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看到這條消息,一下子站了起來。
妥了。
他們不用繼續留在大白山演戲了。
井木犴要來大白山,肯定是與逃兵傻子有關。
他應當是接到了監謗衛什麼安排,監謗衛給他傳信讓他來大白山辦一件與傻子有關的事。
當時應該已經是臘月二十五之後了,井木犴在連線莊子布好了局,想要正月裡鬨騰一下平陽府,所以他沒有急著來大白山。
結果王七麟帶人殺了過去,而且還把他給做掉了……
最終這條不明不白的消息落到了聽天監手中,又落到了王七麟身上。
傻子已經死了。
體元縣張氏也被人滅族。
那麼傻子到底背負著什麼秘密,竟然讓監謗衛如此重視?
他把事情捋了捋,將一切捋順了:
張氏少爺犯了重案,按照朝廷律法要去邊軍敢死隊當罪兵。張家不忍失去兒子,便花錢買了傻子去替罪。
傻子在軍隊中或許有什麼奇遇,最終牽扯到了什麼機密中,他趁著邊疆大亂從軍隊逃脫想要回到家鄉躲藏起來,所以他才會風餐露宿、偷摸上路,餓到一回到村裡先想要偷羊吃的地步——
這點很重要,從這點來看,傻子不是真的傻,他什麼都明白。
後麵一件事也印證了這點——傻子最終將想要謀害自己的四個哥哥打倒在地,卻留下一句‘天下之大已經沒有我的活命之地’而從容赴死。
傻子知道自己身上背著個大秘密,這個秘密讓他以為隻有窮山僻壤的家鄉能讓他藏身。
可是回來後,四個哥哥卻要親手了斷他。
這讓他心灰意懶。
他是臘月初八回來的,直到臘月二十五,張家才被滅族。
之間有十七天。
這就有點意思了。
監謗衛竟然花費十七天時間才找上張家?
不可能!
王七麟再次敏銳的意識到,這十七天裡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把事情捋了捋,一下子捋清楚了。
他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他要知道邊疆要塞在臘月裡頭都發生過什麼異常事,傻子所背負的機密、監謗衛想查到的機密,必然與這件異常事相關!
既然事情已經捋順了,那他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山溝溝裡頭了。
他讓徐大放出青蚨蟲,將情況報告給了李長歌。
對於他短短三兩日便查出大概消息,李長歌很是吃驚,他認可王七麟的推斷,批準他們離開大白山,與此同時他也會將臘月裡頭邊疆發生的異常大事查給王七麟看。
不過臘月時候邊疆接連大戰,多座城池反複易手,所以這種事不太好調查,他得有一些耐心等待才行。
得到李長歌的回複,王七麟便再次將四兄弟給抓到了一起,他讓四兄弟仔細回憶傻子回村後透露給他們的消息,他相信傻子一定留下了有用的消息。
可惜。
或許傻子留下了什麼信息,但四兄弟是真不知道。
他們四個當時心驚膽顫光顧著去手足相殘了,並沒有怎麼去注意傻子的行為。
至於傻子的話?
傻子沉默寡言,確實沒說幾句話。
王七麟挺為傻子感到悲哀的,這個人可能與自己在村裡時候一樣,在他們眼裡村裡人才是真傻子,所以他們懶得和村裡人打交道,以至於反而被認為有毛病。
其實最大的傲慢不是輕蔑和鄙夷,而是懶得應付。
傻子能以罪兵之身在邊境活到現在,那絕對非同凡響。
可惜最終卻死於親兄弟的手。
這真是挺諷刺的一件事。
王七麟帶走了傻子穿的魚鱗甲,這件甲衣破破爛爛,他穿在了最裡麵,若不是四兄弟殺他的時候與他撕扯的厲害,恐怕是不會暴露出來的。
謝蛤蟆和徐大看過甲衣後表示沒有印象,他們不記得軍中將士有過這樣的裝備。
王七麟走的時候很是乾脆利索,整個大白山上下都被他給帶走了。
他亮出了聽天監身份——當然村裡人不知道聽天監是什麼衙門,總之他用妖刀巧妙的給村裡幾個惡漢做了絕育手術之後,所有村漢都老老實實跟著他離開了。
村裡的女人們也被他帶走了,愣子則被謝蛤蟆帶走,謝蛤蟆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愣子拿著他給的一封信扛著王七麟給的大刀上路遠去。
距離大白山最近的一座城池是個縣級城,叫做下沙鎮,這裡的鎮是一個獨特的行政單位,與‘關’相似,但比關更小一級。
在邊境地帶,關為城,鎮則為縣。
王七麟將滿村男女一起帶進了下沙鎮。
他們是頂著大風沙而行,邊境自然環境極為惡劣,還沒有趕到下沙鎮,王七麟便明白了這地方名字的含義。
這裡天上不下雨不下雪,它能下沙!
但下沙鎮一帶還挺美的,當地的沙層細膩雪白,被風吹的飛上天又落下來,形如一層細雪。
所以儘管飛沙漫天,可是徐大依然詩情大發:“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他看向王七麟,等待著王七麟以詩詞相和。
王七麟沉吟一聲,凝重的說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徐大擊掌:“七爺牛逼兮,但你這首詩沒有齊活,前麵還有一句呢?”
王七麟酷酷的板著臉,酷酷的騎著駑馬頂風沙而去。
它娘的,前麵那兩句他沒記住!
邊境戰事告急,下沙鎮防備緊密,王七麟帶著一夥人到來,又是男人又是女人,這把守城的軍隊給嚇到了,城門緊閉、城牆刀槍林立!
因為城門是臨時關閉的,導致一些進城百姓未能進入,看到他們跋涉而來,這些百姓嚇得四處逃竄,驚恐的慘叫聲一度壓住了寒風呼嘯聲。
王七麟飛天扔出自己的銀將官印,城牆上的守軍這才知道鬨了烏龍趕緊來開門:“大水衝了龍王廟呀,不過大人您怎麼帶了這麼一堆人來?這是邊境的流民?”
守城將軍叫做城門校尉,城內主將則是宣威將軍,這是五品官,可比不得王七麟的銀將。
而且自從太狩皇帝登基大寶,聽天監雖然被打擊的厲害,可是虎死餘威在。
他們在過去半個世紀積攢的威風足夠在官員和百姓們心中形成足夠的威嚴,讓他們足夠去敬畏這夥人。
王七麟將大白山的情況告訴了宣威將軍郭飛金——當地在戰時由軍職接管城地治理權,所以如今郭飛金這個宣威將軍便是主城大將。
郭飛金對待王七麟很是客氣,直接將自家府邸給拿出來讓給三人居住。
大白山的情況他緊急處理,女眷們全被收入衙門,然後登記身份信息,擇日將之遣返回家。
村漢們則被落入大牢,擇日聽候審訊。
郭飛金又問王七麟三人此行目的,王七麟含糊其辭,就說要在這裡等待同僚彙合。
武將們並不是腦袋瓜子裡塞滿肌肉的蠢材,有勇有謀者才能官拜為帥。
所以郭飛金是聰明人,他等王七麟含糊說完後便解釋道:“王大人勿要誤會末將是想從您口中打探什麼消息,隻是末將想知道,聽天監的大人們法駕我們下沙小城,是不是有需要本城守軍相助之事?”
王七麟道:“這倒是沒有,我們確實在等人。”
郭飛金笑道:“那沒問題了,末將會吩咐守城門的兒郎多多注意你們聽天監的動靜。”
徐大放出迅雷通知消息,馬明等人接到消息立馬趕來。
有青鳧為坐騎,他們動作極快,當天接到消息當天趕到下沙鎮。
塞外一帶風沙實大,青鳧跑的又快,本來他們的意思是隻要我跑的夠快那風沙就追不上我。
這想法沒錯,可他們小瞧了風沙的範疇,結果他們一頭紮進了風沙裡頭,來到下沙鎮的時候一個個快被吹成殺馬特了。
沉一除外。
郭飛金有經驗,立馬將軍中澡堂準備出來,說安排人員燒了熱水,讓他們去澡堂裡頭洗澡,並且用當地風俗給他們接風洗塵。
軍中的澡堂寬敞且結實,它是用大塊青石壘成,除了透氣小窗之外再沒有開口,連縫隙都沒有,進入裡麵熱氣蒸騰,如同蒸籠。
對於寒冷乾燥的塞北,這種澡堂簡直是天上人間。
澡堂裡頭有一個個的池子,王七麟進去後一看,裡頭的池子竟然是天然溫泉池,水流汩汩,帶著淡淡硫磺味,無論清澈的水質還是暖暖的味道,都讓人非常心安。
除了巫巫,其他人包括都脫了衣服進去泡澡,連八喵和九六都進來了。
八喵像模像樣的學著眾人做寬衣解帶的樣子,結果被九六敲了一爪子:趕緊下水給老娘踩背,少在這裡多戲!
王七麟用腳試了試一個水池的溫度,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嘶嘶。”
“哦豁。”
“啊啊。”
謝蛤蟆卻沒有下水,他蹲在一個溫泉池旁看了看,站起來在裡頭溜達起來。
徐大用水潑他,叫道:“道爺,你這是作甚呢?你是遛鳥俠嗎?你看看你的小體格子,你那鳥怕是隻雀兒吧?大爺不一樣,大爺這裡有一隻雕!”
沉一湊上來說道:“阿彌陀佛,看看你的。”
徐大推搡他,謝蛤蟆冷笑道:“無量天尊,你那裡確實有一隻雕,一隻沙雕,一隻大沙雕!”
“絕了啊道爺,你這話遞進的太溜了。”胖五一玩弄著水花笑。
謝蛤蟆說道:“都把你們的鳥收起來吧,否則要被人打走了——這地方你們沒感覺什麼異常嗎?”
王七麟立馬反應過來,問道:“郭飛金有問題?”
謝蛤蟆一甩手臂,澡堂內翻騰的霧氣猛然化龍,以矯健騰挪之姿透過小窗紛紛向外飛出。
外頭驚呼聲短暫響起,謝蛤蟆厲聲道:“無量天尊!我等已經入將軍轂中,將軍還不露麵嗎?竟然這麼有耐心,難得難得!”
郭飛金豪邁的大笑聲接上:“聽天監的大人們果然警惕心非凡,不過你們既然知道這澡堂是個轂,為何卻要甘心入內?”
整齊的腳步聲響起,王七麟接著看到澡堂四壁出現了一道道蛛網般的紋路。
郭飛金的聲音再度響起:“末將知道諸位大人身手非凡、修為高深,或許早就看出這澡堂是末將設下陷阱,卻依然敢於闖入其中,那必然是有所依仗。”
“可是你們如今落入我家法器中,末將倒要看看你們有什麼手段能闖出來!”
王七麟暗叫慚愧,他還真沒看出這澡堂是個陷阱。
他知道江湖上坑多,沒想到大家夥同屬一殿為官,竟然還要互相挖坑。
看著牆壁上逐漸出現的蛛網痕跡,謝蛤蟆麵色也逐漸凝重,他說道:“千蝕幡!難怪將軍有如此信心。”
王七麟遺憾的歎了口氣。
這挺好的澡堂,可惜沒法繼續泡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