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作為畿內首險、東西咽喉,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所以在朝廷商討西行定亂的時候,圍繞潼關也進行了一番頗為激烈的討論,討論潼關究竟該要何屬。究竟是要如往年那般由朝廷直接進行管理,還是一並劃入關內道總管府進行管轄。
這個話題實在是過於敏感,所以一直等到李潼離開神都、率軍西進,都沒有爭論出一個結果。沒有結果當然就是維持舊態,仍然由朝廷直接派遣將士進行駐守。
但在李潼看來,道理不該這麼講。皇嗣授鉞之際都已經說了,從此以後,上至青天、下至黃泉,都由他節製,總不能出爾反爾,因為一個潼關跟我瞎掰飭。
所以他心裡一早就有了決定,一俟入關,便由關內道總管府接手潼關防務,反正你也沒說不讓我占,而潼關本身就在關內道境內。要是不讓我占潼關,乾陵老子特麼也不去了,反正埋的是你爸爸。
如今的潼關,乃是在天授年間所築的新關。
黃河水位常年下切,在原本的關城與河岸之間露出了大片的河灘,車馬都可以在關外暢行無阻,使得潼關不再具備泥丸可塞的險峻地勢。再加上永昌年間,潼關所在的華州又發生了一次規模不小的地震,這也極大損傷了原本的關防。
所以在天授年間,武則天決定另築關城,將潼關關城從陂塬頂部挪到了塬下裸露的河灘處。畢竟她也擔心會有什麼複唐義軍從關中衝出來動搖她的統治,所以這座新的潼關關城也修築得雄壯無比。
潼關周邊地理環境很簡單,北麵是波濤滾滾的黃河,南側則是高高的陂塬,人馬登頂非常困難,臨河的潼關關城便成了左近唯一的通道。
李潼去年從西京返回神都的時候,潼關關城還並沒有完全修建好,到現在關城雖然已經築好,但各類配套建築仍在進行修建。
李潼近關不入,現在關城外遊覽一番,然後又在諸將陪伴下,登上了潼關南側的塬頂。塬名麟趾塬,地勢險絕,易守難攻,兩側各有溝壑阻隔,直通秦嶺餘脈,在東為遠望溝,在西為禁溝。所以收關則必守溝,特彆是西側的禁溝如果不守,潼關天險也隻是形同虛設。
“禁溝人馬絕行,各依地勢興築連塢,至今已築城十餘座,南北守望……”
潼關守將有一個讓李潼頗覺耳熟的名字,叫做田歸農,以至於李潼看到他後就頗感親切。田歸農年近四十,本來還在關城中籌措食料、安排營地,得知雍王殿下登塬後,忙不迭匆匆出陪,作為向導,為雍王講解潼關周邊地勢並關隘防務。
李潼一邊聽著,一邊在塬上觀望地形。麟趾塬上種植著大片的槐柳桑柘並果木,眼下雖然還是草木凋零,但也可以想見到了盛夏時節,必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景象。
按照田歸農的講述,這些林木都是潼關守卒們守關之餘栽種起來,尋常時節既可以蓄養土壤,長成之後還能各種收成貼補軍用。
聽到這裡,李潼也不免感慨古人在水土保持上,倒也並非全無概念。雖然受限於時代,沒有後世那種成係統的先進技術,但也能因地製宜,做到一舉多得。
興致所至,李潼又問了這個田歸農幾個問題,發現其人果然不負其名,雖然身為關將,但是對農林事務卻頗為精通,各種相關的知識與技術隨口說來,起碼是滿足了一把李潼的求知欲。
李潼本身雖然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但老實說對於各種農桑技術的了解也真是馬馬虎虎。畢竟後世物質資源更加豐富,人的分工也更加明確,他本身又沒啥田園牧歌的情調,除了種過幾盆仙人掌,對於農桑事務了解的真是不多。
察覺到田歸農有此藝能,李潼便不免認真打聽一下這個田歸農的履曆,才知其人可以稱得上是老潼關了。生長於斯,任事於斯,前前後後十幾年之久,一直到去年老將入朝,便被就地提拔為潼關鎮將。
此行前往關中,本就是打算長期的經營,所以李潼對於各類農牧人才也都有著極大的需求。原本他是打算占住潼關之後,把鎮將直接打發回朝,但在了解到這個田歸農才不限於一用之後,心裡便動了招攬想法。
“田將軍久任關要,職內已經無缺,難得才不拘一,有觸類旁通之巧,實在讓人頗有遺才之感。”
想到這裡,李潼便對田歸農微笑說道。
田歸農聞言後,臉上也流露出幾分由衷的笑容,抱拳道:“殿下言重了,卑職生長於斯,國恩授用之外,更有一份鄉情牽扯,事中惟求周全,實在不敢妄稱才器過人。”
“有情才能專注,用心自有所得!”
李潼聽到這話後,又微笑說道,眼見天色已晚,便不再逗留於外,讓親從們牽過馬來,策馬向塬下行去,並特意吩咐田歸農跟隨自己身後,以備詢問。
其餘眾將眼見雍王殿下毫不掩飾對這個關將田歸農的賞識,一時間也是不免犯了迷糊,搞不清楚雍王擇才任人的標準究竟是什麼,並也暗暗對這個田歸農留了心,想要搞清楚其人身上究竟有什麼特質與自己有相通之處。
當一行人返回塬下潼關關城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將士們雖然已經入關,但關城前仍有輜重車隊正在排隊入城。
此時關城內守卒們也已經備好了餐飲食料,眾人入城便可就食。當然能夠享受這一待遇的主要還是將校軍官,則仍然需要自治餐食。
軍隊加上隨軍力役足有七八千眾,牛馬畜力更多,後路大軍還要陸續趕來,真要完全由潼關供應,再多的儲備也不夠。畢竟潼關也是畿內正經的關防,不是什麼招待所。
行軍途中,餐食不求精致,簡便用餐之後,李潼便開始聽諸軍彙報軍情。
契苾明等今次南來,率領了六千軍眾,以騎兵為主。
至於後路人馬,也在向蒲州進行轉移,屆時將從蒲津直接渡河,進入關中的同州,即就是故稱三輔之地的左馮翊,屆時便可與河南西進入關的大軍將西京長安南北合圍。
李潼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畢竟關中並非邊遠險地,此番定亂意在宣威,倒也不必強求什麼奇兵險謀,中規中矩的行軍即可。
他之所以率領前路軍眾先行一步,主要還是擔心遙控操作玩的太騷,或會發生什麼不可控的變數。他所率前軍,也主要是以騎兵為主,即就是原本北衙的千騎。
至於後路人馬,主要由副總管唐先擇統籌率領,次第進入關中。
關於人員的構架,基本上也都是能用的全都用上,諸如政變前後所招攬的兩衙將領薛訥、桓彥範、高誌聰、田宣儀等,千牛衛舊部李湛、趙長興、楊放等,還有郭達、楊顯宗、李葛、蘇三友等暗中收聚的人才。
這些人也都有一個奇妙的規律,那就是跟自己關係越親近,職位反而算不上太高。像郭達、楊顯宗這些人,眼下都還沒有獨領一軍的資曆,所以李潼也隻是暫時將他們蓄養在自己的親軍裡,並沒有急於拔授。
造成這種現象的,歸根到底還是他的經營仍然不夠深刻,門生故吏的成長速度跟不上他的勢位遞增。當然這一點也算不上什麼,這些人微時相從,接下來肯定能夠得到快速的成長,隻不過他眼下新掌大軍,不便留下一個大樹恩幸、打壓異己的形象。
由於親信們眼下限於資曆還不能大肆提拔,所以李潼還不能說已經完全控製住整支關內道大軍。行軍總管一級的,唯唐先擇、薛訥、桓彥範等寥寥幾人而已,朝廷還是在隊伍中安插了幾人。
眼前的契苾明等遠代北道諸行軍總管,也還稱不上完全的降服。此前諸將不敢輕言軍務,相見幾個時辰後,心裡應該已經有了一些想法,於是李潼便又故事重提,詢問他們各自對於之後定亂的想法。
契苾明率先發聲道:“關中久為帝宅,雖有民亂,小患而已,且鎮且撫,應以撫為先。若刀兵大動,歸安艱難之餘,末將恐塞上邊胡聞亂竊喜,或將有窺伺之謀!”
李潼聽到這話,不免大為讚賞。蕃將為人所詬病,主要是貪功忘命、不恤士力,並以狠為忠,嗜殺為勇,若是用在邊地痛殺賊胡,那自然沒什麼。可如果屠刀舉向境內,則就必須要警惕了。
契苾明能夠顧及到這一點,特彆是沒有忽略塞胡的隱患,這確是大合李潼的胃口,心裡已經決定初步接納其人,並且打算之後將契苾明任用在自己所兼領的北庭都護府方麵以備胡寇。
曹仁師也不甘示弱,緊接著說道:“雖然說仁撫當先,但威震也不可鬆懈。亂民勢雖烏合,可膽敢擅犯典刑,也不可不製。關內多豪勳之家,難免恃勇驕狂,若不能將其凶焰懾服,則不可稱定亂於終!”
李潼聞言後,不免更加的笑逐顏開,隻覺得這個曹仁師可真是個機靈鬼,起碼在打壓關隴勳貴這一點上,真是值得大用。
原本他還在考慮該讓誰留守潼關,以堵住關隴勳貴卷貨東逃的路線,現在看來,曹仁師倒真是一個合適的對象。這山東佬兒對關隴勳貴們的惡意,真是沒得說。
眼見兩人進言都得雍王欣賞,其餘眾將也都紛紛發聲。很快,一個初步的意向便達成,派遣諸路軍使巡告各州嚴守境域,等待大總管軍令召集,同時與竊據西京的亂眾進行初步的接觸,憑其態度製定接下來的攻撫戰術。
這一決策雖然看起來有些保守,不太符合王師大軍洶湧而來的氣勢,但畢竟亂徒們把控著西京,真要惹急了,一把火燒了兩大內乃至於東退直接挖了幾座皇陵,這責任誰都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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