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這點,王七麟指著九六在挖的地方沉聲道:“給本官繼續挖,挖這裡!”
老甲氣的渾身發抖:“官老爺,欺人太甚!”
馮多山看看天色說道:“王大人,天色已晚,咱們要不然還是明天再來挖吧?一到夜間這裡便會起煙霧,很嗆人也很嚇人。”
“會有鬼出現的!”
王七麟淡淡的說道:“若有鬼出現,本官正好誅殺它!”
馮多山苦笑道:“老夫並不質疑王大人的本事,可是如今確實並非良機,等到明天日出之後再挖這裡不行嗎?”
明天再挖也行,正常情況下王七麟不著急這一晚上。
他今夜會守著這條路,他不信能有人在他眼皮底子下搗鬼。
可是現在不是正常情況,老百姓們憤怒、悲愴、哀傷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
他王七麟明明是要為民解難、明明是要秉公執法,為何老百姓卻視他為豺狼虎豹?!
所以,他一定要繼續挖!
我王七麟要證明給你們看,老子又帥又正直!
青年們扔掉手裡的鋤頭來示威,王七麟看向於夢中,於夢中悄悄的捏出來一炷香想預測個吉凶,但他注意到王七麟目光後又把這柱香給收了起來。
不用測了,他要是不聽話肯定是大凶。
於夢中有修為,揮舞起鋤頭來就跟新東方的挖掘機成精了一樣,隻見泥土翻飛,很快一個地穴出現了。
隨著他往下挖,馮多山臉色逐漸難看。
王七麟死死的盯著他。
最終一聲金鐵撞擊的脆響出現,馮多山咬牙道:“彆挖了!不能再挖了!王大人請隨老夫回屋,咱們先離開這條街,老夫還有其他話要告訴於您!”
王七麟厲聲道:“不行,繼續挖!本官要看看這裡到底埋的什麼?你說是風水鎮物?”
“這裡埋的是個屁的風水鎮物!”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從人群外傳進來,“無量天尊,這是蝜蝂大陣!”
謝蛤蟆到了。
聲音還未落下,老道士從空中飄來,他越過眾人頭頂旋轉落地,青藍色道袍隨夜風獵獵飄蕩,花白胡須如弱柳輕晃。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穆如清風,和光同塵。
幾隻歸巢的小雀鳥嘰嘰喳喳落下,分散在他兩側肩膀親昵的用嘴巴輕輕啄他的衣服。
王七麟相信這是因為老道士的道袍太久沒洗招了虱子,小麻雀在啄虱子。
但老百姓不這麼想,謝蛤蟆落下這一幕太有震撼性,一半人下意識的跪拜在地:“叩見老仙師!”
謝蛤蟆看也不看四周一眼,他走向於夢中挖掘的洞穴,道:“無量天尊,誰說這地方埋的是風水鎮物?”
眾人看向馮多山。
馮多山愕然道:“難道不是嗎?”
謝蛤蟆冷冷的說道:“當然不是,彆裝糊塗了,這七寶確實是個鎮,卻不是鎮宅物,而是蝜蝂大陣!”
王七麟心裡納悶,什麼是副版大陣?是不是還有正版大陣?
於夢中幫他問出了這個疑惑:“謝道長您來了,請問您說的這副板大陣是什麼玩意兒?”
謝蛤蟆問道:“蝜蝂這個奇蟲你們可是知道?”
於夢中搖頭。
王七麟點頭,麵色陰沉,智珠在握。
謝蛤蟆還是解釋道:“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
“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
“人或憐之,為去其負。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
王七麟再次點頭,他淡淡的說道:“道爺,你這麼說老百姓聽不懂,你整點老百姓能聽懂的。”
謝蛤蟆笑道:“蝜蝂是一種奇蟲,辭書之祖的《爾雅》有關於它的記述,說的是這是一種喜歡背東西的小蟲,它們看見什麼就會將之背到背上,最終被壓住不能動彈。”
“偏偏這種小蟲又喜歡爬高,所以最終它們不能負擔背上重物時,會被重物墜落,從高處落地摔死。”
“蝜蝂大陣正是化用此蟲此意!”
“這裡有七寶,這七寶可不是用來鎮風水的,是用來鎮屍首的,此地一定埋著一口鐵棺材甚至銅棺材,裡麵埋著一具了不得的屍首。”
“七寶成蝜蝂大陣,這屍首要往外跑,就得背著這七寶。”
“你們看看這七寶都是什麼?缸中引地下水,壇中裝天下錢,塔內有世間因果,石頭為大地根基。還有木頭是天地群樹,石獅是辟邪猛獸,男女小人更厲害,這是陰陽兩道!”
謝蛤蟆斜睨馮多山,道:“即使是龍之九子中的大力霸下,也扛不動如此多的神物!”
馮多山雙手相合,彎腰施禮,直接九十度彎腰給他一個大禮:“道長真乃神人也!請大人和道長隨老夫回屋子,老夫另有話要說!”
有人壯著膽子問道:“那這裡不是我們馮家營的風水陣嗎?”
謝蛤蟆不屑的揮袖道:“無量天尊,什麼風水陣,一群蠢貨,這地方是個邪陣,鎮壓的是地下一具屍體!”
“而且這地方故意被人修成道路,要你們來踩踏,目的便是借助你們的陽氣給屍體施加壓力,它要爬上來,就得背著你們。”
“你們每次從這條路上走過,陽氣就會丟失一點,雖然不影響壽命,但會影響你們健康。”
老百姓炸了,紛紛難以置信的看向馮多山。
老甲叫道:“你這老道士是胡說!”
謝蛤蟆一步邁出縮地成寸,兩人明明有好幾丈的距離,他一步卻走到了老甲跟前:“信不信老道士一個符籙,就能將你們苦苦鎮壓地下多年的屍首喚出來?”
他猛的一甩袖子扔出一張符籙,符籙落入於夢中跟前的坑裡,很快有指甲抓撓鐵皮的刺耳聲音響起。
馮多山跪地叫道:“請道長收起神通,老夫有話說,老夫有苦衷!”
“那你說吧!”
馮多山哀求道:“請道長和王大人隨老夫去屋子裡行嗎?現在天色要黑了,請二位挪步!”
謝蛤蟆衝王七麟稽首行禮:“請大人定奪。”
王七麟點點頭說道:“馮善人,我給你這麵子,咱們去屋子裡。”
他大踏步離開,然後隱約聽到老百姓在偷偷討論:
“這個當官的狗屁本事沒有,耍起官威來倒是一套又一套。”
“老神仙多厲害呀,為啥還要向他施禮?”
“禁聲,他肯定有個好爹!”
“不對,看他長得那個俊樣,我倒是猜他有個好乾爹!”
王七麟聽到後大怒,刁民,都是刁民!
群眾裡頭有壞人,壞人很多!
他們回屋,馮多山頹然跪在地上:“王大人,您抓走老夫去治罪吧,老夫殺過人!”
老甲等人跟著跪倒在地,悲愴的說道:“大哥,人是我殺的,是我砍下的他腦袋,不關你的事!”
王七麟抓起茶杯摔在地上,冷酷道:“彆在本官麵前演苦情戲,說,到底怎麼回事?”
馮多山苦澀的一笑:“上午時候,我們與大人講過當年的事,斷頭將軍那山賊逼迫我們賣兒鬻女。”
“後麵還發生了一些事,我們弟兄卻沒有告訴您。”
“斷頭將軍拿到錢和糧食後並不滿足,他還想要更多的糧食更多的錢,並且上午時候我家兄弟說過一個地方你沒有注意,他還想要人,要我們莊子的人去給他隊伍補充人手。”
“這樣下去自然不行,我明白,斷頭將軍是把我們當成肥豬了,我們要想活下去,就得讓他死!”
“可是斷頭將軍雖然不是飛來飛去的神仙修士也沒有什麼很厲害的武功,但他好歹是個殺過許多人的惡棍,我們一群農夫想要害他何談容易?”
“於是老夫無奈之下想了個主意,”說到這裡他痛苦的抽搐著麵皮閉上了眼睛,“老夫讓家中妻子假裝愛慕於他,引誘他來莊子裡偷情。”
“幾次之後斷頭將軍沒了戒心,大人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道理,斷頭將軍沒了戒心後便開始孤身前來赴約。”
“等等,”王七麟打斷他的話,“斷頭將軍是老江湖吧?你妻子能演戲騙過這種人?”
馮多山抿了抿嘴,似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七麟冷笑一聲,有貓膩!
馮多山最終歎了口氣,說道:“實不相瞞,大人,草民的內人是青樓女子。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上午時候我家兄弟說過的一句話。”
“當時斷頭將軍上門來要錢,可我家的錢已經全用來給草民娶妻了。”
“實際上那些錢便是用作給草民內人贖身所用,她出身青樓,最會與人逢場作戲,所以哄住了斷頭將軍!”
王七麟恍然,這個理由倒是說的過去。
馮多山繼續說道:“又有一次斷頭將軍獨自來偷情,我們抓住良機設下陷阱,在給他準備的酒水菜肴裡下了毒,趁他毒發的時候一擁而上將他腦袋給砍了下來!”
老甲站起來昂頭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砍的他腦袋,大人若要追究責任,那就把我給我定罪便是。”
“殺人者是我,與其他人無關!”
馮多山嗬斥道:“老甲,你閉嘴,給我跪下!”
他又失魂落魄的看向王七麟,道:“因為這斷頭將軍,我們這許多人的一輩子都給毀了。內人雖然是被我指引去勾引斷頭將軍,可她卻覺得自己不守婦道。”
“另一個我們誅殺斷頭將軍的時候,內人就在跟前,斷頭將軍臨死前不改猙獰,他凶殘的說死後不會放過我們,一定會化作僵屍來將我們撕扯為碎片!”
“內人在愧疚和驚恐之中無法再正常生活,決定終生常伴青燈古佛!一來給我們賣掉的孩子祈福、給我們恕罪,二來也想以此化解斷頭將軍的怨念,讓他早日歸於地獄去轉世投胎!”
謝蛤蟆冷冷的說道:“這種人怎麼肯老老實實去地獄?他無法轉世投胎了,以後遭受過地獄刑罰後,怕是會永墜畜生道。”
馮多山恭謹的向他磕頭,道:“道長所言極是,這斷頭將軍死後屍身不腐,七日回魂的時候更是詐屍。”
“幸好當時我有所防備,去上原府找聽天監報案,聽天監時任鐵尉衝峰道長及時援手製住了他的屍首,並且教我設下了這蝜蝂大陣,將它鎮壓在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王七麟問道:“這大陣是出自我聽天監手筆?”
馮多山道:“不錯,正是當年衝峰道長所傳授,不信大人您可以回去查閱你們聽天監記述詭事的典籍,草民是親眼看著道長寫下此事的,他一定記錄了此事,也記述了這蝜蝂大陣。”
王七麟問道:“那為什麼先前你不說出實話?”
馮多山苦笑道:“王大人,無論如何草民也是殺人了,這種事必然是能瞞一人瞞一人。”
“再者,家醜不可外揚啊!”
老甲說道:“最主要的是我們哪敢在外麵說這事?這位道爺說的一點沒錯,蝜蝂大陣要借百姓陽氣,所以我們將斷頭將軍埋下後,便在棺材上建起這裡最主要一條道路,就是要讓鄉鄰們日日夜夜的踐踏此路。”
馮家營隔著上原府很近,王七麟給於夢中吩咐一聲,讓他案牘庫去把四十多年前的詭事錄給拿過來,他要看看當時的記述。
天色不早了,馮多山吩咐廚房給他們準備酒席。
王七麟問謝蛤蟆道:“道爺你怎麼突然來了?”
謝蛤蟆說道:“你出來了一天沒有回去,老道士猜你遇到了麻煩事,於是便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王七麟豎起大拇指道:“道爺肯定能幫上大忙,今天您這逼裝的漂亮。”
翻車道長成功扳回一局。
謝蛤蟆得意洋洋的說道:“老道士行走江湖多年,絕對的經驗豐富,市井小民對付起來說麻煩也麻煩說簡單也簡單,隻要你讓他們拜服,他們就很簡單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七麟點頭:“道爺不必多說,懂的都懂。”
“對了,九六和八喵呢?”
白狗黑貓不見了。
王七麟說道:“我得出去找找它們,白天時候我誤會了九六,嚇唬它來著,它是不是被我嚇的離家出走了?”
馮家仆役端上酒菜,馮多山招呼道:“王大人快請上座,您這是要去哪裡?”
王七麟說道:“我家的貓狗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去找找它們。”
馮多山笑道:“大人準備上席吧,我在村裡喊一聲,馬上就知道它們在哪裡。”
果然,不多會後有個青年急匆匆跑來說道:“那隻黑貓和白狗在滿村裡溜達。”
馮多山說道:“好,沒出咱們馮家營就好。這樣,你找串魚、找點肉骨頭喂給他們,明天去找賬房拿五斤小麥。”
青年高興的跑回去了。
於夢中帶著徐大和詭事錄一起回來,王七麟打開詭事錄,於夢中說道:“王大人卑職先前看過了,確實有相關記錄。”
詭事錄都是用羊皮紙硝製而成,像上原府這樣地方的聽天監案牘庫還養著讀書小鬼,由小鬼來驅趕蟲鼠、保護書籍,所以保存的很好。
翻過一張張柔韌結實的紙張,王七麟確實看到了關於斷頭將軍和蝜蝂大陣的記述,後麵有鐵尉印也有衝峰道長的名字,準確無誤。
見此王七麟合上詭事錄交給於夢中道:“行了,吃飯,吃完飯那鬼應該也出來了,咱們去把它給滅掉,這樣你們馮家營的詭事就算解決了。”
馮多山激動的抱拳說道:“多謝大人開恩出手!”
“不過,”他話鋒一轉又露出為難之色,“這斷頭將軍怨氣極大,怕是難以對付。”
徐大不樂意的說道:“把它給慣的!這狗東西搶人錢財糧食、侮辱人家妻女,它憑啥死後有怨氣?”
老甲大聲道:“不錯,這位大人說的好!”
王七麟道:“本官正好要試一下新上手的絕學,就算它是厲鬼,本官今夜也要誅殺它!”
他們正要推杯換盞,王七麟忽然感覺小腿被什麼撞了幾下,他低頭一看,一個毛茸茸的小黑球‘墩兒墩兒、墩兒墩兒’的在蹦躂。
八喵的小尾巴。
王七麟悄悄撈起它來,笑道:“你們先吃飯,本官去解個手。”
他出去之後放出小黑球,小黑球立馬帶著王七麟往莊子西北走。
幾乎在莊子西北角上出現一個地洞,有泥土不斷往外飛濺。
王七麟快步走過去,八喵從地洞裡鑽了出來扔給他一樣東西。
一截枯骨。
手臂上的肱骨。
王七麟皺起了眉頭。
莊子下還有屍體?這次是已經腐爛隻剩下枯骨的屍體?
王七麟對它們招手,它們爬上來後並沒有跟隨離開,九六又換了好幾個地方刨了起來。
八喵站起來指了指他手裡的肱骨又用前爪做環抱姿態,並衝他點了點頭:
像這樣的東西還有一大堆!
王七麟心裡隱隱約約的浮現出一個猜測,隨即點頭表示明白,帶上八喵和九六回到屋子裡。
馮多山不知道說了什麼,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
徐大笑的尤其淫蕩。
王七麟抓著他耳朵轉了兩個圈,低聲道:“回去喊人,把弟兄們叫過來,圍住馮家營!”
徐大不動聲色的露出一枚鳴鏑。
王七麟搖頭。
徐大便站起來說道:“輪到大爺出去解手了。”
他放出隨身攜帶的冥鴉,很快又回來。
毫無破綻。
沒用多會的時間,辰微月肆無忌憚的飛了進來。
他估計正準備跟媳婦你儂我儂,結果被強行拉著加了班,對於這種福報他毫無興趣,所以拉著一張死人臉。
見此王七麟知道馮家營已經被包圍了起來,便一拍桌子說道:“今晚這頓飯不好吃了,馮善人、馮老爺,這東西怎麼回事?”
他將枯骨拍在了桌子上。
馮多山先是一臉茫然、隨即麵露驚駭:“這是、這是人骨?天老爺!這是人的手臂骨?”
見此王七麟冷笑一聲:“大善人,咱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麼聊齋?坦誠點不好嗎?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
馮多山震驚的叫道:“請問大人是什麼意思?草民實在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王七麟伸手在虛空點了點,說道:“好,你嘴巴夠嚴實,但本官你所有弟兄還有這整個莊子的人嘴巴都很嚴實!”
“先把這些人隔離開進行審核,去找佛堂裡的老夫人問話,還有通知竇大春帶衙役過來看住全村,本官不信審不出個結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