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政治格局中,行台與朝廷的對峙態勢越來越明顯,矛盾越發尖銳。但是在其他方麵,今年特彆是下半年以來,雙方在其他方麵的交流反而變得頻繁密切。
諸如大量關隴勳貴東遷,所涉眾多資產變現,這根本不是民間商賈或者平民能夠消化得了的龐大體量。所以行台便授意諸州縣出麵,官府出資直接回購這一部分資產,價格上當然是有所壓製,但畢竟也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快速變現的渠道。
也正因此,這些關隴勳貴們對於行台一係列的政令們並沒有太強烈的抵觸,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解套鬆綁前往神都,真要繼續糾纏下去,可能就要雞飛蛋打。
借著關隴勳貴們這一點私心作祟,行台許多令式實施也變得順暢起來。許多明顯違背朝廷利益的事情,竟然也波瀾不驚的成為了事實。
比如說從去年便開始謀劃的西康女國,便在十月裡獲得朝廷正式冊授承認。由此可見,當一個政治群體罔顧其政治使命,私欲大於公義時,所害尤甚敵國。
如今這個西康女國,還僅僅隻是行台有悖於朝廷令旨所作的一個邊務構想。可在原本的曆史上,中宗朝竟因一小部分人的私欲而直接將黃河九曲之地賜給吐蕃,以至於整個開元前期與吐蕃的對戰中,都是圍繞黃河九曲的歸屬而進行。
這一次關隴勳貴大量東遷,可以說是解凍了關內大批為私戶侵占的社會資產,諸州縣於恢複民生政治方麵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間。
官府有了大量的土地在手,再加上行台於法律層麵承認亡戶們自由民的身份,因此諸州亡戶入籍事宜也都進展順利。有的州縣甚至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內,籍民數量便翻倍的激增。
不過關中長久以來作為統治中心,同時也麵對一個土地過分開發的問題,單憑農業生產,是很難滿足整個關中民政並軍事所需。而且亡戶入籍,也並不能從本質上改變關中寬鄉、窄鄉人地分配不合理的現狀,反而因為籍戶激增加劇了這一差距。
雖然從去年李潼歸京開始實施開邊政策,經過了一年多的發展,諸州開邊戶也達到了二十多萬戶,但相對於整個陝西道的籍戶激增,這一點分流操作力度仍顯不夠。
人地分配的不合理,在京畿周邊表現得尤為明顯。長安城周邊區域就這麼大,但所生活的人口卻占了整個關內三分之一還要多。所以一旦關中農事有什麼歉收饑饉,在長安便體現的尤為明顯,逐糧天子之名可不是虛得。
而且長安城人口構成,相當一部分人是不直接參與生產,要麼是權貴,要麼就是為權貴提供服務的奴婢。儘管大量關隴勳貴東遷,使得這一比例有所降低,但這一現象仍然是存在的。
行台於諸州縣授田力度不可謂不大,但仍無阻大量人口向長安進行遷移,使得長安窄鄉形勢越發嚴峻。
這從統治角度而言,當然是好的,大量人口聚在畿內就近管製。五胡十六國時期,一些胡虜政權本身沒有組織起有效的地方管理,索性就將人口大量聚集在統治核心區域,從而維持其脆弱統治。
但從民生角度而言,這種現象顯然是無益的,在以農耕為根本的古代社會,單位土地產出就這麼多,一個區域人口聚集過多,勢必會造成勞動力過剩。
有鑒於這種情況,行台所采取的策略就是以工代耕,建造大量官造工場,使生產方式更加多元化。軍器監諸冶場就設置在了驪山附近,依傍黃河收聚四方物料興作冶煉。
分散在長安城中百坊內的織場,也是行台的一個嘗試。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手工作坊,儘量將長安城各種富餘人力都給調動起來。
此前京中諸權貴人家被攤派的那些物料,就是這些工坊的產出。工場營建最初,工技、材料包括管理以及對市場的判估等方方麵麵,都還沒有一個具體的頭緒,自然是要先尋找一個穩定的客戶群,長安城這些勳貴人家一個個養得白白胖胖,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到了今年,許多工場運作都已經上了軌道。雖然眾多勳貴人家前往神都,使得這個消費市場大大縮減,但長安城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市場,可以消化相當一部分產出。
而且,行台此前在青海方麵對吐蕃取得戰略性壓製,隴右商路得以暢通無阻,也讓行台的外貿環境一片大好。包括西康國的設立,也讓行台多了一個貿易選擇,以此作為一個傾銷窗口,讓吐蕃本國權貴們也得以享受大唐上層人物的生活水平。
產業升級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雖然眼下行台各類官辦工場主要還集中在手工業方麵,但隻要基礎打下了,未來大可以在此基礎上繼續探索嘗試並發展。
近日,長安城中除了考選之外,還有另外一樁盛會同樣引人關注。而且考選還僅僅隻是士林關注,這一樁盛會則是深刻影響長安市井民生、工商百業,那就是由社監署所籌辦、於長安西市所舉行的世博會。
這一集會名稱,是由行台雍王直擬,但無論名目如何,本質上就是四方物料、珍貨彙集展示並作買賣的博物會。
九月之前,關於這樁盛會還沒有什麼聲訊傳出。但是進入九月後,社監署突然傳告百業行社要作此盛會,號召諸行社各進器物,一旦能得優選,甚至能夠獲得行台在兩市專櫃推介銷售。
最初這件事也隻是在諸行社之間進行流傳,且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可是隨著社監署進一步的造勢,將兩市一些黃金地段的邸鋪都辟作專櫃,每日歌舞盛演,這才逐漸引起了重視。
大唐民風本就尚鬥,諸事諸物都以爭先為美,穿開襠褲的小童都要鬥草遊戲,誰家器物稱美,也都樂意炫耀博彩,更不要說還有兩市專櫃這樣的誘惑。
因此等到十月初,這世博會正式開始時,社監署共收各類物事兩千餘項,於西市陳列展出。這一數據公布出來後,頓時又在坊間引起一片熱議。到了世博會這一天上午,西市市門還未開啟,看熱鬨的人眾已經將西市從四方圍堵的水泄不通。
長安近年頻有盛會,在治安維持方麵也是積攢了豐富的經驗,入市觀覽者雖然眾多,但場麵也並不混亂。一俟市門開啟,在行台甲兵的控製約束下,民眾們排隊有序入市。
西市邸鋪數千家有餘,社監署這一次隻是征用了主乾道兩側的當街邸鋪,用以陳設各類器物。
民眾們沿街而行,雖然道路兩側甲兵排列,不能親入鋪中就近觀詳,但站在街上看到那些展台上所擺設著的琳琅滿目的珍品,一時間也都不免驚歎連連,詫異於人間居然還有如此異貨。
這第一天的展會,同樣也是造勢的一部分,所展示的物品以奇異珍惜為主,讓長安士民開開眼界,以維持一個熱度。
所以這些陳設的貨品,既有金銀珠寶,又有遠蕃方物,還包括奇異鳥獸,長安北大內還養著兩頭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獅子,也都被拉出來充場麵。除此之外,還有侏儒、昆侖奴等異樣人等。
這其中,尤以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胡人最為出彩。這胡人看起來老態龍鐘,但在木架打製的一個框架裡卻攀躍靈活如猿猴一般,引吭歌唱、聲若洪鐘,全無一絲表麵那種老態,看得人驚呼連連,直歎神異。
這老胡人來曆也實在值得一說,早年跟著幾個神棍前往神都大內行騙。神都革命後被潞王李守禮給收了養在邸中,順便煽了閒來觀戲,細細打聽才知一副老態都是藥物催成,本身不過二十出頭,之後輾轉送來長安。
這一次世博會造勢時間太短,主要是到了九月後行台核計賬目,才發現今年因為大量關隴勳貴有意東去,強賣生意搞得不是很好看,雍王才決定臨時上馬這個項目,便把這個老胡也擺在市中、充個場麵、賣個新鮮。
世博會前三天,不禁士民出入,先把熱度造起來。到了第四天,那些華而不實的奇珍異貨便被收起來大部分,開始上肉戲了,大量行台工場物產包括京中百業產品都被擺上了貨架。
這些貨品,自然不及此前幾日那些異貨炫彩奇妙,普通民眾們對此自然興致大減。不過世博會的主要目標也並非他們,而是早已經聞風而動的各方商賈並豪客們。
在西市會場中,有一批胡人尤為紮眼,各自羅紈纏身、金銀佩掛,看起來貴氣逼人,漫步街中,兩眼不斷往兩側鋪麵掃視,一邊欣賞著陳設得器物,一邊頓足怒罵:“隴右榷場那些奸商,尋常雜貨也敢索錢巨萬!若非此番入京,還不知要被他們趴我身上吮血幾時!這一鋪麵積貨,我全收了!”
胡人經商者不少,但在長安生活的、大部分仍然屬於底層,西市街頭突然出現這樣一批豪橫闊綽者,那自然隻能是隴邊西河行社的胡酋們。
他們受邀入京,一通觀賞下來,才知往年被人當成了怎樣的冤大頭,同時那購物欲望也是噴湧而出,看啥都想買,反正來錢快。更何況西河行社據說將要由磧口入河曲掃蕩賊逆,他們這裡錢花光了,自然有河曲一群倒黴蛋給他們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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