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宣政殿西,延英門與月華門之間,近日土木動新,在匠人們晝夜趕工之下,很快便建造起了一座新的殿苑,這裡便是集英館在大明宮的新駐地。
之所以要大費周折的另設新館,也是事出無奈。大明宮雖然規模龐大,但越靠近權力中心,位置與空間自然也就更稀少。宣政殿左右便是中書省與門下省,兩省向外便是禦史台、殿中省等要司所在,本來已經擁有的建築都被這些台省要司所占據了。
集英館設立之初,便有近侍備問的性質,自然不方便放在空間更加充裕、但距離卻更遠的外朝。而且集英館還存放並掌管著許多重要的圖籍製敕等機樞事務,安全性與保密性也都有著極高的要求。
此前因為沒有固定的辦公場所,集英館不得不就近暫借命婦院的一部分院舍進行辦公。這當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聖人才決定將殿中內省與禦史台和中書省劃分出一部分來,用以建造集英殿與集英館。
聖人如此大張旗鼓的籌建集英館,為了保證新館的建設工期、甚至將一些內苑宮室的修繕都給延後,意圖如何,群臣各自心知。
這種上層權力格局的改變,哪怕僅僅隻是露出一個苗頭,必然也會給世道帶來極為深刻的影響。
隻不過如今天下剛剛由亂入定,聖人之於社稷更有匡正再造之偉績,就連直接受到影響的宰相們對此都保持緘默,其他朝臣們縱然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但也都不敢闊言議論。
朝中對此沒有什麼反對聲,眼見集英館已經落成,許多朝臣勳貴們也都開始關注起集英館生的招選問題。任誰都能看得出,自家子弟若能入選集英館,絕對是人生中一個極大的機遇。所以早在集英館還在建設的時候,朝臣勳貴們便開始通過各種途徑打聽集英館招生的標準與方式。
隻不過集英館的招生事宜是由當今聖人親自定製、無付臣員,朝臣們自然也就打聽不出什麼準確細節。一直到了臘月月初朝會時,聖人才終於公布出了集英館招生的步驟與規定。
這一次集英館招生,主要麵向如今在京的諸選舉人與三品以上官員直係親屬,且在年齡上也做出了限製,不得超過三十歲。
畢竟李潼設立集英館並進行招生的主要目的也並非教書育人,而是要選拔並重點培養一部分才能出眾的年輕人,作為內外要職的儲備人才庫。若僅僅隻是為了講經治學,國朝自有六學四館,還有設置於諸司管轄之下的方技之學,大可不必再另起新的學舍。
正因集英館所設立的標準更高,所以對生員的要求也就更高,首先是要有功名在身、基礎素質有所保障,然後再優中選優,集中培養。
之所以要給三品以上官員子弟開一個方便之門,也是為了集英館能夠更受朝臣們接納。畢竟混官場的少有傻子,明著不敢反對、暗中掣肘也能增添許多麻煩。哪怕就連姚元崇這種千古名相,也多有權譎事跡流傳後世,使起壞來那也是一肚子的鬼主意。
為了集英館能夠招生順利、並準確的選拔出一批可用之才,李潼還親下製書,在明年科舉之前加試一場製舉,名字也起的很吉利,叫作國蘊美器科,並由自己在宣政殿親自主持這一場製舉,讓這些選拔出來的天子門生們更加的實至名歸。
對於當今聖人親自下場主持選禮,時流也都報以極大的熱情,儘管招選的範圍比較苛刻,但在極短時間內,選司便收到了上千份符合條件的學籍投牒。
畢竟朝廷西遷並各項大禮本就讓時**英們雲集長安,時下又適逢銓選,來年還有科舉等選禮舉行,整個大唐知識階層精華幾乎半集京畿,有這樣的規模自然也就不讓人感覺意外。
有當今聖人親自督辦,這一場製舉的籌備效率也是極高,五日後便在望仙門內選院中舉行了一場初試。
整場考試分為釋經、策問與文辭,李潼親自擬定三十道策題發入考場,內容涵蓋軍國事務方方麵麵,考生們可以按照各自所長選擇不同的策題,以五篇策文為一標準。當然,如果考生們覺得自己是一個全才,也可以將三十道考題全作策對。
這樣的考試強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尋常的科舉考試,甚至就連令人聞風色變的秀才科考試都遠有不及。
考生們進入考院最初,原本還懷著激動的心情想要近仰天威,可是在聽到要在規定時間內做出這麼大的考題量時,不乏人已經暗暗叫苦,再也沒有心情湊上去瞻仰高坐閣中、據說風采無雙的皇帝陛下,開始專注思考各種考題。
看著考院中用圍屏分割出的一個個考席上坐滿了考生,或是埋頭疾書、或是皺眉思索,李潼心裡不免生出一股身為考場暴君的惡趣。
他本來還打算走出殿閣巡視一下考場,想要抖一把威風,可是剛剛行至殿門前,甲士們便趨行迎上。頻繁響起的甲戈碰撞聲傳入考院,使得前排一些考生思路被打斷,不無緊張的仰頭上望。
眼見如此,李潼索性歸殿端坐起來,著員取來考生們的名單細細翻閱,想要看看當中有沒有讓他感到熟悉的名字,順便打發一下時間。這一通翻閱下來,倒也真的驚喜連連。
這一次應考名單極長,其中高官子弟是彆冊記錄。家境好了,繁殖能力自然有所保證,單單高官子弟們便有將近三百人參與這一次的製舉。無論是前朝還是今朝,高品官員們但凡有子弟在京且滿足要求者,幾乎都有參加。
大臣們如此踴躍,倒也未必就是貪求一個集英館生的名額,更多的還是一種表態,給皇帝一個麵子,表示自己對此並不反對,而是踴躍支持。
李潼對此也有了然,無論這些高官子弟們表現的怎麼樣,第一屆集英館生肯定要給老臣們一個麵子,類似姚元崇兒子那種已經露出紈絝姿態的家夥當然不會選取,就算一群矮子裡麵拔高個,也要勻出幾個名額出來。
不過一通翻看下來,名單中倒也出現幾個讓李潼比較有記憶點的名字,雖然高官子弟也有教而不善、敗絮其中者,但畢竟教養水平不俗,能夠青出於藍者不乏其類。
比如說前宰相李道廣的兒子李元紘,就是兒子名氣與成就比老子大的一個典型。李潼還沒有歸國掌權前,李道廣因為李昭德失勢的緣故,同樣被罷免相位並逐步淡出時局。這一次朝廷西遷,便也隨駕歸京。
雖然說李潼與李道廣之間談不上什麼原則性衝突,但也不算親近。一朝一勢,朝中顯位當然是要優先安排自己的親信人員們。李道廣的資曆擺在那裡,也不好閒職打發,索性也高加散秩榮養京中。
曆史上,李元紘除了在開元時期拜相的榮耀之外,還有一個高光時刻,那就是中宗時期的南山鐵案這樁軼事。相對於姚宋之類千古名相,李元紘雖然沒有達到那麼高的成就與盛譽,但也絕對是開元名臣中極為出色的一個。
雖然出身關隴世族,但李元紘卻能秉公執法、不阿權貴,不以塚中枯骨、敗壞祖蔭為榮,反而能超越先人、另有建樹,這讓李潼對這個年輕人印象頗為不錯。
眼下考試雖然還沒有結束,但李潼已經先將這個名字給圈了起來,決定李元紘的答卷隻要達到了合格線上,就將之納入集英館中進行培養。
至於諸選舉人的名冊當中,李潼入眼便見到裴耀卿的名字,不免會心一笑,並又行至殿前,於偌大考院中一番搜索,在左側區域發現了正在伏案疾書的裴耀卿。
裴耀卿年紀不大,隻有十五六歲,但身高已有六尺,端坐於考席中提筆書寫,看起來倒比一些年紀比他還要大的人更有氣度。其人能列考場中,倒不是父蔭的緣故,雖然其父裴守真新任懷州刺史、也算步入三品大員的序列,但裴耀卿早數年前便有了功名,是朝廷選禮認證的神童。
無獨有偶,中唐名臣劉晏同樣也是神童出身。這就不免讓李潼懷疑這些神童們是不是早就洞悉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唯物辯證觀,所以長大後一個比一個還能搞錢。
哪怕沒有集英館招生這一茬,裴耀卿也是李潼所關注的種子選手,早前甚至還打算收養府中、親自教導,為教自己的親兒子練練手。隻不過隨著洛陽暴亂,這件事就擱置下來,而裴耀卿也已經快要成年。
除了裴耀卿之外,李潼比較有記憶點的幾個開元時期的宰相也都出現在了考場中,諸如宇文融、韓休、杜暹之類。雖然如今的開元已經不再是原本曆史上的開元,但在見到這些人物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小翅膀而被扇沒,而是已經開始嶄露頭角,李潼也頗感欣慰。
人才的發掘與培養是一個關乎社稷國運的根本大事,李潼雖然並沒有太強烈的名人情結,但當一個個史書中的名字活生生出現在眼前,自然也會讓人產生各種各樣的聯想。
就算這些人因為時代背景的改變,並不能達到原本曆史上所獲得的成就與高度,但現在先把這些人扒拉過來,起碼看著就很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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