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雍王殿下的親自過問,行台再處理起蕃國公主有關事宜便效率得多,用了半天時間便將城中光祿坊一座原本隸屬鴻臚寺、專給外夷賓客居住的宅院收拾出來,用作蕃國公主遷居。
這宅院未必比得上宣陽坊宅居廣闊,但光祿坊直當皇城朱雀門,位於皇城宿衛護衛範圍之內,地理位置自然遠非宣陽坊可比。
當然,對於長安城中權貴人家而言,太過靠近皇城的坊居雖然位置出眾,但規矩同樣森嚴,居住其間約束有加,反倒不如城中彆的坊居住起來舒適。
畢竟長安城格局如此,不像神都洛陽還有一道洛水將皇城與城中坊居分隔開。因此朱雀大街傍近皇城的幾座坊居,通常不會有什麼顯貴人物居住,多是各官廨外設機構以及各色課役番上所居。
真要有什麼權貴人物被安排在這樣的坊區裡,那就需要注意檢討一下了,是不是有哪些方麵已經讓君王警惕,所以才將人安排在眼皮子底下。
李潼將這蕃國公主安排在光祿坊,也有此類的心思。宣陽坊發生的事情雖然是一樁誤會,但會不會腦海中突然哪根弦搭錯、給你提了個醒?還是老老實實蹲在皇城附近,安生過活吧。
見過雍王殿下之後,蕃國公主在長安的處境也一改此前的無人問津。仿佛整個長安城突然意識到有這麼一位來自外邦的貴族讓雍王殿下頗感興趣,當天下午宣陽坊邸中訪客便驟然增多了起來。
甚至就連入京後就杳無音訊的郭元振,也再次出現在宣陽坊邸中,詢問公主喬遷新居有什麼需要準備的。當然也不是郭元振硬趕上來湊熱鬨,光祿坊隸屬長安縣管轄,他身為長安縣主簿,本就職責之內。
葉阿黎曆透人情冷暖,即便再次見到郭元振,也沒有斥問對方何以此前音訊絕無、對她不聞不問,仍是禮數周全的接待。隻是在與郭元振交談的時候,心中積事欲問,但總是欲言又止,反複思量之後,最終也隻是吞聲自忍。
因有行台官佐熱心張羅,第二天午後,葉阿黎便搬入行台為之提供的新住所。姑且不論院舍寬闊與否,單單內裡陳設並諸配給器物,就遠比此前邸居奢華了數倍。
與此同時,邸中早有西大內所調出的宮婢、仆傭等等,在楊思勖的義兄、宦官楊緒的張羅下忙碌的籌備著之後雍王殿下登邸來訪的宴席。
早在蕃國中時,葉阿黎見識過大論欽陵的莊園環境並宴客場麵,當時已經頗感震撼,隻覺得哪怕就算是唐國最頂層的權貴,無論再如何奢華鋪張,也就無非如此了。
可是當她真正受到大唐優厚禮待的時候,才意識到當時自己想法還是少見多怪。唐人真正頂層的奢華,也是她無從想象的。
這一座新邸,入門來便是一堵漢白玉影壁,打磨的圓潤無比,光可鑒人。轉入前庭,諸奇花異柱植滿兩側的花欄。雖然早已經錯過了花期,但信步行過,哪怕單單隻是植株都有香氣撲鼻,更勝最頂級的熏香。
遊廊橫欄漆色精美,工藝之巧甚至還遠遠超過了蕃國權貴使人重金收購的蜀中漆器。樓宇樣式奇麗,簷獸栩栩如生。廳堂內雖有帳幕垂設,但卻並不是蕃人慣用的厚氈,織錦羅紈隨風而動,哪怕隻是當堂閒坐,自有色影迷人。
中堂裡連扇的玉屏,鏤空雕琢著各類精巧的圖案,兩尊數尺高的博山爐香煙嫋嫋,讓整座廳堂都沐浴在沁人心脾的香風中。更有各類玉雕金鑄、鑲嵌珠石的精致伴手玩物,就那麼隨意擺設在席案之間。
葉阿黎雖然心誌堅定、少受外物的引誘迷惑,但步入如此華貴的廳堂後,行動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唯恐一時大意破壞了當中的陳設。
此時再想起昨日拜見那位雍王殿下,其人笑稱要讓她能感盛情、賓至如歸,心中自有一份溫暖的感激油然而生,此前多日心內積存的怨忿也蕩然無存,更不再懷疑自己入唐的決定對錯與否。
楊緒垂首跟隨在這位蕃國公主身後,一邊聽從吩咐,一邊暗窺這公主神情,心裡則默念著殿下的囑令,務必要讓這位蕃國公主享受到大唐第一流的權貴享受用度,要讓她入奢之後再難從簡,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為了維持這樣的生活而傾儘囊資。
這樣的氣派鋪張,哪怕雍王邸中都不常設,兩尊博山爐裡所焚燒的龍涎香,每時每刻都是在燒錢。
如此待遇行台自然不可能為之長久維持報銷,後續想要繼續享用也很簡單,隻要能出得起價錢,長安市麵上還沒有什麼買不到的奇珍異貨。
雖然接觸不多,但李潼能夠感覺到這位蕃國公主是一位極有主見、韌性的女子。
川西的主權問題,他雖然還要用來跟朝廷進行扯皮,但未來想要完全解決掉吐蕃這個邊患,川西也是需要重點經營的區域之一,即便不需要像隴右那樣做高規格的軍事儲備,一些其他的方略手段也要應用起來。
想要深入去經略川西,這位蕃國公主也是一個頗為關鍵的元素。一旦主觀能動性太強,則就不利於加以操控。瓦解其心防,怠惰其誌力,稍作嘗試也是惠而不費。
葉阿黎自不知剛剛見了一麵,那位俊美無儔的雍王殿下看起來待她和氣有加,但已經在用糖衣炮彈對她進行轟炸。
眼下的她,隻覺得雍王殿下果然不愧其國人諸般盛譽,雖身具高位但卻並不傲慢驕橫,待人彬彬有禮,氣度優雅、襟懷廣闊,此前雖然耽於事務繁忙無暇見她,可一旦相見便如春風沐人、對她關照有加。
當然她也明白,這一份關懷背後必然是存在著一些功利因素,但她對此也並不排斥。從小便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從沒感受過與人真心實意的相處,對她而言,人與人之間最和諧融洽的關係就是能夠等價交換。
如今受到行台如此的禮遇款待,她心裡甚至暗覺惶恐,並思索自己究竟有怎樣的價值,能夠配得上那位雍王殿下這般禮遇?
這個問題還沒有思考出一個頭緒,很快便又有訪客絡繹不絕的登門。這些賓客自然無需葉阿黎出麵接待,她也根本不懂得該要如何與這些唐國權貴進行接觸交流,隻在內堂由內苑宮女們幫忙精心打扮。
登門來訪的賓客們雖然對這位蕃國公主也確有好奇,但更多還是雍王殿下的緣故。
隨著蕃國公主入京的事跡傳揚開,其人奉蕃國王命要和親大唐雍王殿下的這一層緣由、或還沒有傳播到街知巷聞的程度,但在一些權貴圈子裡也不成秘密。
與雍王有關,哪怕再小的事情也值得重視,更不要說還是這種大事。所以從昨天到今日前來造訪的賓客,除了想要見識一下那蕃國公主風采如何,更重要的還是想要探聽雍王殿下究竟是何態度。
所以賓客登門後,儘管沒有主人接待,他們也都不甚在意,而是各自拉住於此安排事宜的行台官員們談論不休。
光祿坊中已經是車水馬龍,極為熱鬨,但直至天色擦黑,街鼓聲響起,仍然不見雍王登門。一些客人久候無果,隻能訕訕離去。
畢竟大行台宵禁嚴格,兩縣官吏又執法嚴苛,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哪怕權貴之家也一律不需觸犯夜禁,一旦犯禁被執於街中,有的麻煩。
李潼倒也不是仍要放蕃國公主的鴿子,傍晚時他便處理完畢行台今日事宜,歸邸準備攜帶娘子們前往道賀。可兩位娘子精心裝扮起來,渾不覺時間流逝,以至於在內堂等候的李潼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伏案小憩起來。
“這一件披帛,是今秋神都風氣最尚,但花色還是輕佻了一些,庭中閒扮沒什麼,但此行要見蕃邦的公主,穿戴去見,會不會讓那公主誤以為王邸風氣輕佻?”
楊麗手持一件銀羅紗的披帛,轉頭詢問坐在床邊的唐靈舒,其手邊木架上早已經搭了十幾件各色各樣的披帛,屢作挑選,仍是糾結。
唐靈舒裝扮倒簡單,一襲修身的月白長裙,外罩一件羽氅樣式的筒衫,聞言後隨手一望,便答道:“那件貂絨的紫披本就不錯。”
“若用這紫披,又不配今日的發飾。唉,殿下也是的,要迎見番邦的貴賓,外府員佐跟隨即可,又何必擾動到內庭。”
楊麗聞言後便作薄嗔,唐靈舒聽到這話則笑起來:“殿下若不攜我們,楊娘子更有話說。最近你都在庭內閒言幾日,要我說尋常裝扮即可,蕃女未必有這樣的細致品味,用心也未必放在我們身上。瞧瞧我這犀角的小刀,她如果真像府裡傳言那麼悍氣,稍後在席我就要亮給她瞧一瞧!”
楊麗聞言後又是一樂,湊過去一看,見唐靈舒果然袖內藏刀,忍不住說道:“這會不會有些失禮?”
“蕃國久為敵邦,誰知道那蕃女入國是什麼心腸!她更領蕃國那種奸令,謹慎些沒錯的。殿下雖說無有此念,但這種事情,哪是一時的言意就能長久決定?”
說到這裡,唐靈舒瞥了楊麗一眼,楊麗登時乾笑一聲,並推了唐靈舒一把:“說的是旁人,不要這樣瞧我!”
唐靈舒見楊麗窘態,也是一笑,轉又說道:“殿下有什麼心意命令,我當然不過問。可那蕃女若覺得能憑悍氣橫行內庭,宅中有人製她!你們幾個,放心受我關照!”
一邊的樂高縮在角落裡,隻是低頭凝望著自己的手心,仿佛那裡有整個世界,除此之外,外事一概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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