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憨二那彪呼呼的樣子,王七麟苦笑。
憨二特意又對他吐了口唾沫,惡狠狠的罵了一聲:“狗官!”
王七麟問道:“你對我故意展現敵意,是不是想要表現出咱們不相識這樣的背景?”
憨二下意識說道:“是啊!”
他又趕緊捂住了嘴巴。
王七麟無奈一笑,說道:“行了,你這樣的智商——就是你的腦子不適合跟人家去鬥智。朝廷已經知道咱們是熟人了,你不必在這裡演戲。”
憨二吃驚的問道:“啊,是嗎?那七爺你是不是也被誰給賣了?”
他又憤憤的說:“我就是讓人給賣了,真氣人!”
王七麟忍不住搖頭。
這種人能活到這麼大,還長得這麼強壯,真是祖宗保佑了。
不過考慮到當初在長安城中所了解到的他家家世,這憨二如今也算是落魄了。
他問道:“行了不廢話,你怎麼成了韃子的人?還做了韃子的官兒?”
憨二瞅了眼武景湛,閉上嘴巴不再出聲。
王七麟說道:“武大人是好人,你有話直說吧,不必瞞著他,沒什麼意義。”
憨二坦誠的說道:“朝廷的狗官,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信不過。”
徐大罵道:“日你糧的憨二,大爺哪裡得罪你了,你為啥信不過大爺?”
憨二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哪有信不過你?”
徐大說道:“剛才你說了,朝廷的狗官除了七爺彆人你都信不過,那大爺……”
“在我心裡,你不是狗官。”憨二說道。
徐大一下子愣住了。
這一刻他不知道是喜是憂。
喜的是自己在這憨貨心裡竟然地位很高;憂的是自己跟這憨貨在一起,好像腦袋瓜子也不大夠使了。
王七麟上去擺擺手道:“行了行了,彆亂了陣腳,也彆岔開話題,憨二我問你,你現在怎麼成了韃子的官?”
憨二說道:“是他們非要封我的,我家公子爺還有陸師、盧俊才、於大局他們都被封了官。”
王七麟問道:“你是什麼官?”
憨二抹了把嘴巴又梗起了脖子:“對不住,七爺,咱們如今各為其主,你想從本官口中得到什麼密辛消息,那絕不可能,威武不能屈……”
“行了行了,”王七麟打斷他的話,“你知不知道韃子對咱們漢人做過什麼?你知不知道韃子現在每年對咱們漢人做什麼?”
“你去過塞外,也走過邊疆,那你應當知道每年冬季韃子怎麼對咱們漢人同胞進行燒殺搶掠,他們強暴咱們姐妹、掠殺咱們兄弟,你竟然給他們做官?”
徐大說道:“你可彆讓咱漢人同胞知道你家祖墳在哪裡,要不然肯定把你家祖墳給挖了,你祖先屍首給燒了,骨灰給揚了。”
“還要罵你生孩子沒**,生不出兒子。”謝蛤蟆撫須接話。
憨二臉上的橫肉抽了抽,眼神頓時黯然。
王七麟問道:“你到底是韃子什麼官?這次來並郡是做什麼?他們是不是要利用你打探什麼消息?”
憨二囁嚅道:“沒有,我不是來打探消息的,我是途經並郡然後讓人給賣了,本來我要去南方,去東南海邊,我要去學操船、學水戰、去組建水師。”
屋子裡幾個人滿頭霧水。
王七麟說道:“你為什麼要去學操船、學水戰?”
憨二說道:“我被封了個大官,叫蒙古汗國北水師元帥。”
王七麟一聽懵了:“臥槽,蒙古汗國海軍總統帥?”
憨二訕笑道:“不是總統帥,是北水師元帥,還有個南水師元帥。”
王七麟道:“問題是他們蒙古汗國有水師嗎?”
憨二說道:“沒有,所以我要去東南海邊籌建水師。”
王七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武景湛仰頭看向屋頂,喃喃道:“世上竟然有如此、如此單純的人,他能活到如今,真是不容易呀。”
王七麟問道:“也就是說,你來並郡隻是湊巧?你途經並郡然後被抓了?”
憨二一聽這話漲紅了臉:“我不是被抓的,我是被人給出賣了,那些叛徒!”
他大為恚怒,指著門外開罵:“我在塞外看商隊的人可憐,他們要被韃子給劫了,還要被殺,我聽他們哭鼻子說家裡還有老娘孩子,於是把他們給救下了,並且護著他們一路進入咱九洲,結果才到上原府就被他們給出賣了!”
徐大說道:“這確實是不地道。”
憨二煞有介事的對他點點頭:“對吧?這太不地道了,咱倆是英雄所見略同。”
武景湛忍無可忍了,他拉了王七麟一把低聲道:“七爺,你知道我對你是當至交好友相處的,你跟我說句實話,這大個子是不是跟你們那位沉一高僧一樣,也是傻子?”
王七麟道:“沉一不是傻子,是腦子有點問題,他身上發生過一件驚世駭俗的事。另外這個是傻子,而且他是真的傻!”
憨二聽到了他們的話叫道:“七爺,你怎麼能這樣侮辱人?我怎麼是傻子了?”
王七麟問道:“你若不是傻子,你會接受韃子的所謂北水師元帥這官職?”
“你若不是傻子,你接受了這官職會跑去東南去進行所謂的自己組建水師?”
“不說彆的,就說你已經加入韃子陣營,那如今咱大漢與韃子正在血戰,你便不應當回到九洲!”
憨二問道:“我如果不回到九洲,我去哪裡組建一支水師?”
王七麟要被他的邏輯搞炸了,他叫道:“韃子沒有水師,他們糊弄你呢。”
憨二說道:“對呀,我家公子也是這麼說的,陸師他們也這麼說,所以我要自己組建一支水師,我自己組建起了水師,那我的北水師元帥不就是名副其實了嗎?”
王七麟沒轍了,他說道:“你堂堂漢人,跑去認賊作父,你就不怕你爹娘你祖先在地下被罵作漢奸嗎?”
憨二愣了愣,為難的歎了口氣:“沒辦法,我家公子被韃子皇帝封了大官,我當然也隻能追隨他的腳步,唉,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徐大說道:“二哥,忠孝不兩全,不是你這樣的用法。你這不是忠孝不兩全,你這是忠孝兩不全!”
王七麟又問道:“黃君子被韃子皇帝封了個官?他被封了個什麼官?”
憨二驕傲的說道:“中書令!皇帝親信!”
王七麟四人對視一眼,紛紛陷入沉思。
徐大說道:“這中書令,自古以來不是太監乾的活嗎?”
憨二震驚的看向他們。
王七麟道:“彆的先不說,二哥,你這次南下就是要去海濱組建水師?沒有彆的任務?”
憨二搖頭道:“沒有,我們都沒有任務,娘個臭逼的,那些韃子信不過我們。”
王七麟說道:“你既然知道他們信不過你們,那你還給他們賣命乾什麼?”
憨二叫道:“我才沒給他們賣命,他們想讓我們去打仗,我們都找理由拒絕了,我的理由就是去組建水師!”
王七麟耐心的解釋道:“你選擇來到九洲,這就是給他們賣命,因為以你的腦袋瓜子,你遲早要被朝廷給抓了!”
憨二恍然道:“明白了,難怪陸師和盧俊才死活不讓我進九洲呢。”
他向四人說道:“我是偷偷進入九洲的,嘿嘿。”
武景湛忍無可忍了:“七爺,這人咱們怎麼處理?”
憨二頓時大叫一聲:“要殺要剮……”
“閉你娘的嘴!”王七麟嗬斥一句:“你不想活那就絕食餓死。”
憨二猶豫的說道:“餓死,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
武景湛突然有些羨慕他。
這個世道好像當傻子也挺好。
他本來是有個心理準備,無論如何得做了這個人,或者把他送去給朝廷處理掉。
可是如今看他傻成這個狗樣,武景湛實在對他提不起興趣了。
但他也不會把憨二留在身邊,而是將他給了王七麟。
出於對王七麟的負責,他勸說了一句:“七爺,這種傻子你最好哄哄他,讓他彆咧著破嘴出去說自己在韃子裡頭做官的事,否則恐怕會有麻煩。”
王七麟肅然道:“景爺你放心便好,我會好好看管他的。”
徐大不屑的說道:“就這種傻子?景爺你說他就算出去說自己是韃子皇帝,又有誰會信?”
武景湛點點頭。
這也是他願意放過憨二的緣故。
這種傻子的話不必相信。
王七麟將憨二拖走了,出去後徐大去哄憨二,謝蛤蟆悄悄問他:“無量天尊,七爺,你乾嘛跟這傻小子扯上關係?”
“因為他是咱們的朋友。”王七麟歎了口氣,“另外他還有用。”
謝蛤蟆被他的話說了個滿頭霧水:“他還有有用?有啥用?”
王七麟笑了笑說道:“憨二的韃子官職是貨真價實的,就當前韃子與咱大漢的關係,你說咱們觀風衛能做壁上觀嗎?”
他負手於身後看向正北方,麵色凝肅:“道爺你等著吧,用不了多久,咱們就要被調上前線了。”
聽天監不僅僅是用來斬妖除魔的,這機構最早起於前朝監謗衛,而監謗衛是個特務機構,平時監視百姓,戰時去前線打探消息、刺殺敵方高官。
同樣,聽天監也有這些職責。
所以王七麟相信觀風衛遲早會被派去北境前線。
但朝廷遲遲沒有給他們下調令,倒是讓他們在家裡過了個好年。
大年三十,年夜飯。
去年王七麟吃過殺豬菜,滋味很不錯,感覺更舒服,一群人在一起圍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吃喝吹牛簡直不要太享受。
如今已經到了年關,他們再去買一頭豬來殺就不現實了。
市場關停,家家戶戶都在等待著歡度新年。
還好武氏送來許多肉食。
王七麟研究怎麼做菜,其他人湊在一起指指點點,爭執著什麼菜好吃:
“就去年那樣做殺豬菜,殺豬菜最好吃,吃了渾身暖和。”
“鄉巴佬,殺豬菜有什麼好吃的?燉羊肉羹,這個吃了更暖和,而且壯陽嘿嘿。”
“噓,這點彆讓七爺知道,否則哪有咱吃的份兒?”
眾人爭執不休,憨二抱著膀子傲然站在眾人後頭,滿臉不屑。
吞口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悅的說道:“兄台,你這是什麼意思?”
憨二昂起頭驕傲的說道:“我的意思是,在烤羊麵前,你們說的所有菜都是垃圾!”
眾人不滿的回頭看他,他將腦袋使勁往後挺,以至於黑豆看到後大叫道:“快掐他人中!”
“什麼?”眾人不明白他怎麼突然爆出這麼句話。
黑豆火急火燎的邁著小短腿跑來喊道:“這個叔叔一定是得了羊癲瘋!豆見過的,羊癲瘋就這樣,待會還會這樣……”
他往後梗著脖子一個勁的抽搐,嘴巴一歪吐出口唾沫。
憨二看到後急忙又低下頭,他不悅的說道:“這誰家熊孩子?瞎說什麼呢?”
“這是七爺的親外甥!”徐大提醒他。
憨二盯著黑豆仔細看,又若有所思的說:“還彆說,讓他給說中了,你們不知道,盧俊才就有羊癲瘋,我可能被他給傳染了,讓這孩子一眼看透了,嘿,這誰家孩子?真有慧眼!”
徐大聽到這話說道:“以後誰再說他傻,我跟誰急!”
憨二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很丟臉,他題歸正轉,很驕傲的說:“最好吃的菜是烤全羊,比什麼都好吃!”
“你們想想看,寒冷的天氣裡,大家夥圍著一團篝火,這火啪啦啪啦的燒著木柴,大家夥是不是感覺渾身暖洋洋?”
“然後火堆上吊著一隻肥羊,它被烤的焦黃,羊脂融化滲出,滴在木柴上被火一燒會化作青煙,帶著濃濃的香味傳進大家夥的鼻子裡——還有比這更享受的嗎?”
黑豆使勁抹了把嘴巴,滿臉向往的笑容:“沒有了,叔叔你真會說,這真享受。”
王七麟對憨二招招手,然後將半掛肥羊遞給他。
憨二問道:“七爺,這啥意思?”
王七麟說道:“沒什麼意思,就是讓你當主廚來給咱做個烤全羊而已。”
憨二有點慌了手腳。
我不是來蹭飯的嗎?
木炭堆疊,又架上木柴,一大團篝火燃燒起來。
今天天公作美,除夕夜少見的沒有大風也沒有下雪,晴朗的夜空高懸他們頭頂,冬日的星光分外皎潔清冷。
王七麟和綏綏娘子坐在火堆邊,八喵坐在他們跟前學著人一樣伸出前爪去烤火。
九六則鑽進了王七麟懷裡,很快在他懷裡打起了小呼嚕。
徐小大和武大三很主動的給大家夥倒酒,一碗碗酒水流出,香氣四溢。
王六五搓著手嘿嘿笑:“這是年初我們搬過來後,武家送來的酒,老頭學著綏綏的法子又蒸了蒸,夏天有江南商人來賣梅子,我買了一些放入酒中……”
“這梅子酒味道很地道啊。”正在忙活著轉悠烤羊的憨二抽了抽鼻子讚歎一聲。
王六五眨了眨眼睛,道:“呃,夏天有商人來賣梅子,我買了一些放入酒中做了梅子酒,待會拿給你們嘗嘗。”
聽完他的話,徐大陰陽怪氣的說道:“二哥,你鼻子夠靈呀,這酒還在壇子裡沒開封你已經聞見了?那你們韃子皇帝封你為水師元帥是封錯了,應該封你為天下狗子大元帥!”
憨二說道:“徐爺你在這裡可以隨意嘲笑我、得罪我,但去了塞外吃烤羊的時候你可不能輕易得罪烤羊師傅,否則他們會往羊上偷偷吐口水的。”
綏綏娘子笑道:“怎麼這麼惡心?還讓不讓人吃烤羊啦?”
正仰頭腆著小胖臉看烤羊的黑豆說:“可以吃了嗎?”
王七麟說道:“你這麼心急麼?”
黑豆衝他微笑,又對憨二笑:“羊癲瘋叔叔,烤羊鞭可以吃了嗎?給我舅舅吃。”
“黑豆可真是孝順孩子。”眾人起哄。
王七麟端起酒碗說道:“行了,不開玩笑了,這又是一年除夕夜,那啥,咱馬上可以吃烤全羊了,吃……”
“吃吃吃!”大家夥高興的叫了起來。
他們舉起酒碗相碰,快活的氣息出現了。
王七麟端著個酒碗很鬱悶,他剛才的話沒有說完,他想說的是‘吃之前我先講兩句’……
憨二個頭大,身大力不虧,膂力驚人,最適合去乾烤全羊的買賣。
半片整羊在他手中緩緩旋轉,篝火舔舐羊肉,因為他們用的是木炭,所以沒什麼煙灰熏在羊肉上,這樣均勻的火力炙烤下來,羊肉是金黃色而不是焦黑色。
烤肉香味撲鼻。
憨二將準備好的佐料往上撒,佐料多數落入篝火中,燃燒之後有著彆樣香味。
外皮羊肉烤熟,憨二往外一擺,王七麟雙刀一起開動,瓷片厚薄的羊肉飛到眾人麵前的盤子上。
院子裡頭火焰跳動、羊脂融化落在火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也帶起了濃鬱的肉香。
屋子裡頭則是熱氣騰騰,一口銅鍋架起,下頭也有火焰在舔鍋底。
王巧娘將切成薄片的羊肉卷和牛肉片下入鍋子裡,屋子裡的熱氣帶著肉的鮮美滋味。
黑豆吃烤肉吃到兩腮鼓鼓,他跟一個小倉鼠似的,很勤勞的在屋裡屋外跑進跑出。
屋外有香香的烤肉,屋內有鮮美的肉湯,他都喜歡。
王七麟又要舉杯,這時候一聲銳鳴傳進他耳朵,他抬頭看去,夜空之中有亮光直衝雲霄。
轟鳴聲後,煙花炸響。
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