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1 為王先驅(1 / 1)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599 字 24天前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李潼便是滿滿的危機感,並且基於當時的處境,確立了之後的思路,那就是夾縫中求生、猥瑣的發育。

本著這個想法,他所有的行為,或謹慎、或張揚,其實都在回避最為核心且最敏感的問題,那就是軍權。他寧肯籠絡組織十幾萬府兵亡戶,養兵於秦嶺、隴上,都不敢直接對禁軍體係出手。

即便是最近膽肥了,也僅僅隻是通過馬球、閒廄等側麵入手,準備去逐漸滲透。千騎中的軍官郭達,可以說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所接觸到的第一批時人,但這一層聯係一直按捺不動,除了因此招納田大生等市井豪傑之外,幾乎沒有新的發展與作用。

因為李潼心裡一直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他身為李唐宗室子弟要謀生於武周一朝,還想插手禁軍體係,這幾乎就是天方夜譚。

有這樣的認識,第一自然是結合自己實際處境所得出的判斷,第二便是清楚知道原本的曆史上、正是禁軍起義才終結了他奶奶武則天的統治。

所以在他心裡,是將他奶奶對禁軍的控製力與警惕性有所放大的,或者說有點誇大了他自己這個李唐血脈的價值與意義。

但事實上,南衙十六衛、北衙諸軍,這一整套禁軍體係,即便是從國初算起,到如今也已經是經過一個多甲子的變遷。

本身係統雖然不可稱多精密,但也並不是一點風險都不可承受。玄武門事變頻頻上演是一方麵,中宗太子李重俊也是一個血的教訓。

李潼如今就算被他奶奶抬舉而聲勢不弱,但是講到法禮上的正當性,又遠不及當時已經位居東宮的李重俊。李重俊謀變時,參與者既有宗室長者李千裡,又有羽林大將李多祚等多名禁軍將領,最終還是飲恨玄武門。

所以眼下李潼即便有心,他也做不到一呼群應、改朝換代。而與他相反的,則是武氏諸王或許不敢有這樣的念頭,但他們卻實實在在擁有這樣的力量。

所謂帝王心術,便是誅心之謀,看的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能不能。

姚元崇給李潼的啟發不止於此,還有一點就是他奶奶願不願意讓他插手禁軍事務?

而這一點,從姚元崇身上就能得到體現。姚元崇官在兵部夏官郎中,執掌武官之勳祿品命,中下品武官的考選授用,正在職內。

李潼最開始挑選姚元崇入府本就心存試探,饞的就是這個人,當這一請求獲得批準之後,也頗感驚訝,但成見故在,也並沒有就此深想。

姚元崇旁觀者清,卻能由此意識到聖皇陛下在這方麵其實並沒有那麼高的提防。

擔任南衙大將最重要的意義是什麼?不是能夠率領禁軍將士橫衝直撞,而是能夠籠絡一批禁軍將校,關鍵時刻有所發揮。

武則天大量使用蕃將出掌南北衙,看重的就是族群之間天然的隔閡,讓這些蕃將在沒有皇權授許之下、不能在禁軍體係中樹立自己的權威。

泉獻誠勢位強不強,南北衙軍權並掌,結果在多方推動之下,被來俊臣一個酷吏輕鬆搞死。後來的李多祚,身為左羽林大將軍,更是直接被殺在本該由他駐守的玄武門。

現在的李潼,即便不出掌南北衙,有姚元崇擔任他的府佐,他也有渠道去直接影響兩衙軍官了。既然如此,何妨更進一步,將這一份能量直接擺在台麵上。

李潼自己警惕性太高,對於這一層默許的認識反而不如姚元崇清晰。

他本來就是作為一個平衡的人物被推上來,分流他四叔身上的人望誠然是存在意義之一,攤薄武家過於集中濃熾的兩衙權柄,也是他該要義不容辭、承擔起來的責任啊!

當然這一點,隻是他和府員們的推論,事實究竟是否如此,還是要進行試探。但若由自己提出來的話,表達太直接,就會顯得願望太強烈,他奶奶即便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隻怕也要心生抵觸。

該由什麼樣的人提出來最好呢?眼前的武攸宜啊!

見到武攸宜一臉的震驚,李潼又歎息一聲,語調真摯道:“高位誰人不愛?但若隻是因為自己一點熾念便強阻才流進用,那就是不自知。更何況,我避席相讓者還是建安王你這樣本就予我諸多關照的親長良朋。隻是懊惱自己辭位言慢,竟讓建安王你屈作下僚短日!”

“大、大王不必多說,此前是我自己孤僻狹計,沒想到大王竟真……唉,舊事不需多說,如今大王有此行跡,誰能再嘲你我情義非真!”

武攸宜一臉的感動,捧著那份文卷看了又看,心裡可謂是由衷的感激。他此前盤桓不入,自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恥為代王這個毛頭小子的下僚。

雖然就算代王辭官,他仍然也隻是並州長史,但頭上有沒有這個上官,意義卻截然不同。

哪怕是日常生活中,一個虛名對人而言也有極大的意義,不信隨便上街拉一個人讓他叫爸爸試試。現在李潼主動避位,則不啻於是在說,雖然你仍然是個兒子,但我不配做你爸爸,自己生活吧。

所以李潼真的敢拍胸脯說,自己對武攸宜真的是義薄雲天,一個虛名也不是說舍棄就舍棄的。起碼武承嗣他們那些貨,武攸宜這個堂兄弟被閒置那麼久,都沒想著拉一把,更不要說做出這種推位避賢的暖心之舉。

“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若能稍稍紓解建安王心中積忿,我已經深感欣慰,實在不敢當謝。”

李潼又擺手說道,對武攸宜可謂是掏心掏肺。

武攸宜聞言後則連連搖頭:“此種情深之舉若還不當謝,那世人交往,還有什麼義行可誇!”

有了李潼的鋪墊,彼此嫌隙漸消,武攸宜甚至主動講起西京舊事,笑聲也充滿了歡暢。雖然說這個補償方式遠不如直接財貨貼補那麼實惠,但做人又怎麼能這麼鼠目寸光?

若代王還兼領並州大都督,那武攸宜這個長史也僅僅隻是都督府上佐僚屬之一,並不能擁有絕對的權威。可是現在大都督空員,他這個長史就是實際上的大都督,權柄尺度便能得到大大鬆綁,不遜於舊年擔任西京留守的時候。

隨著彼此氣氛轉好,李潼又指了指轉回案頭的奏書,長歎一聲說道:“能與建安王重修舊誼,實在是讓人高興。但究竟能否事成兩全,當中還有兩個難題。”

“什麼難題?”

武攸宜這會兒已經開始暢想前往並州之後該要如何大展拳腳,聽到這話,連忙又疾聲問道,唯恐發生什麼變數,讓美夢落空。

看到武攸宜如此一個神情,李潼便笑了起來。任何一種交流能夠有效的進行、成為一種交易,前提是雙方必須都要有迫切的相關訴求。如果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媳婦都娶不上,就彆說搞事情了。

“我如今新嗣皇考,大位驟享,時人瞻望未已、便強辭恩授,知我者謂我恭謹能守,不知我者謂我小覷皇恩禮製。還有既辭此位,能以何者更替?”

講到這裡,李潼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對武攸宜說道:“尤其後者,讓人深慮。大丈夫若無勢傍身,與羔羊無異。心跡坦陳,不知建安王會不會笑我貪婪?”

“怎麼會!舊年至今,我是身受此困,像是籠中雀鳥悲愴望天。大王這樣的思計,是人之常情,能坦言道我,自是親昵。”

武攸宜聞言後便搖頭,並深有同感的說道。

李潼又笑道:“建安王能體諒我,那就太好了。如今的我,恰如西京舊年,對人對事多有彷徨,不知建安王可有教我該向何者謀?”

武攸宜聽到這話有些傻眼,他自己過得都有點懵,又有什麼智計去教彆人?

見武攸宜尷尬無語,李潼也就不再為難他,又繼續說道:“我自身才性也是略有自知,與其強逐安邊守牧之虛,不如依傍宸居、曉夜值宿。南衙十六衛、北衙諸軍,諸位待選,我所望者,一席而已。如今隻恐魏王等仍是狹計自重,分寸不容,不知建安王能否助成?”

你想要好處,當然也得付出。全天下不過五個大都督府,為了你,我直接推讓一個,退而求其次,隻是想弄十八個大將軍當中一個。這筆賬,怎麼算都是你賺啊!

但賬雖然挺明白,武攸宜聽到這話後,臉上還是露出些許為難,有些遲疑道:“我久在人事之外,此等大計,就算是肯強作進言,未必能城啊!”

“隻要建安王肯出言助我,真情銘記。即便不成,但請王能記住今日堂論,千萬不要與我再作上下分明的俗禮疏遠。”

李潼想做兩衙大將軍,阻力最大無疑是來自武家,如果謀不成,你武攸宜也不要怨我,是你那些堂兄弟們非摁著你給我當兒子。

“好罷,我儘力一試!”

武攸宜沉吟良久,終於點頭答應下來。

李潼見狀後也笑了,人在做決定的時候,終究還是立足各自處境來考慮。扶武承嗣上位的從龍之功雖然美,但卻太縹緲,真是追不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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