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南駐軍與修築三受降城,都是關係到行台軍事戰略格局的大事件。特彆是後者,因為要在河套之北的漠南地區修築城防,工期上又有不低的要求,可以說是對整個西北地區軍事格局的一次改變,前期的人物投入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據。
曆史上張仁願趁著突厥默啜西征突騎施之際,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便在河外將三受降城修築起來。其中一個基礎背景,就是景龍年間大唐與吐蕃再次恢複了和親,雙邊關係一定程度的有所緩和。
所以武周後期趁契丹作亂而壯大起來的突厥便成為了大唐最主要的戰略對手,人物兵馬盛集於河朔之間。
可是現在,行台對外的軍事中心仍然在隴右一線,圍繞青海周邊,對於河曲方麵投入就不足,僅僅隻是維持了武周以來的攻防態勢。所以要在短時間內把三受降城體係打造起來,就需要繼續追加投入。
在人事方麵,今年的開邊戶將主要發往河曲地區,儘快恢複豐州、勝州等地的屯墾規模。同時加大對河曲周邊的諸胡管控與征發力度,諸如已經壯大起來的回紇,這一次要將其族地向東遷離幾百裡,作為懲罰與壓製。
鐵勒諸部內部也是分為各種小圈子的,回紇的壯大過程就是一個賣隊友的過程。最初其部在鐵勒諸部中並不算強,最初是跟隨薛延陀一起幫助大唐攻滅東突厥,之後又夥同其他部落瓜分了薛延陀。
垂拱年間,鐵勒諸部中的同羅、仆骨部叛亂,回紇又積極響應大唐征召、配合平叛,並分領了大量的叛亂諸部人口,以至於後來回鶻汗國西遷,其部族中所收納的仆骨部更取代原本的回紇首領,成為回紇的王族。
總之,如今的回紇在飽餐幾頓人血饅頭後,其勢力壯大已經不容小覷。而且由於勢力壯大起來,回紇本身的想法也變多,此前突厥默啜之所以能夠直寇河曲諸州,與這些羈縻部落的放縱便有極大關係。
此前契苾明率軍北上,本來是要打算將回紇整體遷離,但之後又發生吐穀渾王慕容忠不奉行台教令而私逃神都的事情,為了確保河曲局勢穩定,此事暫且沒有執行。
如今行台西線穩定下來,得有更大的力量施用於河曲,再結合對河曲胡情更加深刻的了解後,李潼便打算將回紇肢解。
回紇內部有九大氏族,其中最為勢大的為藥羅葛氏,世領瀚海都督府,像後來的回紇可汗骨力裴羅便出身這一氏族。
現在李潼打算將瀚海都督府廢除,由安北都護府直領其部,藥羅葛氏內遷入質,其部內另一大氏族阿跌氏取代藥羅葛氏領掌其部。
無論在什麼群體中,老二總是不好混的。阿跌氏作為回紇內部勢力僅次於藥羅葛氏的氏族,處境同樣如此。眼下彼此間已經紛爭不斷,曆史上藥羅葛繼續壯大以至於建立汗國,阿跌氏被逼的不得不入朝尋求庇護,中唐以後名將李光進,就是出身於阿跌氏。
李潼當然也明白,這樣的安排一定會造成河曲地區不小的震蕩,畢竟回紇自藥羅葛菩薩以來便以藥羅葛氏為首領,貿然肢解其部,製裁藥羅葛氏,一定會引起群情驚恐,乃至於會被有心人利用、造成更大的恐慌與動蕩。
所以行台一方麵在回紇內部扶立阿跌氏作為藥羅葛氏的對手,另一方麵也要挑動其餘鐵勒部族孤立藥羅葛氏。像是最適合招降納奸的西河行社,便經磧口進入河曲地區,作為行台的外援後手。
總之,如果藥羅葛氏肯乖乖服從行台安排而入質,那一切都好說,如果還賊心不死想繼續搞事情,那就就地解決。
病向淺中醫,回紇就是這一次構建三受降城體係的主要勞役對象,想必鐵勒諸部也會樂意這樣的安排,畢竟回紇的獨大,在客觀上也是在擠壓他們各自的生存空間。
契苾明既是唐國大將,又是鐵勒契苾部的首領,父子兩代忠勤王事,李潼對其深具信心。
更何況,三受降城的修建,李潼還打算以姚元崇親自督領此事。至於張仁願,一方麵率領著西河行社一群胡奸們襄助此事,一方麵也是放在河套地區深作曆練,如果表現出色,李潼之後便打算將張仁願放在河曲、接替契苾明。
當聽完南北兩樁大事計劃後,李元素一時間也是默然,過了一會兒才有些可憐巴巴的說道:“邊事營建所支難減,那行台今年留給民生政治能有幾許?屯耕、工商諸事,也不可就此放任不問啊……”
聽到李元素這麼說,李潼示意姚元崇等軍方屬眾退堂再論細節,留下李元素,並召來其他數員民政諸司官長,繼續討論民生事宜。
如今行台財政,也僅僅隻是略有好轉而已,且因為兩樁軍事一同進行,可以預見來年財政形勢將會更加緊張。
今年以來,諸州縣擴籍形勢良好,使得行台能夠掌握的籍戶激增。但這些新增戶口,絕大多數都是赤貧,即便是授給土地,也沒有足夠的資本即刻翻墾入耕。
農具、穀種等等,在籍戶激增的情況下,想要滿足所有,對行台而言也是一個相當沉重的負擔。
針對這種情況,李潼提出一個構想,那就是對於新增戶口,行台並不直接授給口田,而是采用官屯的集中化生產。官府出具土地、農具等資源,大規模的招收佃戶耕種,先讓民眾們儘可能多的投入生產,未來三到五年內再將土地逐步授給民戶。
李元素等人聽到這一構想,也都大感興趣,各自陳述討論此法的優劣,絕大多數對此都表示認可。
生民新附,入治不易,一旦發生什麼政令不及的情況,便極有可能再引發大量逃散。眼下行台並不能專注於內政,邊患之外還麵對著與朝廷的撕裂。由官府出麵組織生產,可以避免大規模的人地流失,同時抗壓性也更高,水利方麵還能不失整體統籌。
如果是此前的行台,還麵對一個州縣官吏不足的困境。可現在考選製度建立起來,人才得以源源不斷的加入行台,派入州縣內組織屯墾,也便於發掘出一批循吏乾員。
當然這一構想也並非完全都是好處,一旦官府組織屯墾,勢必會對原本的耕織環境造成一定衝擊。穀賤則傷農,長此以往,也會累積成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動搖一部分本來穩定的社會基礎。
經過一番磋商後,李元素等人再作提議,除了要給這一個應急性的官屯施加一個明確期限之外,還要給予原本的自耕農一定的補償與安撫。
對此李潼也深表讚同,並將這一補償政策細化為經濟與文化兩方麵,具體到行台政令方麵,那就是贈給民爵與發放丁權。
民爵自然不必多說,遠到秦漢、近到唐家創業以來,甚至武周代唐時期,都賜出眾多民爵。近世以來,民爵本身隻是一個榮譽稱謂,並不包含物質獎賞。
行台如今這財政狀況,當然也做不到普惠普贈,但可以給民爵施加一個特權,那就是不再以租庸調作為征稅形式,改以兩稅法進行征收。
朝廷此前所奉行的租庸調製,是建立在均田製的基礎上,最理想的狀態便是耕者有其田、有丁則有庸、有戶則有調。
即便不考慮關內均田製的破壞現狀,租庸調製首先就限製了民戶們的生產模式,規定了所生產的物資種類,讓民眾們在交付租庸調之後,耕織所出僅僅滿足自身需要而已,除此之外很難再進行其他的經濟活動。
兩稅直接征錢,不再規定物貨種類,小戶之家的經濟需求就被釋放出來,可以按照自身的經濟需要參與不同的經濟活動。特彆是對長安這種地少人多的窄鄉而言,無疑是民力的一大解放。
關內諸州民爵普授,原本有田者生產活動可以不受限製,土地上可以種植其他收益更高得經濟作物。而官屯本身又能確保關內的糧食生產維持在一個安全線上,彼此間達到一個互補而非競爭。
至於丁權,主要就是教育權與宅地權,鄉社普設小學,民戶中男以下都可免費入學,以《千字文》《孝經》《永徽律》為教授內容。中男以上、成丁之後,官府授給一畝宅地並免三年力役之征,三年以內若是添丁,加免兩年。
丁權無乾新戶、舊戶,隻要於所在州縣課役滿五年,便自動獲得。
行台此前便多有惠民勸耕並鼓勵生育的令式實施,如今則是在此前的基礎上做一個總結。特彆是兩稅的初步實施,讓行台政治進入一個新的維度中,至於具體是好是壞,仍待事實檢驗,在見到具體成效之前,不會進行進一步、大範圍的推廣。
李元素等人本以為行台來年用事中心仍在軍事方麵,可是在經過一係列民政討論後,才發現來年民政方麵同樣任務繁重,更勝往年,一時間也不知是該喜悅還是該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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