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2 名王身死,自應有殉(1 / 1)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678 字 24天前

太平公主對她母親的了解還是比較深刻的,一番深思已經將武則天的心意揣摩大概,隻是在有關她自己的方麵仍存未竟。

武則天對河東王這個孫子很不滿,應該說是失望。她以女身為帝,對人才的臧否與使用自然有著自己的一套方略。

此前對河東王這個孫子,她真的是由衷喜愛,從早年明堂大酺,之後種種事跡,少王真的是給了她不小的驚喜。

此子不以血脈俗情為界線,諸謀立於事前,那種對時局的機敏與任事的敢當,都讓武則天大感欣慰。特彆是跟她迫於無奈、不得不托付重用的侄子們相比,這個孫子無疑能讓人寄予更多的期待。

彆的不說,單單這個小子能夠放下神都已經擁有的一切,自甘寂寞的西行服禮,這種進退有度的秉性,就值得武則天對其青睞有加。

不過青睞是一方麵,少王雖然身份尊貴,但卻年資淺薄,如果貿然托以大任,或難免勢大氣驕、小節失察,被奸人陰附其下而興風作浪。

少王能夠安在乾陵全禮始終,不受外界風波滋擾,這與武則天的刻意保護不無乾係。

說得更深刻一些,相對於唐家餘澤所係的兒子與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的侄子,武則天心裡是更加親近這個表現得知情識趣的孫子,甚至於心裡都有幾分要將之培養起來的打算。

天授革命以來,朝堂紛爭快速轉為嗣序之鬥,焦點不再是女主應不應該當國。最開始,武則天的確是借此清理一部分身在高位又態度頑固的唐家老人。

可是漸漸的,這種紛爭就變了味道,尤其是眼見聚集在她武家那群侄子身後的時人越來越多,這便讓武則天心裡隱隱有些發堵。

她奮鬥半生,尊位方享,天下人卻不恭伏女主恩威之下,反而熱衷於議論嗣位何屬,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真的以為她苦心織錦,為他人作嫁衣裳?

武則天心裡很清楚,她的權術不可謂不巧妙,天下人也未敢對她失於敬畏,但她最大一個劣勢就是年齡。人都想一勞永逸,一時的奮鬥博取長遠的富貴,也正因此,朝堂中才會有如此洶湧的奪嗣之爭。

這種勢頭如果不再作扼製,一定會有奸懷之人鬥膽弄險!

河東王失孤兼識趣,不戀唐家餘澤,敢為革命勇作陳策,同時還是一個人勢不預的少流。老實說,武則天心裡是很期待這個孫子在除服之後,能夠飛快找準定位,於時局中再作興弄,讓人不再隻關注嗣位何屬。

但是少王的表現,卻不能儘如人意,怯於神都局勢洶湧、客留西京不前。若僅僅隻是如此,武則天還可當他遁世年久、人事陌生而謹慎小心。

可是見到西京奏表中所夾雜的少王筆信,武則天是真的大失所望。幽居經年,不盼他能才力長進,現在看來,連舊年那種“唯情活我”的明識都沒有了。

武攸宜在西京做得好不好,且不說少王沒有置喙餘地,即便是有,就要憑此邀好武氏新王?

這麼做,與那些昧於忠義、取道邪情,急作爭儲的人又有什麼不同?莫非他也以為祖母恩眷不足久恃,要逞邪能再攀高枝?

除了對少王的不滿,對於留守西京的武攸宜,武則天也是心中暗惱。這個侄子到現在都還沒有弄明白,究竟為什麼將他安排在西京留守!

脅迫少王作美政虛言,戲弄風月粉飾世道太平,難道這樣就能掩飾他在西京的種種劣跡?更何況,武則天如果要的是一個安居樂業、民生殷實的關中,何必要將關隴之間幾十萬生民遷入河洛?

之所以在武家二王麵前直言對少王的不滿,武則天也是心存兩個意思,一者自然是敲打警告,讓侄子能夠知警自誡,不要鬨得不可收場。

不過武則天也明白,她的侄子們未必有這樣的明覺,如果真的這麼知警知足,甚至不需她再作這樣的警告。

所以第二個意圖才是重點,暗示鼓勵侄子們去針對少王,最好是有落實在實際上的打壓之舉。敲打一下少王,讓他明白誰才是他真正的依仗,不要自恃邪能便自作左右之顧。

至於更深一層的原因,那就是太平公主所想到的了。

群眾奔趨西京,可見少王譽望仍然不淺,魏王等想要收拾掉少王,也要做一番人力的布置與投入,而且可能還會引發一些變數,當中就有可供利用,將朝局秩序重新調整一番。

雖然這樣會將少王置於不利,但一切因果,概是自求,他本來可以避免,昏計念差,不怨旁人。

但言雖如此,對於將這個本來還比較看好的孫子放棄掉,武則天還是頗感可惜的。

所以當太平公主幾番提及,那種急於回護的心意畢露無遺,也讓武則天頗有感念,同意太平公主將兒子派往西京,為少王小助人勢。

她這個女兒是有心乾事,但卻乏甚頭緒。武則天對此也看在眼中,同時不免想到,如果少王能夠知警而返,與武氏劃清界限,托庇於其姑母,女兒與孫子、再加上一個武家的定王武攸暨,已經可以自成一勢,讓針鋒相對、岌岌可危的時局變得重新穩定起來。

可如果少王拙於謀身,或者魏王等手段太淩厲,武則天是做好了犧牲這個孫子的準備,但定王武攸暨的兒子也彆想生歸神都!名王身死,自應有殉,也能憑此在她這群侄子們當中製造出不和諧。

“陛下,已經到了亥時。”

靜謐的殿堂中,宮官趨行入內,小聲稟告時辰。

“這麼快?”

武則天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奏章與毛筆,略作沉吟後問道:“阿師還在麟趾殿?”

宮官聞言後便點頭道:“薛師意興正濃,仍在宣講經法。”

“倒是用心了。”

武則天聞言後便笑一聲,然後又吩咐道:“吩咐司燈加送火燭用物,內外燃亮,佛法高義,哪能宣在幽處。”

宮官應是之後又作請示道:“儀駕張設是否一並送去?”

“送去吧,案頭還有餘事,不要再來問。”

武則天擺擺手,將宮官屏退,然後繼續低頭批閱奏章。

時間又過去了小半個時辰,武則天才從禦床站起身來,並對殿中待命的健壯女官說道:“今夜入寢芙蓉亭。”

麗春殿中仍是燈火通明,薛懷義所在的麟趾殿同樣如此,但女皇卻已經在幾十名健壯宮婦拱衛下抵達了芙蓉亭。入睡之前,武則天又隨口問道:“今日值守者誰?”

“是左武衛大將軍,交河郡王……”

聽到宮婢的回答,武則天便頷首笑道:“倒是可以睡個好覺了。”

韋團兒送走太平公主,返回上陽宮時,時間已經到了子夜。她直登麗春殿,自然撲了一個空,也沒有再仔細追問陛下寢在何處,讓人收拾麗春殿後一處廂室,便也解衣入眠。

可是她躺在床上,心中卻不免回想此番隨行太平公主言談種種,心裡有些不踏實,輾轉難眠。熬到了黎明時分,也沒有宮官傳告入侍,但她還是披衣起身,於殿外遊蕩片刻,舉手招來一名早起灑掃的宦者,低聲吩咐道:“讓你阿耶覓時來見。”

女皇一日無召,韋團兒便也一直閒在麗春殿,到了傍晚時分,楊衝便在養子楊緒的陪同下匆匆來見。他如今身為司宮台內常侍,已經是內官當中頂級品秩,但在見到韋團兒的時候,仍然不敢托大失禮。

“楊老翁不必多禮,今日招你,是有一事相詢。昨夜公主殿下著我隨行出宮,途中不乏言誘,我是沒有忍住,多說幾句,想請阿翁參略可有失言……”

說話間,韋團兒便將昨夜言行事跡詳細敘說一遍。

楊衝聞言後,略作沉吟,又問道:“陛下言評大王時,公主殿下有沒有在場?韋娘子有沒有透露此事?”

見韋團兒搖頭,他便微笑道:“韋娘子請放心,不是壞事,公主殿下是要意結大王,托娘子轉訴幽情呢。”

“這不就是說,公主殿下已經知道我是大王耳目?這可如何是好……”

韋團兒聽到這話有些發慌,楊衝則笑語道:“不是大事,朝野親徒內中放置耳目也隻是常態,如此才能窺意度情,更作恭順。公主殿下知此,隻會對大王更作敬重。隻是日後禁中細則,娘子謹記不要濫說於外,公主殿下倒是可以適時有告。”

楊衝是知韋團兒乏甚心計,真正的機密也不會向她透露多少,至於太平公主向韋團兒打探幽隱,他倒覺得這對韋團兒而言也是一樁好事,關鍵時刻不乏貴人照拂。

略作沉吟後,他又說道:“近日陛下是否對娘子略有疏遠?”

韋團兒聞言後便點頭道:“是這個樣子,陛下常有整日不召。”

“放心,這也隻是短時。”

楊衝並沒有分析太細,否則更深的緣由講出來,他怕韋團兒會驚得睡不著。

那就是女皇陛下都未必不清楚韋團兒兼作少王耳目的事情,韋團兒短時遭受冷落,可能是受大王波及,陛下怨她傳信不及以致大王聖意偶失,如此可見大王仍有眷意在守。

天下之主雖有聖心獨裁,但若一味的意高難度,也會讓近人無所適從。這種尺寸之內,韋團兒是掌握不好的,女皇短時之內或會厭此拙劣,但也不會設防太多。

楊衝並不清楚韋團兒何以肯為大王用,倒是覺得趁此將韋團兒這層關係轉在太平公主那裡更靠譜一些,於是又仔細向韋團兒交代一些與公主往來的細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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