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事情從來不是可以單獨一件事拿出來考慮的,而是要從方方麵麵的情況出發進行分析。
過去的一年間,王棄在五神山上修身養性沒怎麼關注過天下大勢,也隻是在出發前補充了一下情報。
可就是這一補充,才發現過去一年間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
首當其衝的,就是朝廷第二次派去剿滅那淮南國偽政權的大軍在九江郡與那淮南國軍隊僵持了半年之後,又敗了。
雖然不是大敗虧輸,但在後勤補給都難以保障的情況下顯然是無法再次進軍了。
這便是亂世的開啟之兆。
這一次的討伐大軍可不簡單,大彭王朝用三十年北伐培養出來的北軍精華具在,就連號稱‘天下強兵’的羽林衛都在出征之列……可他們還是敗了。
九江水網密布,再加上雨季來臨道路泥濘,不熟悉地形的北軍可以說有一半是被天時擊敗。
而另一半……就是傳聞那淮南軍中出現了修行者的行跡!
在朝廷大軍再次失敗並且無力再戰的情報傳遍天下後,與九江郡比鄰的楚國也反了,而且打出的旗號竟然是‘恢複大彭正統’這樣子。
那位楚王也是宗親,隻是血緣關係與武帝一脈有些遠了而已。
與此同時,對今上陸弗祀的各種不利傳言也是沸滿盈天。
在大部北軍被抽調之後,北地多處原本準備觀望的李光師舊部接連起事,甚至在南方也有宗室封王開始造反。
一時間大彭版圖上各路煙塵彌漫,就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樣子。
如此情形之下大彭朝廷當然是著急了,甚至都沒有人來質疑陳昀的舉措是否正確……因為這些人的造反已經是直指少帝陸弗祀這個朝廷權利的根基上。
這個皇帝是當前這個朝廷所擁護的,質疑這個皇帝,那也就是質疑他們這個朝廷的合法性。
這是朝中官僚們絕對不能容許的。
再加上先前武帝的餘輝還在,朝中重臣依然認為這四方叛亂不過是跳梁小醜,隻要朝廷重新整頓軍備那自然不在話下。
而此時要對外打仗,他們除了依靠繼承了大將軍魏清遺產的陳昀,還能依靠誰?
而陳昀在這種時候連個得力的手下都沒有,他除了依靠林觸的金吾衛去打仗又還能依靠誰?
雖然之前他一力打壓金吾衛,但那也是因為深知金吾衛的能力而不得不做的防備。
可是現在事到臨頭,他卻又必須要依靠金吾衛中培養出來的人才來對外征戰。
事實上那支原本是先皇授意林觸組建的‘神射營早’已經被調到了前線平叛。
尤其是金吾衛中擁有高職銜的精銳,都被打散了分部在緊急操練的新軍之中散往各地。
這時候先皇一手打造的軍隊係統又體現了其強大處,裝備精良的平叛部隊往往是一千人甚至是三五百人就能夠攆著人家幾千叛軍打。
至少從去年下半年至今,各地的情況都還算不錯。
但那隻是表象,實際上京畿地區為了供應上這些平亂隊伍的補給,早已經捉襟見肘。
甚至一些平亂隊伍被要求自己就地征糧……
王棄意識到,這天下真的是開始崩壞了。
他無奈地問:“難道大將軍就沒想過先暫時收兵,等京畿地區積蓄了一些糧草之後再出兵平叛嗎?”
林觸苦笑搖了搖頭。
而王棄也根本不用他回答就已經自己說道:“是了,他沒辦法停下來的,一旦停下來就會被朝臣抓住機會拉下馬,他會為此丟失一切的權柄……他現在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打下去,在戰爭的狀態下,朝中重臣們隻能依靠他。”
陳昀現在是徹底被架了起來而停不下來了,他停下就等於是承認失敗,而繼續往前則還有勝利的可能。
隻要他能夠將這些叛亂都平息,那麼他就依然還是贏家。
其實按照陳昀的能力,本不應該將事情糜爛到這種程度的……隻能說,這天下氣運真的不在長安這邊。
仿佛那位求長生的武帝在離世時,將這大彭朝的某些重要的東西都給抽走了。
於是大彭帝國看似和以前沒什麼區彆,可是總會有些糟糕的事情發生令它的情況每況愈下。
以前王棄不知道那少掉的是什麼,但是現在耳濡目染多了,卻是已經能夠有所猜測了……
大彭帝國被抽走的,正是帝國氣運啊!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那位爺爺玩得這麼‘野’,為了追求長生竟然是直接將整個帝國的氣運都給抽走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靈寂心盞’,想起了之前那千年前龐番國主為了求長生而直接獻祭國民的舉動……
他覺得陸徹雖然沒有喪心病狂地獻祭國民,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了……他隻是做得更高端,而不像那龐番王一樣簡單粗暴。
王棄心中有怒意,他對陸徹的這番操作充滿了憤怒。
這個國家,可不是陸徹一個人的!
這個國家,是他的父兄心心念念著想要好好照料的,哪怕到死也是如此!
他的身上,更是肩負著許許多多願意相信他父兄信念者的性命……可是現在,他感覺這一切都受到了玷汙。
心中的念頭漸漸的清晰了起來,原本他對這世俗官職還不是太放在心上的,可是這個時候他意識到這些是他必須要有的……
他冷靜了一下,看向林觸和徐平道:“我明白現在的情況了,如果林叔叔有什麼好的位置,彆忘了給我。”
這是要官職?
不,在他心中這是他必須要去履行的責任。
以前大彭是天下正統,沒人覺得它會就這麼墜落,所以他隻是想要守著去疾好好成長。
可如今情況不一樣了,這個大彭帝國承載了太多人的希望,他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它就這麼崩潰?
林觸聞言露出了非常欣慰的表情,王棄的話是在求官,可這其實是在為他分憂……如今金吾衛骨乾不斷被抽調,他這個執金吾身邊能夠趁手合用的人都不多了。
除了那七個義子……可那‘日月星河山川大’七人都是他手頭的底牌,不到關鍵時刻真不想拿出來。
冉姣聞言也是連忙抱拳道:“義父,我也是一樣,有什麼適合我的職位儘管安排。”
林觸笑著說道:“你們能有此心我也滿足了,不過暫時應該也沒什麼大事,你們先在右司馬部呆著……那位渺思仙子其實早就該走了,為了等你們回來她可是已經違逆了好多次她師門的命令了。”
王棄和冉姣聽了都是微微一愣,隨後王棄點頭道:“好的,我們回去之後就會找渺思仙子好好談談……是也該答謝她這段時間的幫助。”
林觸點頭道:“是要好好答謝她,因為這一年來大將軍府招募了不少散修與邪道修士,他們可沒少去你那霸陵邑找麻煩。”
“也多虧了,這位仙子坐鎮,讓那些邪道修士投鼠忌器。”
雖然右司馬部肯定是徐平和林觸最為重視與維護的地方,但不可否認的,渺思仙子的存在為他們擋掉了許多麻煩。
畢竟渺思仙子不是公門係統裡的人,她在某些時候是完全能夠不講道理地強硬的。
王棄聞言微微皺眉,同時疑惑地問:“這正道修士都去哪裡了?為何這天下仿佛都是邪道修士在行走。”
林觸說:“這天下的正道修士如何我是不知道,反正蜀中修行界的蜀山仙盟似乎是和那魔道對峙中落了下風,這才全麵收縮了自己的勢力。”
說著他皺了皺眉問:“聽你的意思,還有其他地方有邪道修士活動的跡象?”
王棄點點頭道:“九江郡,楚國,常山國,還有右北平郡……我知道的就是這些。”
林觸聽了微微皺眉,忽然間神色一凝道:“這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地方,你確定?”
‘有名有姓’,說的是這些地方都是如今叛軍勢力最大的幾處!
王棄點點頭道:“在發現天下有變的時候,我的師門就已經派弟子下山查探了,我們根據自己的判斷方式找到了最有可能成事的幾個地方,結果發現竟然都有邪道修士活動的跡象。”
林觸的眉頭皺起之後就沒有再解開,他語氣沉凝地說道:“金吾衛經過了這些變局已經對地方上的監控都變弱了許多,是以我也不知這些勢力中竟然都有修行者出現的跡象……可是比起這些,我更擔心的還是……棄兒,你們五神山如此關注凡間之事,是想要做什麼?”
王棄稍稍遲疑,覺得這種事情瞞著林觸也不是什麼好主意,所以他坦然地說道:“師門準備扶龍庭,所以要關注天下大勢的變化,然後進行押注。”
林觸聽了立刻揉起了太陽穴。
徐平則是露出了惱怒的神色道:“那麼你呢,你也準備要去做那什麼‘扶龍庭’嗎?”
對於徐平這樣的人來說,扶龍庭這種事情已經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冉姣連忙勸道:“徐大哥彆這樣,這件事情夫君他會做好打算的。”
徐平依然憤怒難平,他有種王棄和冉姣都背叛了‘革命友誼’的感覺。
倒是林觸聞言反倒是頗為驚奇地問:“阿棄,這件事情你也有參與?”
王棄點點頭道:“我的師兄和師姐們都在那些地方觀察,而我和阿姣姐則是負責觀察長安情報……說實話,現在長安的情況很糟糕啊。”
林觸卻是振奮了一下道:“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看看能否將五神山爭取過來?”
終究是上位者,這思路就是和徐平這樣的武夫不一樣。
而這樣的差距也就決定了,徐平的官職大約也就是到校尉、都尉的程度為止了。
王棄微微斟酌,這次他沒有大嘴巴亂說話。
在好好地琢磨了一下之後才說道:“既然我負責觀察長安,那麼自然可以給師尊提出一定建議。”
林觸聞言頗為振奮道:“如此就足夠了……那麼接下來,你會與我們一起努力,讓這個建議更有說服力對嗎?”
王棄無聲一笑……他就知道以林觸的智慧又怎麼會看不穿他的心思呢?
徐平看著兩人都露出了很有默契的笑容,這才大約明白了一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側臉,然後道:“抱歉阿棄,剛才我著急了。”
林觸笑著拍了拍手道:“現在反應過來也不晚……阿棄,你先回去休息吧,然後把右司馬衙門的活接下來。”
“阿姣你也去幫忙,就以軍侯的身份做他的副手。”
“屆時一旦阿棄升遷,你就立刻頂上右司馬的位置。”
“現在我與大將軍已經形成了默契,他可以抽調我麾下之人,但是空出來的位置也會讓我自行任命而不會擅自插手。”
隨後他停頓了一下,有些惋惜又有些慶幸地說道:“阿姣你是女兒身,估計將來接了阿棄的位置做到中壘校尉部右司馬就已經是到頭了……這樣也好,那大將軍再怎麼缺人手,也不會將你從這個位置上調走了。”
有冉姣在中壘校尉部做右司馬,那麼林觸對京畿掌控就有了基本盤,到時哪怕王棄和徐平都被調走,他也不會陷入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
這一次商議,可以說是讓林觸徹底放下了心……他的基本盤穩住了,那麼就算大將軍陳昀以此陽謀再怎麼瓦解他的勢力,到了關鍵時刻他依然有扭轉乾坤的能力。
這是他對冉姣的信任,也是對自身實力的信任。
隨後王棄與冉姣便離開了這執金吾衙門,回到了霸陵邑的右司馬衙門處。
……
他們才到門口,就看到了渺思仙子俏生生地等在那裡……兩年時光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一絲痕跡,依然仿若兩年多以前那個夜晚,她敲響了隔壁王家大門時一般。
感受著渺思仙子那出塵的氣息,王棄溫和地抱拳躬身道:“多謝仙子這段時間的照拂,王棄感激不儘。”
渺思仙子沒什麼太多的表情,隻是受了他這一禮然後靜靜地說:“我要走了。”
王棄稍稍一愣,就意識到這句話恐怕是她醞釀了很久的……
他縱有千般話語,這時也是堵在了嘴裡說不出來。
倒是冉姣稍稍遲疑,忽然發出邀請:“渺思姐姐,我家阿母早上讓我們遇到你時叫你過去吃完飯……若是要走,也不急於一時吧?”
渺思愣了好久,才從懷中摸出了王棄送她的那塊玉片橫在胸前,上麵顯現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