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祖孫倆已經達成了相關的共識,但李潼也並沒有急於向朝中群臣進行公布,而是趁著年節前後這一段時間,分彆召見朝中重臣,將相關的想法與決定稍作透露。
畢竟無論是皇帝親征青海,還是太皇太後歸朝監國,都是震驚朝野的大事。如果處理的不好,彆說邊事大動,隻怕國中便先要混亂起來。
特彆是太皇太後歸朝監國一事,對許多人而言必然是無論在感情上還是理智上都不能接受。如果讓群眾們參與進來廣泛討論,隻怕討論上幾年光景都未必能達成一個共識。
所以李潼也乾脆暫不對外透露相關訊息,先在朝中決策層麵達成一個共識,再直接通知外朝。
想要在最高層麵意見統一,宰相們自然是重中之重。於是李潼便分彆召見了如今朝中分彆為軍政之首的張仁願與姚元崇,進行一番溝通,說辭也是與他說服他奶奶的理由大同小異。
這兩人當然也不太認同皇帝禦駕親征,隻是在人員薦選上同樣沒有太好的意見,甚至毛遂自薦都有些不合適。
張仁願雖然是邊功出身,但在聖人並沒有直接指派的情況下再爭取此事,不免有攬功之嫌。且多多少少會顯得有些驕狂,覺得朝中凡所大計統統離不開他。
至於姚元崇,作為政事堂第一宰相,主持政務同樣極為重要,並不遜於青海之用。
而且聖人此番構計極為宏大,除了軍事之用外,在彆的方麵,哪怕是這兩名宰相,也很難完全取代聖人親往所能發揮出的效果。
至於對國務變動影響最大的太皇太後歸朝,這兩人反倒不甚在意。甚至張仁願還主動表態,若聖人必欲親征的話,請太皇太後歸朝監國算是一個比較穩妥的安排。
李潼自己本身對他奶奶並沒有太重的防禁之心,或者說在大局不失掌控的情況下,並沒有必要對他奶奶嚴防死守。
而這樣的態度,自然也影響到麾下僚屬們,拋開自身利害的考量,並不覺得如今的開元新世與武周舊朝有著多麼嚴重的對立與矛盾、不能調和,對於太皇太後當國時的作為也並非全盤否定,某些地方甚至還不失推崇。
像在原本的曆史上,武周在平滅契丹叛亂中的過程中,由於武則天自己的私心以及武氏諸王的無能,這一場戰事自是打得一塌糊塗。但姚元崇與張仁願,卻都是在這一過程中,通過不同的方式被武則天所挖掘出來並委以重任,使得各自在接下來一段時期中都成為大唐內外所倚重的名臣,各有一番功業建成。
雖然眼下由於李潼的乾預,這兩人與武則天遠沒有曆史上那麼深厚的君臣情義,但他們對於太皇太後的執政能力還是有著非常高的評價。
當然,就算皇帝親征,除了太皇太後歸朝監國之外,其實還有另一個解決的方案。那就是冊立太子,由朝中重臣輔佐太子監國。但是這一方案所引發的考量,又要遠遠超過了太皇太後歸朝。
太子國之儲貳,其所冊立本就是國之大事,不可倉促立就。雖然說如今聖人膝下已有嫡長,但聖人如今春秋正盛,並未主動提及這一話題。群臣既不知聖人具體的考量,又沒有迫切的要擁立儲君的需求,自然也就不想主動提及這個敏感話題。
況且即便是冊立了太子,幾歲稚童又能處理什麼國務事宜?相關的事務,當然還是要委托給輔佐大臣。這一安排看似對輔佐臣員極為重用、可以大權獨攬,但這當中卻蘊藏著極大的凶險。
首先聖人年富力強,既非昏聵無能,也不是懶惰怠政,朝中突然出現這樣的一個強臣,即便從權一事,之後的君臣關係也是不好處理。就算聖人仍然信任不疑,也難免其他臣員會對這一人選嫉恨有加、爭做構計,煊赫於一時後,最好的結果就是外放大州,很難再繼續留任於朝中。
其次聖人此番乃是親征、而非托孤,並不會對朝中事務徹底的放手不問,太子本身沒有決斷能力,大臣同樣不敢專擅其權。國中沒有大事發生還倒罷了,一旦發生大事且不能及時、妥善的處理,不獨相關臣員要背鍋,甚至還會給太子身上覆上一層陰霾與不確定因素。
其實在立嗣方麵,李潼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他最希望的,當然是他兒子李道奴能順順利利長大成人,順順利利的接過江山社稷,讓大唐繼續強盛下去。
至於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冊立太子,首先自然是大唐那一言難儘的天家倫情。終唐一世,並不是沒有明君,也並不是沒有賢能的太子,但在這皇位傳遞的過程中,卻鮮有太子能夠順順當當的繼位。
之所以發生這種現象,當然也不是他們李家人全都天生反骨,不走一遭玄武門便不是真好漢,主要還在於外部因素的乾擾實在太多。
盛唐以前,太子這個儲君可不是什麼樣子貨,本身便有著一批自己的官屬甚至是軍隊。而在君權至上的政治環境中,這樣的存在對於皇權天生就有著極大的威脅,哪怕父子也不例外。
像李潼他爺爺高宗皇帝,哪怕是疾病纏身,都不放鬆對兒子們的管控約束,這也給他奶奶弄權提供了條件。
到了唐玄宗時期,雖然太子的地位與權力都得到了極大的壓縮,甚至於形同軟禁,但這一根本矛盾依然沒有得到解決。一俟有了擺脫父親控製的機會,太子李亨即刻便拍屁股走人,與父親分道揚鑣,讓玄宗榮升太上皇。
中唐以後,就連皇帝本身的權力都遭到了極大的製約,太子處境就要更悲慘,完全成為太監等政治勢力奇貨可居的目標與籌碼。
李潼對此也並沒有什麼太好的解決思路,包括後世看來比較穩妥的秘密立儲,對他而言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他長子即是嫡子,隻要不是嫡長繼位,任何騷操作都難免引發政治上的動蕩。
之所以並不急於立儲,主要還是出於對兒子與其他家人們的保護。一旦李道奴正式成為太子,所麵對的人事關係要更複雜,這遠不是一個心智仍未成熟的少年能夠處理好的。
而且就算李潼有關愛兒子的一麵,但他身為一個皇帝,同樣不容自身的權威被瓜分太多。如此要麼就是與兒子頗有意見上的碰撞矛盾,要麼就學唐玄宗,把兒子當豬一樣軟禁養起,限製其自由,不給任何權力。
想到這一點,李潼便有些開心不起來,希望這一天能夠晚一點到來,起碼給兒子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以及從容快樂的少年成長時間。起碼在李道奴十五歲之前,還沒有初步形成人生觀與價值觀的情況下,他不會考慮冊立太子。
拋開這一點閒計,在同姚元崇與張仁願這兩名最重要的宰相達成意見統一後,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政事堂其他幾名宰相,包括一些在朝三品要員,在之後幾天時間裡,也都陸續得到了聖人的召見,被告知事務相關。
眾人對此態度雖然也有不同,但基本上還是能夠求同存異,並沒有強烈反對的情況發生。
在與朝中重臣們意見統一後,李潼便又開始進行相關的人事調整。
政事堂中,姚元崇與張仁願都是作風強勢之人,李潼在京的時候,可以壓製著他們各司其職、彼此互不乾涉。可李潼若是離京,單憑太皇太後、未必能壓得住他們。
畢竟此一時彼一時,武周一朝武則天可以對宰相們手拿把抓,到了開元新朝則就很難。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也為了保證國中軍政大計能夠有條不紊的運行,李潼便將張仁願任命為東都留守,著其前往洛陽,總督軍機相關的人事錢糧調度,而以姚元崇留守京中。
這樣的安排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如果京中真有什麼險惡大事發生,李潼在隴右自是可以統率大軍殺回,而張仁願則就可以在洛陽召集中原人馬,東西合擊、消滅掉一切不穩定因素。
至於政事堂宰相們,劉幽求與王方慶確定跟隨聖人一同赴隴,劉幽求負責協助聖人處理並傳達軍機命令,王方慶則以尚書左仆射處理各種傳遞行在的政務事宜。
除此之外,王孝傑也會跟隨同行,當然並不是作為統兵大將,而是他眼下所擔任的鴻臚卿與理蕃使,負責外交上的人事接洽。
至於留守京中,則就由岐王李守禮與燕國公黑齒常之為內外軍事長官,統領京中禁衛人馬,負責大內與京城的治安維護。
在朝中人事調整進行的同時,各種年節典禮也在如期舉行,聖人與太皇太後頻繁的現身於各個典禮場合之中。大多數朝臣們都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將會發生的巨大變化,畢竟聖人對太皇太後孝情深刻也是人儘皆知,往年也常有這樣的情景發生。
而朝臣們正式得知朝廷這一驚人的安排,則就是在安西大都護唐休璟入朝、並率西域諸邦國酋首入賀新年的典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