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不知道的是,此前他入嗣他大爺李弘,就有狄仁傑的推動。畢竟當時那場對話太高端,在場除了他奶奶和狄仁傑之外,隻有宰相兩人。
隻不過他奶奶把他推出來的力度之大遠超狄仁傑設想,而他也在第一時間跟江南宰相姚璹勾搭成奸,就算有什麼蔫兒壞的後續計劃,也隻能暫時擱置起來。
此刻房間中隻有大表哥房融,聽到代王忿聲,房融也忍不住歎息道:“西京方麵已經傳來聲訊,侯思止已經押引竇氏諸眾東行,不日便要抵達神都。屆時將會引發什麼樣的動蕩,實在不可知。若殿下與魏王不睦乃至爭鬥起來,無疑能分壓許多。”
外戚是一把雙刃劍,好的外戚能助益諸多,壞的則能把人連累死。
更何況竇家這樣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侯思止在西京待了整整一個年前年後,終於起行東來,想必是已經掌握到足夠在神都政局掀起一場浩大風波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押引的竇希瑊等人無疑就是一個個火藥桶啊,誰也說不準一旦爆炸開來,究竟會牽連多少。
其實李潼對此也是有些擔心,畢竟他在西京布置諸多,而且與竇家關聯不淺。侯思止凶名或許不如來俊臣那麼大,但也是這個行業裡的佼佼者,一旦順藤摸瓜搞到什麼蛛絲馬跡,對他而言也是一樂。
“肅政台於此難道就沒有收到什麼內情?”
房融如今在朝中擔任殿中侍禦史,對於這樣的事情,消息自然要靈通一些。
房融聞言後便搖搖頭:“侯思止自有專奏使權,奏事不經憲台。為此魏相公還幾番在台中怒斥,道是使員驕狂,憲台虛設。”
李潼聽到這話倒是一樂,酷吏手段沒有人不心存警惕,誰也猜不到侯思止這幾個月在西京究竟憋了什麼壞。大凡跟西京有關的人,也都難免憂心,魏元忠從西京留守入朝拜相,當然也不例外。
“案事之餘,近日表兄不妨向魏相公多作請教。”
真要深查西京,李潼自然是一褲襠的屎,不過魏元忠也乾淨不了。起碼無論侯思止在西京調查出多少代王罪事,魏元忠都有一個失察的連帶責任,甚至侯思止如果步子邁的大一點,極有可能將兩人辦成一案。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李潼跟魏元忠立場是一致的。侯思止如果大嘴巴,他倆都會不舒服。不過雙方若能就此達成默契,再加上宰相姚璹的一票,侯思止要搞他們,也得掂量掂量。
“還有一件事,若近日魏王要作弄右金吾衛元璘,表兄提前道我。”
元璘是右金吾衛將軍,李潼想要動對方也不是那麼容易,所以在神都苑引誘武承嗣動手。隻要騰出位置來,李潼手裡已經有姚璹一票,再跟魏元忠達成默契,隻要爭取到李昭德,將唐先擇送上這個位置可以說是八九不離十了。
魏元忠倒是好說話,這老狐狸多半是察覺到一些李潼在西京的動作,這樣的時節你還不幫我出力漲勢,當心我熬不住了,自爆炸死你。
至於李昭德那裡,已經先占了李潼一個便宜,如果談不攏,我可能要對你小老弟李令問不客氣。
自立山頭,雖然所麵對的博弈環境變得複雜,但能夠合縱連橫的空間也大得多,這是格局、境界的提升。若是此前,李潼敢這麼跟宰相們談條件,多半要被大手一揮,滾一邊裝孫子去!
房融聽到這話,便微笑點頭,對於當下的情形不無樂觀。
侯思止東來,他舊為長安縣令,當然也是擔心的。可是現在他能夠跟代王殿下參詳機要,隻要代王不倒,他就不需要太過擔心自身,這就是依傍大樹的好處。
而且在如今皇嗣一係明顯人人自危的情況下,代王這一邊能夠側身事外,而且還有閒情操弄大喜,結緣滎陽鄭氏這一山東名門,也的確是讓人安心。
“人事糾紛,誠然可慮。但諸事自有門下分領,殿下也無須雜念太多,專注眼下大喜之禮,這可不是餘子能作代勞的。”
因為心情不錯,房融甚至開起了玩笑。
李潼聞言後也笑起來:“若諸事都需代勞,八尺筋骨、養成何用!”
不得不說,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與滎陽鄭氏締結一份親緣的確助益不小。即便不論之後因此衍生出來的什麼人事操作,單單對他身邊群眾人心鼓舞就非常大。
“陛下親選恩賜,殿下門戶之內添一良助,這對太妃也是一大安慰。人生大事凡幾樁,能定一樁便是生人大功。鄭氏河南名門,近畿顯宗,成此良緣,讓人欣慰,殿下不登堂與眾言歡?”
聊完一些事情,房融起身準備回堂,臨行前又問道。
“表兄等自去宴樂,明日還要朝參當直,不敢放浪意趣。”
李潼聞言後擺擺手,讓人將房融引回前堂,他自己則仍坐在席中,掏出一些書卷伏案覽細。
案卷上的內容,是府外田大生使人送來有關故衣社的一些進展。
這裡麵講了兩個問題,第一是故衣社的發展陷入了停滯,從去年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大規模的增幅,有的縣鄉分社甚至出現社眾脫籍情況。
就在此前不久春衣分授時,有的分社甚至大量衣物都無人來領取,即便是有,也遠低於錄籍的數額。
發生這種情況,一則是李潼有意壓製神都故衣社的繼續發展,他的人事重點放在了西京,神都這裡並沒有繼續加派骨乾,以維持原本的規模為主。
二則就是朝廷的遷民安置已經步入正軌了,原本臨時聚集起來的遊食難民被打散發入鄉野,新編戶籍。而故衣社眼下的組織構架並不能跟隨變化,由此便造成了大量社眾的脫籍。
對於這一現象,李潼也早有預料。
故衣社所以能夠發展的基礎在於大量關中民戶短時間內遷出,已經遠遠超過了政府的組織能力以及地方上的接受能力。
特彆在當時剛剛進行過武周革命,朝堂上因為李武奪嫡而殺得人頭滾滾,宰相尚且朝不保夕,更沒有什麼成熟的安置生民的整套策略,民眾背井離鄉,衣食無著,急迫的要抱團取暖。
可是一旦當朝堂上最大的紛爭被暫時擱置,整個行政係統再得以運轉起來,效率又遠遠不是故衣社這個草台班子能夠比擬的。
特彆是狄仁傑歸都擔任地官侍郎,主管遷民入籍問題後,不得不說在民生行政方麵真的是有一套。
如今李潼雖然不在南省要司任職,也不太清楚狄仁傑具體措施,但在政事堂也有耳目,是知道河洛之間這段時間裡,戶籍數增長勢頭頗為喜人。
故衣社捐麻互助,組織係統本就鬆散,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並不能夠提供土地這種最重要的生產資源。
當遷民原本的聚集狀態被重新分配之後,又不能靈活的調整組織結構,原本所形成的網絡被瓦解是很正常的。
不過這也並不可惜,畢竟在朝廷行政能力完全恢複之前,李潼已經借由故衣社聚攏到足夠多的人力,最大的收獲自然是已經形成規模的武裝力量敢戰士。
而且生民雖然入鄉編戶,但想要真正紮根下來,也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特彆土地的分配,是一個尖銳的社會問題,眼下可不像國初那樣有著大量的荒田可以重新分配,越在近畿,豪強侵田占田的問題便越嚴重,這也極大阻撓了遷民的安置進度。
狄仁傑是一個能臣,但他不是改革家,也不是魔術師,不能憑空變出大量土地,根本解決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得以解決,其中一個原因是武周後期頻繁的宮變、大量權貴的覆滅所帶來社會資源的重新分配。雖然權錢主體還是在權貴之間轉移,但過手撒出一點,就能極大緩解社會矛盾。
所以儘管故衣社社眾大量脫籍,但李潼年前吩咐李葛招募漕運力夫仍然很順利。先頭部隊有六百多人,已經在王仁皎赴任蒲州的時候跟隨去了,承擔一些民間商貨的轉輸,隨著春汛到來,已經漸入正軌。
眼下李葛又在神都城周邊組織了一千多丁壯,但有一個問題,走不了。一則是沒有途徑過關,二則是沒有糧食隨行。
前者還好說,接下來神都城內肯定又是一番動蕩,以李潼如今的權勢,疏通沿途的關卡並不困難,畢竟這一路也不需要經過什麼軍防要塞,隻要在必須行經官道驛路的時候加以留意。
後者則真要命,河洛之間生民安置,近畿嚴查各州縣倉儲,很難購買到大宗糧食。即便是有途徑,李潼也不敢在狄仁傑眼皮底下玩險的。
要解決的話,隻能在河洛之外,比如汴州這樣運河沿岸的大邑購買,但如此一來,所要調動的財貨數額又極大。
李潼有錢,但神都故義社這邊儲備不足。在這樣敏感時刻,他也不敢隨意大額動用王府錢糧。而這件事越拖下去,那些聚集起來的丁壯被發現的幾率就越大。
如果還不能快速解決,那隻能就地解散,而且還得小心會被人循蛛絲馬跡的調查出來。
李潼還在抓耳撓腮思忖對策,遠在潼關西側的王城驛發生一樁命案。
因有官使大隊入驛,王城驛這些吏卒們忙活一整天張羅飲食,總算讓官廳中的官人們酒足飯飽,酣然入睡。
這時候又有驛卒想起還有幾名在押的囚犯沒有供食,隨便收羅一些剩飯送入臨時的獄舍,可是剛一打開門,所見一幕便驚得驛卒呆立當場,隻見在押七名囚犯,一個個亂發覆麵,各有一根繩索栓頸直吊梁頭,都已氣絕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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