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0 諸用仰於國(1 / 1)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604 字 24天前

修善坊位於長夏門大街東側,李潼他們抵達此處時,恰值正午。

坊門前多車馬行人排隊入內,驕陽熾熱,左近洋溢著一股濃烈的生人汗臭並牲畜便溺氣息,特彆排在馬車前方是一隊風塵仆仆的胡商,那複雜氣息更是加重許多。

“有沒有彆的通道入坊?”

隊伍前行緩慢,李潼有些煩躁,他出坊時間不多,事情安排緊密,沒有時間浪費在排隊上。

“轉出橫街,長夏門大街有水門,可租船入坊。”

田大生開口說道:“修善坊北依南市,伊水左支穿坊過,城外諸貨都可漂流入坊,因此便利,是南城繁華甲等。”

說著,他請示少王,下車導引,馬車離開了還在緩慢前移的隊伍,轉入長夏門大街,北行半個坊區,便見到設在街旁、占地十多畝的簡易小碼頭。

這一行人,無論李潼,還是楊思勖並諸仗身,日常生活經驗基本是個廢。因此還要田大生出麵,租賃了三艘小船,長不過丈餘,寬也數尺,乘人四五個,已經稍顯逼仄,唯一勝在操控靈活。

留下兩名仗身護衛於此看管車馬,李潼等人便換船入流,入坊便流暢許多。至於沿途跟從的金吾衛兵眾,到此便跟不上了,他們當值之際,身上也不攜帶多少錢幣,強征糾纏之際,三艘小船已經行過水門,隻能留下來大眼瞪小眼望著看守車馬的王府仗身。

這一段渠水並不寬闊,左右相望數丈有餘,石砌的堤岸很是齊整,往來舟舸多是載貨,但也不乏如李潼一般貪於悠閒、泛舟遊覽的閒人。

那些專門的遊船格調要好許多,船身塗漆繪彩,有的還加設彩棚紙傘,攜伎遊城,自有趣味。田大生租賃來的小船則就簡陋得多,船裡還殘留魚鱗並爛菜葉之類穢物,散發著漚爛的氣息。

“城內多渠,水行便利。歸府後記得吩咐一聲,各津渡處都備上一兩艘閒船待用。”

李潼吩咐楊思勖,轉又思緒發散,指著田大生問道:“城內街渠途長,出行曲折,未必人人舟車專用卻又貪於便利。布設幾個舟車租賃的行鋪,費錢多少?又是何司經管?”

田大生聞言,大感咋舌,自覺跟不上大王思路。僅僅隻是出行租船一次,就想到要開設幾個舟車行鋪?他在洛陽住了幾十年,出行一頭小毛驢,也沒覺得不方便啊。

操船的舟子聽到李潼言語大氣,便忍不住笑著插嘴道:“郎君應是新進上都?咱們神都城事事都有章法,跟外州還是大不相同的。”

“噤聲!你知……”

聽到舟子語帶暗諷,楊思勖眉頭頓時一揚,發怒嗬斥,卻被李潼抬手製止。

“確是新進入都,倒要請問,要布置這些產業,有什麼疑難?”

李潼微笑著說道,並移步坐在了船首位置,臉色不乏認真。

舟子聽到這話,倒有幾分狐疑,看看左右兩舟隨行的護衛,再見舟上這位郎君雖無金玉的佩飾,但衣衫精致不似市中凡品,就連其奴仆都倨傲暴躁,不由得便收起幾分輕視之心,轉又幾分鄭重道:“小民冒失,請郎君不要怪罪。卑賤舟客,哪知營生多少……”

“知多少講多少,若能解我疑難,船資之外,另有酬謝。”

李潼抬手指了指楊思勖,楊思勖便抬手往腰際皮囊摸去,田大生見狀卻是一驚,剛才車上支取錢財,他是見楊思勖所攜多金珠珍貨,唯有千數錢都在他這裡,忙不迭抖出十幾個簇新的開元通寶排在船內並斥道:“貴賓賞用,你這舟子不知多榮幸!還不快說!”

舟子見狀,更生驚疑,不敢怠慢,忙不迭將自己所知詳細講來,但也都是道聽途說的皮毛。不過這也大大解了李潼的疑惑,算是明白了基本的流程。

想要開設這一類的行鋪倒是不難,有車有船就可以,但想要長久經營,舟車日常穿行坊裡之間,則就必須要有符劵、傳牒、總曆之類文書。

符劵是舟車的資曆,大概類同於牌照。傳牒則是諸門監關禁的通行資格,沒有這資格,城內許多地方都去不了。總曆則是車夫、舟子的身份證明,大概類似駕駛證之類的。

這些東西具體該在何處辦理,舟子倒是不知,但卻講了許多變通取巧的法門。像是將舟車掛在一些基層政府部門,公車私用,或是道觀、佛寺之類用車、用船都有一定便利等等。

田大生雖然沒有做過什麼大買賣,但畢竟也是政府在編吏員,又補充了一些舟子言語沒有涉及到的細節。

李潼聽完這些市井謀生的細節,心中覺得很精彩,並對田大生說道:“這件事可以做一做,具體細則,稍後再論。”

他倒不指望憑這些買賣賺錢,真要為了錢,還不如專心經營他的田邑。

真正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這種人員的流動性不易監察,丘神勣就算再怎麼勢大,了不起盯死了他的王邸並他們兄弟行止,總不能將所有販夫走卒都嚴密監視。

滿城的流動人員,哪怕其中隻有很少一部分是他的眼線,所能帶來的便利也是極大的。也不僅僅隻是為了應付丘神勣的監視,未來同樣大有潛力可挖。

舟行入坊,隨意選了一個坊中平坦區域登岸。修善坊之繁華確是名不虛傳,視野所及,邸店、食肆林立。趁著金吾衛還沒有追行上來,李潼隨便選了一個高達三層、看起來很是氣派的食肆行了進去。

食肆底層是寬闊大堂,供販夫行腳於此短留用餐,隻擺設著一些簡單的食案並胡床馬紮。一行十人走進來,很快便有店奴迎上前來哈腰接待。

“選一個高處通透的食廂。”

楊思勖上前吩咐店奴,一行人在店奴引領下登上閣樓,走入一個食廂坐定,楊思勖又叮囑護衛們在門外守好,勿使人擾,然後便獨自一人匆匆下樓。

李潼坐定後,饒有興致打量幾眼食廂布置,然後便移席到了窗前,由此俯瞰坊景,下方人影湧動、繁華躁鬨,讓他看得很是入迷。

田大生小心翼翼立在一側,心中雖有狐疑,但大王不說,他也不敢發問。

等到店奴送來一些酒食並退出,李潼抬手示意田大生:“坐吧,不要拘禮。今日所言,多有微細,希望坊正都能謹記在懷。”

聽到這話,田大生多有忐忑,但還是依言入席。

“賊徒猖獗,不易除殺。我身位危高,雖有心卻無力,你等閭裡豪義雖有力卻無途。”

聽到少王所言,田大生垂下頭,尷尬中不乏羞澀:“賊徒身在高位,遠非鄙俗之類能近。早前四郎營居清化坊左,尚可一窺丘某宅細,但丘某移居積善坊後,更不能近……”

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對此並不感到意外。神都坊市布局嚴密,權貴人家與普通人之間涇渭分明,少有重合之處。如他自己若非白龍魚服、主動輕便入坊,這一生甚至都不必與普通人產生接觸並能生活得很好。

起居自有奴婢服侍,這些奴婢或是大內直接指派的戶奴,或是官府安排的番戶,這些人本來就有彆於普通民戶。

飲食之類除了封邑、田邑進奉,春官禮部下屬的膳部一年四時都有廩物供給,包括俸料與常食料。常食料中既包括有羊、豬、魚等肉食,還有米、麵、粉、瓜果、菜蔬諸種,甚至蔥薑蒜豉鹽醋、柴炭等等,都有定例供給。

其他如車服、帳內、役士等等諸類,俱都取用有司。像是薛懷義的侄子馮昌嗣明明才力有限,李潼仍將田邑諸事托之,就是因為這些田邑、莊園等,耕作由官府組織番戶官奴,產出除了自供之外,剩下的由司府寺直接收購,真正需要操勞經管的,其實很少。

可以說隻要不是趣味太彆致,這些大貴族們生活方方麵麵、任何需求,官府都能滿足,根本不需要與庶民發生任何接觸,或者隻作有限接觸。

李潼念及這些,並不是以此米蟲生活為美,隻是搞清楚田大生這些閭裡人眾很難接觸到丘神勣、周興這樣的高官生活層麵。李潼倒是能接觸到,但是他沒有足夠人力能用,雙方合作才能互補。

在這合作中,李潼掌握信息層麵與渠道優勢,也更清楚高官命門所在,但他要做出什麼判斷與計劃,還需要足夠的細節支持,這就是田大生等市井人價值所在。

“剛才與舟子所論舟車行鋪,不是閒言。車百架,舟五十艘,人力諸用,儘快核算本錢多少,最好能在未來一個月裡鋪設起來,能不能做到?”

李潼又望著田大生問道,這也是他給田大生等人提出的一個考核,要看看這些人能夠在短時間內調用起多少市井資源。

“這、這麼多?”

田大生聞言後便瞪大眼,一臉的驚訝。

“本錢所耗先不必論,隻問你,能不能做得到?”

李潼又問了一遍,這個規模在他看來還遠未夠,神都百餘坊,一坊安排一車都不大夠。

南市、北市並一些繁華坊區如眼前的修善坊,一兩駕車也根本形不成什麼有效的眼線網絡,未來規模肯定還要繼續擴大乃至十數倍,但那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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