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曆正月,本來是朝廷商議改元正朔的最早日期,可是眼下這種內憂外困的局麵,再加上禮部官員有意的拖延,典禮隻能延期。
李潼身在孟津,第一時間收到了來自河東道的消息,得知蘇味道一行已經初步穩定住了代北道大軍事宜,心裡也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局麵就一派安好,像張嘉貞心中所言袁恕己等人所搞的小動作,就是存在於朝中的隱患。而突厥可汗骨篤祿暴斃,默啜繼承汗位,那就是直接的外患威脅了。
對於後突厥的發展曆史,李潼了解的倒不是很清楚。但他卻知道,默啜相對於其兄骨篤祿,是一個更加奸猾狡詐且更難對付的對手。
李潼心裡雖然一早就埋下了要跟他四叔較量一番的想法,但也並非全無底線,並不乏叔侄鬩於牆內而外禦其侮的節操。天下終究是老子們的,我連我叔叔都容不下,能容忍你們這些突厥餘孽趁火打劫?
所以在得到河東道傳來的消息之後,李潼第一時間返回神都,商討代北道大軍安置以及抗禦突厥等一係列問題。
上陽宮觀風殿,隨著王美暢被掃出朝堂,議事的氛圍一時間倒是規矩起來,人員上則就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當看到宣撫使蘇味道所呈報朝廷的奏書,以及武攸宜代表代北道諸總管上表願意服從朝廷的敕命安排,參議群臣不免都鬆了一口氣,各自臉上也都露出笑容。
朝廷分遣十道宣撫使,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各自也都有了初步的反饋,消息則有好有壞。像河南、淮南、江南等地,全都表態服從朝廷政令。
但也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也都大體不出朝廷的預料。比如山南道,便有土蠻作亂、寇掠江漢之間,河北道遼西一代,也多有蕃胡為亂。
但這些地方上的騷亂,基本上也都是長久以來的問題,並不是由神都政變所引發。畢竟這些地區,朝廷政令所影響本就薄弱,而且消息的傳遞也並不會太快,隻要宣撫使與地方州縣官員能夠精誠合作,應該能夠將騷亂控製在一定範圍內,繼續擴大的幾率很小。
所以代北道大軍,便是朝廷眼下所麵對最大的隱患。當得知代北道大總管薛懷義已經被收斬,而且大軍如今正駐紮在並州與汾州之間,等待朝廷進行招撫,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
當然,蘇味道雖然妥善處理了代北道大軍的問題,但手段則有待商榷。其人居然在武興縣武氏祖陵招見諸路總管,這不免有幾分開倒車的意味。
眼下朝廷正急於肅清武氏在朝中的影響力,將武氏祖陵降格廢除已經在議,可代北道大軍居然直接駐守彼境,這不免讓朝廷接下來的行動也要慎重權衡取舍。
不過,群臣也都知蘇味道是雍王力薦、同時又得聖皇首肯的人選,就算心裡薄有微詞,但也並不將此事直接擺在台麵上討論。
其實李潼對蘇味道這麼做也有幾分不爽,他本身對他奶奶的影響力既有依仗、也有限製的需求。雖然談不上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如果他奶奶的影響力如果還過於鮮明的體現出來,那麼政變的意義也將大打折扣。
但他也明白蘇味道自有其無奈之處,所承擔的使命才是正事,可李潼又不能給他提供一個全無掣肘、可以從容發揮的局麵,為了避免耽誤大事,那也隻能稍作取巧。
想到這裡,李潼便將視線轉向了狄仁傑,這個山西佬兒如果存心搞事的話,張嘉貞途行所遭遇的那些刁難,憑其名號在並州之境是絕對能做得到的。
狄仁傑也感受到雍王頻頻目視,但是由於蘇味道所呈報的奏書中並沒有細說使者團隊中的紛爭,他也有些不明所以,視線相對,目露詢問之色。
狄仁傑如此表情,倒讓李潼有些狐疑。倒不是覺得狄仁傑就完全沒有了嫌疑,畢竟這些立朝的老狐狸控製麵部表情,那都是基本技能。
不過在想了想之後,李潼也覺得狄仁傑作為第一主使的嫌疑並不大。
畢竟狄仁傑眼下的位置,一謀一動都是要立足整體大局,如今宰相班子雖然多達十人,但公認能夠主持大局、行使宰相權威的,隻有李昭德與狄仁傑二人而已。
如果是狄仁傑搞了這種小動作,不獨李潼會不爽,李昭德也會大大不滿。
代北道大軍歸朝之後,極大幾率會補充進入南衙禁軍宿衛,宰相們天然對他們就有節製權,你繞開政事堂去直接聯絡軍將,你想弄誰?
僅僅隻是為了先一步聯結幾名將領,便冒著打破三方平衡、乃至有可能會被踢出去的危險,這實在是得不償失,狄仁傑也實在犯不上。
這麼想著,李潼的視線便又轉向崔玄暐,崔玄暐則對他含笑點頭,同樣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李潼便也對他露齒一笑,同時心裡不免頗為鬱悶。
神龍五王,在曆史上是多麼光輝偉岸的形象,怎麼到了自己這裡,除了先扒拉過來的一個還未發跡的桓彥範,剩下幾個怎麼全都跟自己不對付,還要下絆子?
且不說李潼心裡這些遐思,接下來話題又轉到對代北道大軍的安置問題上。
這一次代北道隱患雖然得以不付刀兵的解決,但也暴露出一個極大的問題,那就是畿內力量嚴重空虛。這個問題由來已久,但在今年,特彆是政變前後暴露的尤其明顯。
甚至於就連執掌國事多年的聖皇武則天都因此直接翻車,更不要說剛剛出宮監國的皇嗣李旦了。所以加強畿內兵力,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有關這個問題,李潼雖然頗具話語權,但卻不便說太多。現在畿內兵力大半都在他掌握中,如果他貿然拒絕外軍入充宿衛,那他就是一褲襠的黃泥巴,很有可能在政治上遭到孤立與圍攻。
比如此前清河張氏所遭到的羞辱,局外人看著雖然挺爽,但幸災樂禍之餘也不免擔心若自己與雍王產生什麼矛盾衝突,又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所以引入外軍、製衡雍王,也是當下時局不得不行的策略,倒不是為了跟雍王作對,隻是為了避免一家獨大、人人自危。
皇嗣李旦也熱情的跟群臣討論召代北道大軍入充宿衛的問題,並不時詢問李潼的意見,李潼對此隻是擺手不言。
眼見雍王如此沉默,那些討論的大臣們也不免覺得有些尷尬,畢竟這麼大一個人杵在殿中,想裝看不見也不行啊。
所以在群臣基本商議出一個定計之後,尚書左丞韋巨源才乾笑道:“事有不決,可問智者。革新以來,雍王殿下便首當其衝,如今又身係都畿道安危,甲眾增補,想來必是獨有創見。臣等雖然拙計參謀,但還是需要恭請雍王殿下斧正啊。”
雍王雖然不開口討論,但無論他們討論的多歡,但隻要雍王不點頭,代北道大軍一卒也難入京,除非撕破臉乾一架。
李潼聞言後,出班作拜,然後才說道:“臣所計者,突厥賊酋不卒祿暴斃,其弟莫啜奪統自立,賊部局勢或紛亂難定,但默啜其人自有豺狼之性,或會以寇掠立威,擾我邊境,此亦不得不防!”
聽到李潼這麼說,群臣不免神情各自有異。他們剛才討論的時候,倒也沒有忽略這個問題,但對此多是不乏樂觀的設想,認為默啜忙於控製國中形勢,短時間內未必會有力外寇,因此朝廷可以從容調整內外。
不過李潼對此持不同意見,也並非隻是單純的不願外軍入京予他製衡,畢竟他本身也沒打算在神都待多長時間。
“突厥,豺狼之國也!不卒祿所以召集餘孽、嘯聚漠上,所恃豈是德業?默啜奪位,看似悖禮,但若能寇掠聚貨,飽飼群狼,部眾人心自當鹹附。諸公所論,是以我中國禮儀揣摩豺狼心跡,未必得體。”
李潼繼續說道:“代北道大軍久頓於外,誠是將士疲敝,但我大唐舊況革新,也絕不能容忍豺狼餘孽虐害邊境子民!代北道憂患既然已解,但邊危亦不可不察,臣再請朝廷能擇良將精軍、巡邊卻賊。”
李潼這番話,雖然談不上擲地有聲,但也的確是發人深思。
聖皇武則天掌國以來,一大為人詬病的事情就是邊事上的虧敗,太宗、高宗兩朝盛功虧空過半。如今神都革命、皇嗣監國,如果再被突厥趁火打劫、寇掠一番,也的確能夠動搖統治的穩定。
“此事的確需要慎重計議,諸公若有什麼良計,不妨暢所欲言,以供群眾參詳!”
皇嗣李旦在沉吟片刻之後,便也開口說道。
但情況就是這麼一個情況,在場朝士雖然不乏智者,可也全都拿不出什麼兩全其美的計策出來。畢竟朝廷眼下能夠征用的力量都是有數的,貿然向諸道各州再作征發,也的確有些不妥。
不是沒有人提出將都畿道兵馬與代北道大軍內外置換,巡邊防禦,可是不待李潼開口,便被皇嗣李旦給拒絕了。
讓代北道大軍入充宿衛,的確能起到製衡之效,可如果神都防衛全都交給代北道大軍,他將更加的寢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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