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登基大典舉行完畢的第二天,皇後冊封典禮便開始進行籌備。
皇後作為坤極之位,後宮之主、母儀天下,其冊封同樣也是國之大典。雖然規格略低於皇帝的登基大典,但基本流程也都相差仿佛,同樣需要進告天地祖宗、群臣進賀。除此之外,還有外朝諸命婦進行拜賀。
同時,由於本朝還有一位身份地位俱不同尋常的太皇太後,在典禮籌備的過程中,也要充分考慮太皇太後的存在感。
登基大典舉行第二天之後,外朝諸命婦們便陸續進入了光順門外的命婦院暫居以待參禮。這其中,曾經在武周朝擔任禦正女官的裴行儉夫人厙狄氏被任命為內禮儀使,與外朝禮部尚書歐陽通一同籌備冊封典禮。
李潼在皇後寢殿長安殿留宿一夜後,便又乖乖的返回了自己的寢殿蓬萊殿。諸禮儀瑣事皆付有司操辦,而他也並沒有清閒下來,自有大量的事務等待他去處理決策。
眼下諸外事方麵,除了仍在進行的河北針對契丹人的追擊,倒也沒有太過值得關注的大事發生。河北方麵最新的戰事進展也是喜人,隨著李儘忠暴斃於瀛州、契丹軍事大潰,接下來的戰事便是各種追擊。
這其中,黑齒常之、唐先擇、楊顯宗三路大軍已經在幽州成功會師,河北境內的賊蹤基本已經被肅清。原本回拒幽州的孫萬榮所部契丹叛軍也被已經抵達河北戰場的張仁願擊敗,並且一路乘勝追擊,在原北方將領楊玄基、張九節等配合下,前路人馬已經進入遼西地區,正在著手收複營州。
不同於原本曆史上一言難儘的平叛戰爭,李儘忠主力被擊潰於河北內部的瀛州,孫萬榮所部雖然仍還保存一定實力,但已經不成大患。奚人倒戈也讓契丹人失去了最大的盟友,而且這盟友一旦倒戈,插起刀來就更加的凶狠。
這其中,單單奚酋李大酺一次性便向大唐進獻了足足五千多契丹人的首級,除了在正麵戰場上收割契丹潰卒的人頭之外,留守族地的奚人甚至攻入了契丹人的鬆漠州,大肆擄掠殺害留守的契丹人部伍,一副要一鼓作氣把契丹人搞殘的架勢。
原本曆史上,作為契丹叛亂失敗最大推手的突厥默啜,由於此前落敗於東受降城,非但沒能染指河曲,也沒有力量再插手東北方麵的戰事。因此眼下的東北方麵,唐軍再次掌握了絕對的主動權。
當然,在這一片大好的局麵中,仍然存在著一定的隱患。東北方麵,唐人的數量並不占優,大量東胡部族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隨著以營州為中心的羈縻秩序的崩潰,想要讓這些東胡部族再重新歸入大唐的統序中來,仍需一番苦功。
這當中最大的隱患莫過於靺鞨人的東逃,靺鞨也是東胡中一個古老的部族,如果不考慮其部族在大唐羈縻秩序下的獨立性,那麼靺鞨人的力量其實還要勝過契丹。
當然這一份強大也是充滿了血淚,大唐初期,靺鞨人不幸生活在大唐與高句麗兩大強權之間,其部落聯盟中勢力最大的粟末靺鞨便產生了分裂,一部分加入了大唐,並產生了以李謹行為代表的粟末蕃將群體。
至於另一部分族人,則就受到高句麗的驅使奴役,並安排在與大唐作戰最前線的遼東地區。這一部分人際遇就要悲慘許多,隨著高句麗的覆亡,作為戰敗者的仆從軍而加入大唐,首領被扣押在營州,部屬則安置在遼東地區,受大唐控製與更加東北的黑水靺鞨作戰。
這一次從營州東逃的靺鞨首領乞乞仲象等,便屬於後者。他們當然享受不到太多大唐的恩惠,所領略到更多還是大唐的殘暴,心中當然存怨不淺,想要重新招撫回來並不容易。
而且遼東方麵還存在著多達十幾萬戶的高句麗遺民,這些人與靺鞨人也有著充分的融合,很有幾分難兄難弟的味道。這也是原本曆史上,渤海國得以建立的客觀基礎。
在當下這個時空中,李潼當然不允許海東再出現渤海國這樣一個存在,但也明白若隻是一味征剿、恐怕會適得其反。
所以他也充分利用大唐此前幾次東征所遺留的人事基礎,一方麵大力提拔東北係的將領,黑齒常之麾下就有數名原高句麗高氏、泉氏等人選,用以分化高句麗遺民。另一方麵就是積極聯絡黑水靺鞨,通過這些東胡本土力量遏止住粟末靺鞨的東逃之路。
以夷製夷向來都是強大帝國維持邊疆秩序的不二法門,畢竟想要維持這麼大的疆土規模,全憑正麵戰場的投入,哪怕再強大的政權也禁不住這種消耗。雖然過程中難免會有養虎為患的弊端,但總體上而言還是利大於弊。
李潼這些年與周邊諸胡也算是打過不少的交道,感觸最深其實還是在麵對邊疆胡患的問題上,把一個部族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這種觀點還是稍顯粗暴簡陋。除了政權與政權之間的矛盾,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矛盾,其實還存在另一個維度,那就是階級之間的矛盾。
大唐立國以來,對周邊諸胡的政策雖有強硬、但也不失懷柔,整體上而言還是一種開放與包容。高宗一朝疆域盛極,四麵出擊,雖然這些蕃胡們也難免征役之苦,但所獲得的封獎賞賜等各種戰爭紅利也是不少。
但這一部分戰爭紅利,絕大多數都被那些蕃胡酋首們所截留,普通的部族民眾得惠甚少,這就在底層中形成了強烈的不滿。而那些蕃胡酋首們,一方麵從大唐獲取各種戰爭紅利,一方麵則就煽動與利用這種底層怨氣,不斷作亂以謀取更大的好處。
有關這一點,那些西河行社胡奸雇傭軍們表現可謂淋漓儘致。大唐軍隊中存在著大量的城傍與仆從軍,但整體戰鬥力不高,頂多跟在主力唐軍後麵打打順風仗、清理一下戰場,或者承擔各種軍事勞役。
但西河行社不同於那些胡酋們各自統率的仆從軍,他們是由朝廷直接遣使、並由唐人將領直接指揮戰鬥,戰爭的獎賞也直接下放到士卒個人。所以在戰場上的表現也都極為生猛,無論是在攻堅還是在野戰中,都有著不俗的表現。
其實無論唐人還是蕃胡,真正底層生活都極為清苦。但相對而言,大唐占據著此世麵積最為廣闊、適宜耕作的土地,而且還有律令法規去維持籍民的生存空間。而那些底層蕃胡部屬們,則就完全活得沒個人樣,可以說是各自酋首的私人財產。
達則兼濟天下,李潼覺得很有必要將福報傳達六夷,解放那些被諸胡酋首們所奴役的蕃胡人民。畢竟大唐皇帝還有一個天可汗的頭銜,無論華夷皆我子民啊。
所以接下來對東北局勢的平複策略,他便打算以羈縻兼以編戶,通過鄉裡三長等逐步取代豪酋都督。當然,諸蕃情況不同,完全的生搬硬套未必能夠達成預想中的效果,但隻要能夠削弱蕃胡部族那種人身依附與隸屬關係的部落製度,就值得嘗試。
畢竟種姓製度裡都能搞民主普選,還有什麼是不行的。先從一些勢力弱小的蕃胡部族裡練練手,玩壞了就玩壞了,隻要稍有成果,那就可以繼續推廣。
當然,諸胡那樣的社會組織結構也自有其深刻原因所在。生產力低下,沒有農耕這樣穩定的生產方式,個體對抗風險的能力太小,不得不抱團求生。
在李潼之前,不是沒有個人或者政權嘗試此事,但多數無疾而終,沒有得到充分的貫徹。沒有穩定的生產環境與生產方式,即便強行編戶,這些籍戶也很難長久的存在,各自破產、淪為赤貧後又聚集起來爆發更大的動亂。畢竟就連中原王朝,都難免土地兼並的周期性矛盾爆發。
不過李潼在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目的本也不夠純粹。
他所著眼更多,還是在最短時間內挽回從高宗後期直至武周一朝逐漸有所衰落的軍事霸權,隻有在軍事上重新回到高光時刻,確立一個不容挑釁的權威,接下來才是需要考慮製度與生產力是否配合的問題。
對於諸胡編戶,他心裡也有著一個清晰的尺度判定,那就是需要滿足軍事雇傭、貿易互補以及原料供給等幾方麵的要求。諸胡若不能滿足這幾類要求,留著價值也不大。
比如隨著三受降城建立起來,河朔方麵形勢趨於穩定,河曲六州的東突厥降戶們可以征募為兵、放牧提供馬匹、皮毛、肉食等各種物資,以及參與鹽業生產乃至於礦業開采,這就有編戶的價值。
至於仍然活躍在漠北地區的那些突厥人眾,就是需要狩獵追擊的目標。
這些蕃胡的存在,不隻不能給大唐帶來利益,同樣也會威脅到河曲六州他們那些同族的人身與財產安全。飯碗在哪裡,屁股就在哪裡,哪有那麼多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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