影被封鎮於鄱陽湖內’的字跡依舊清晰的顯於紙上。
禦劍少年的眼神先是一鬆,可隨後又顯出了幾分惑然之意:“師尊,已經確定了,巴蛇常澤確已被斬殺,巫支祁本體也被封印。最新的消息是李軒他們出現在宜昌,聯手敖疏影將相繇擊退。此外,他們似乎已發現有人在枝江設局,準備坑陷敖疏影一事。”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盤膝而坐的宮裝女子:“師尊,自我金闕天宮立宮萬年以來,還從沒這種事情發生。千秋筆掌控未來,它寫出來的曆史一定會實現。可現在——”
宮裝女子卻神色淡然:“你慌什麼?我問你,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禦劍少年微一揚眉,轉頭看了一眼天色:“元月十一日戌時三刻(七點四十五)。”
“不還沒到十二日的午時二刻麼?”
宮裝女子一聲輕哂,用手指拂動著身前的琴弦:“不到這一刻,你焉知千秋筆寫下的事不會實現?”
她的眸光幽然:“千秋筆是天下間頂級的神寶,這個‘果’,更是一位天位境界,耗儘七十年性命真元寫就,它哪裡有那麼容易被推翻?放心,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實現它的因在發生。”
也在這一刻,樂山大佛的肩上,九燈從入定中幽幽蘇醒,此時他的金身已經恢複完整,臉色卻是蒼白如紙。
他對麵的懷璧散人也已蘇醒過來,同樣是氣色不佳,他看著九燈:“師兄你不該出手,應該將我喚醒,由我來的。你可知你這身份一暴露,我們多年的布置都將毀於一旦?”
“換成是你,現在就已經與相繇的法體一起死在宜昌了。那兩人的雙刀合璧是何等可怕,你又不是沒見過?你法力全盛的時候都擋不住,何況是現在?”
九燈雙手合十,麵色平靜道:“我敗露身份,總比你與相繇被他們斬殺得好。至少現在,你我依舊大事可期,朝中也有三弟在。”
那位身著儒衫,背負長劍的中年,則背負著手看著那江麵:“大事可期個屁!如今水位距離佛膝還差六丈八,速度越來越慢。缺了常澤與巫支祁操禦水勢,這裡的水位至少得再等十天才能上得去!”
“無妨,如今隻是因宜昌那邊敖疏影及其麾下諸龍,還在極力鎮壓水勢。等到相繇將他們擊退,這水位遲早能夠漲上去。”
九燈神色淡然道:“且這一次,我與懷璧散人都可現身出手,助它一臂之力。”
就在這個時候,九顆巨大的蛇頭,驀然從水中彈出。它們仰望天空,然後發出了一聲震蕩數百裡的咆哮,這頓時令空中烏雲,彙聚的更加濃密,無數豆大的雨點,滂沱如注般的從天空砸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