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7 治漕稱善,前惟耀卿(1 / 1)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616 字 24天前

“平康坊優伶各捐私奩,並於兩市街麵作唱數日,兩市市監合聚錢款計三十三萬緡……”

戴枷多日的馮昌嗣仍然脖頸紅腫未消,手捧兩市遞交的籍冊認真彙報道。

李潼一身燕居時服,兩肘支案揉著眉心,旁邊楊麗則微笑道:“殿下辭令壯才,舉世皆知,錦繡篇章,豈千金能夠典得。曲社成立多時,但仍然難洗早年所積的靡靡之氣,正逢此時、恰借此事,也是宣揚一下曲社的義旨,洗脫一些風月穢名。殿下治事以博大,總不會因娼伶低賤,就毀棄這一份義舉吧?”

“辛苦娘子了。”

李潼聞言後,抬眼望向楊麗點頭說道。他自知平康伎這一番行為,是他家娘子在背後謀劃。

聽到殿下這麼說,楊麗笑容更盛,入前奉茗並低聲道:“殿下思慮深遠,妾也不能窺儘。但長安民義旺盛,群情熾熱,總該有處傾訴。殿下或恐民情喧囂,或有失控之虞,妾一點拙計不登雅堂,隻盼能稍作分憂。有了這一筆進項,櫻桃園能不能不作變賣?”

李潼聽到這話,又見楊麗一副楚楚可憐狀,不免有些奇怪道:“誰說要賣櫻桃園?”

他這段時間,的確是處理了相當一部分產業,但總也不至於去打自家娘子嫁妝的主意。

楊麗聞言後可憐巴巴道:“那葉黎公主可是使人在兩市放話,西康之地聚貨如山,隻為競購櫻桃園,要憑雄財嚇退有意競爭者。殿下大計,妾不敢忤,但櫻桃園一株一花、一欄一柵,俱妾親手布成,來年若失親愛,還想守此小園長憶故時歡好……”

李潼又怎麼聽不出這娘子言外之意,但這一點狡黠也是情趣,隻是抬手捏了捏娘子皓腕並說道:“近日曲江仍然不失雜亂,入暑之後擇暇再伴娘子居園避暑。”

楊麗心思玲瓏,自知適可而止,聞言後笑語告退。

目送娘子離開後,李潼收回視線,又問向馮昌嗣:“那麼眼下邸中聚資已經多少?”

“已有五十七萬餘緡。”

馮昌嗣低頭翻看一番,然後回答說道。

聽到這個數字,李潼不免感慨,色相娛樂果然不可小覷。

他王府私產近日典賣許多,得益於長安如今越發繁榮,各類產業價值也都攀升許多。再加上儘管他明令公平買賣,但實際上既知雍王售產,真正成交時必然會有相當幅度的溢價。

但就算是這樣,王府資產售賣仍然較之平康伎們所帶來的這筆收入少得多。這當然有長安民情沸騰、借此聲援雍王的原因,但這條文娛產業鏈所帶來的效益也的確是頗為可觀。

不過,所謂的文娛產業還是要建立在社會秩序長期穩定、民生殷實的前提下。老實說,眼下行台管理下的陝西道還遠遠達不到這種水平。

所以,這一現象非但不可恃以沾沾自喜,反而是要有所警惕。由此反推出一些行台施政方麵的過失,從而加以修正。

比如說,在這一次的事件中,李潼就意識到商賈們參與政治糾紛的熱情已經高的有些過分。他們或許在主流輿論方麵沒有太大的話語權,但卻通過錢財投入這一最直觀的方式來刷取存在感,較之神都方麵無疑要活躍得多。

當然,這件事李潼也是要付很大責任的。特彆是西進以來,麵對內外交困的局麵,幕府在財政物資方麵,不得不采取更加直接有效的方式,與商賈們互動頻繁,給予了更大的包容度。包括李潼本人,對此也頗有幾分樂見其成。

可這一次的事件,往小了說是地方與中央在財政方麵的糾紛,往大了說就牽涉到國器何屬的敏感話題。就連許多勳貴、世族在這方麵都不敢輕易表態,可商賈們的站隊熱情卻如此高漲,哪怕這些人是站自己,但這一現象也值得重視並警惕。

雖然說彆人爭相送錢給自己花,自己還要對他們提防有加,這想法有點不地道。但商賈這一社會群體,其本性就是逐利,一定是要看到投機的可能,才會勇於奉獻。

在中古時代這種農耕背景下,即便不搞行業歧視,也可以斷言商賈這一群體的社會責任感絕對不及地主及自耕農高。

李潼一邊思忖著,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他準備著內衛徹查一下陝西道諸州縣吏治,要給商賈乾政這一風潮潑一潑冷水。

當然,眼下陝西道這些活躍的商賈們對他而言也是一股重要的支持力量,甚至行台絕大部分財政收入都是在與商賈互動中獲取。

完全一刀切的割舍那是自廢武功,自然不可取,但是以往一些有所忽略的細節則就必須要規範起來。如果仍然任由滲透腐蝕,則積重難返、悔之晚矣。

畢竟在農耕社會中,商品經濟盤口隻有這麼大,一旦商賈們掌握了太多社會資源的分配權,是會出大問題的!

李潼並不是算無遺策,比如這一次在輿情方麵就險些玩翻了車。但他擁有足夠的警惕,並不篤信什麼萬世之法,任何政令的實施,任何政令的實施,都要合乎世道的發展。

像是此前為了鼓勵商賈們從四方向長安興運物資、活躍市場,行台不隻開放了大量的水陸要津,在商品倉儲方麵幾乎不作任何管製,這也是長安一些區域地價飆升的原因之一。

這麼做的確是豐富了商品、活化了市場,但也讓行台對市場的管控力度有所削弱。商品可以隨處儲存,甚至根本不需要報關入市,樣品點驗、私庫交割,這一部分買賣以及商品流向,都不在行台管控之內。

如果這一次能夠一勞永逸的解決陝西道秋賦問題,讓這一穩定可期的財源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行台度支使用。那麼李潼就打算基於此將長安商品倉儲環境規範化,以財賦作為基礎與商戶們訂立一個倉邸贖買的契約,貨入官倉,加以規範。

在這方麵,行台還沒有相關的專業人才主持整頓,但李潼心裡已經有一個屬意的備選。當然不是眼下連受精卵都還不是的劉晏,但同樣也是少年成名的神童,那就是裴守真的兒子裴耀卿。

所謂顧唐始終三百年間,治漕稱善者,前惟裴耀卿,後惟劉晏。

李潼之所以對裴守真另眼相看,不隻在於其人忠勇剛烈,或多或少也跟他家這個神童有關。過去這段時間,李潼也抽空又見了幾次裴守真,難免討論一些公事之外的話題。

裴耀卿於永昌年間應童子科試,是官方認可、貨真價實的神童。不過眼下這位神童仍然在神都家中讀書,繼續增廣學識。

李潼倒是很有想法,把裴耀卿召來長安,趁其年少聰慧,秉性、學問都還沒有定格的時候,親自進行調教。先拿彆人家兒子練練手,以後教自家兒子也能更有條理。

不過他也並沒有主動向裴守真透露這一層意思,畢竟眼下裴守真還是朝廷在職的官員,親自折節下手去挖朝廷牆角,這不符合他給自己的人設。

更何況,裴守真這家夥還得罪過自己呢。李潼雖然眼饞他兒子,但也不至於上趕著去招攬。等到裴守真走投無路,自然會到西京來。

所以無論公私場合,李潼都對裴守真給予了極大的認可,絲毫不掩飾對其人的欣賞,自然也是為了給她四叔上眼藥。

當然,裴守真也不是沒有根腳的人。其人出身河東裴氏名門,與地表望族薛氏、柳氏,包括關隴巨姓的韋氏等都關係匪淺,與皇帝寵臣、宰相薛稷也頗有私誼。就算其人偶失聖意,有這麼多人情關照,也未必就會走投無路。

畢竟皇帝李旦本質上並不是一個刻薄寡恩的人,隻是大權驟得,再加上唐家複業後各種人事糾纏,才顯得毛毛躁躁、舉止失措。說到底,手生而已。裴守真所曆並非要害,對皇權也不構成直接威脅,再加上這麼多人情關照,未必就會對裴守真刻薄相待。

但李潼上了這麼多眼藥,首先是在裴守真心裡營造出很強的認同感,裴守真自己甚至都幾次忍不住表態,若非身位所拘,對行台這種上下和睦、才流爭進的政治氛圍也是頗為向往。

至於另一個人上的眼藥,那就狠的多了,即就是陳子昂這個老憤青。之前幾日平康伎在兩市當街彙演,所涉不獨隻有雍王舊作。時下長安士流彙聚,當中自然也不乏騷客湊趣,執筆擬新以作助陣。這其中就有陳子昂的一首碎金傑作,名《裴壯士歌》。

這一首詩作,除了淺述裴守真在皇城犯險攔駕雍王的事跡之外,還夾雜了許多陳子昂自己的私貨。其中重點就是橘枳之論,盛讚裴守真大有其裴氏古人裴寂風采,裴寂在隋為奸邪,在唐為賢良,裴守真在東寂寂無名,在西則壯跡可歌,不是本質有變,而是水土所致。

當李潼看到陳子昂這篇新作,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隻覺得他四叔還算寬厚,僅僅隻是判了陳子昂政治生命的終結。就這張破嘴啊,真要遇到狠的,拔舌都不解恨。

這詩說的是裴守真,但又何嘗不是陳子昂的自白辯解。他是不幸遇到了隋煬帝,所以才成了眾口唾棄的強辭孽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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