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洛不疾不緩的來到郡守衙門。他拿出一寸見方的都寨銅印,向衙門口的衛兵出示,順利進入府衙。
這就是官員的好處了,隨時可用公務的名義拜見上官。上官不見都不成。
“下官李洛,拜見府君。”
李洛不卑不亢的行禮,順便取出三對銀瓶,“過年時未能給大人拜年,甚為慚愧。區區白鐵,聊表存心。大人如要推辭,倒讓下官難為。”
鄭律比四個月前清減了不少,可見這官做的並不通達。
“嗬嗬,李都寨見外了,何須如此,何須如此啊!”鄭律撚須微笑,他不算能臣乾吏,卻難得平易近人,一團和氣。不以官高位顯就高高在上,睥睨卑下。
他身穿月白儒袍,頭戴葛巾,一副漢家士大夫的燕居打扮,端的好賣相。
雖然高麗王為了諂媚忽必烈,於兩年前下達了“剃發易服,改穿皮裘”的荒謬命令,自己也帶頭剃發易服。但高麗官員儒化已久,內心鄙視髡發左衽的胡虜醜態,大多拒不奉詔。高麗王無可奈何,隻能聽之任之。
“府君大人風度清逸,蘊籍儒雅,真令下官心折。數月不見,下官一直念念不已。”李洛有點肉麻的奉承道。
原來,高麗官員尤愛“美風儀”,說白了就是太愛美,喜歡彆人誇自己漂亮。後世韓國整容技術獨步世界,不是沒有文化傳統的。
果然,此言一出,鄭律頓時更加愉悅。
“李郎君今日麵見本堂,本堂心甚慰之。”鄭律不著痕跡的把“李都寨”的稱呼換成“李郎君”,顯的親近不少。
在他看來,李洛顯然“十分懂事知禮”,他的確是欣賞的。
李洛在鄭律對麵跪座,將鄉勇的事彙報了一遍。
他當然不會實話實說。隻說鄉勇已經接近滿員。因高麗族人不願,用的都是中原流民。
李洛的表述,在鄭律聽起來就是鄉勇差不多滿員了,也開始了一些簡單的訓練,雖然仍舊是烏合之眾,但海盜來襲的話也能起到一些作用了。
簡而言之,差強人意,可以一用,起碼足以敷衍過去,不全是有名無實的東西了。
說實話,這樣鄭律已經很滿意了。
他從來沒指望李洛真把鄉勇練成精兵,那根本不現實。
將就一用,已屬不易。
他想不到這李洛年紀輕輕,倒是頗有幾分敢於任事的銳氣和熟練老辣的辦事能耐,這正是他目前急需的屬下。
如今,整個官場暮氣沉沉,人人敷衍塞責明哲保身,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屍位素餐的官吏比比皆是,個個貪圖享樂自私自利,隻知誇誇其談蠅營狗苟。而勇於任事的實乾官員卻是少見。
李洛不但願做事,人也乖巧。這樣的下屬沒有哪個上官不滿意。
鄭律心想:“如果讓李洛接任團練副使,幫我解決明年出征兵役的難題,倒是妥帖的很。就怕他不願。”
之前鄭律麵談過幾個小官,可那幾人無不是表示難以勝任,有心推辭。在他們看來,編練鄉勇應付征日兵役,本就是苦差,出了事還要問罪,乃危途也,君子不為。
畢竟,他們不可能像李洛那樣自掏私財補貼鄉勇。朝廷不撥付錢糧,他們如何能乾?
鄭律不好強行委任這個雞肋官職。因為,對方就算接了,也不可能實心用心,終究解決不了問題。
說來說去,還是錢糧的事。
但官府用度一向捉襟見肘,哪裡有錢糧用在鄉勇身上?
鄭律自然知道李洛用了私財補貼鄉勇。不過在他看來,這是李洛年輕氣盛,立功心切,為了儘快獲得上官和家族認可,而“舍財立功”。
鄭律覺得這李洛有點“傻氣”,不過,他“喜歡”李洛這種“傻氣”。
想到這裡,鄭律先是誇讚李洛少年乾才,前途不可限量,回歸家族指日可待。接著就提到團練副使的事。
“你身為世族子弟,青年才俊,卻隻做著九品都寨,實在是委屈了些,倒是有傷本堂提攜之心了。”鄭律笑道。
來了!李洛精神一震,拜道:“府君大人如此看重下官,誠惶誠恐,何幸如之?府君抬舉,已是厚恩。府君此話,下官斷不敢受。”
鄭律很滿意李洛的表現,點頭微笑道:“過了過了。如今但說一事,雖是本堂有心抬舉你,但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你可敢接?”
李洛裝出“熱血少年”的情狀,也不問是個何差事,就“傻裡傻氣”的說道:“下官多謝大人抬舉!但有所命,在所不辭!大人如此信重,下官安敢退縮!”
鄭律哈哈大笑,說道:“好好,果然是年少英才,虎氣可嘉!”
“府君謬讚,愧不敢當!”李洛正色說道。
鄭律撫須笑道:“如今有江華團練副使之職務,乃正八品官位。你既然有心剿匪安靖,這官職再適合你不過…”
果然讓他分管南四鄉的鄉勇編練,崔秀寧的情報絲毫不差。
李洛故意麵露“難色”,沉吟道:“府君,下官聽聞明年本郡要出五千兵役征日,難道是……”
鄭律苦笑道:“不錯。唉,還不是三彆抄鬨的?他們在本郡襲殺了圖爾努馬,惹得王廷和元廷震怒,就加了三千兵役。明天三月,本郡必須湊齊五千堪用之兵。如今缺額甚多,隻能靠鄉勇補充了。”
李洛道:“原來真是如此,府君一向愛民如子,這麼重的兵役,委實難為大人了。”
鄭律點頭:“本郡不過十萬百姓,卻要承擔五千兵役。而且元廷有令,所有兵役必要堪用,不得敷衍。如若遇敵即潰,定要懲治。是以,本堂很是為難。”
李洛“猶豫”一下,咬牙說道:“下官向來敬仰府君雅量高致,寬厚恤下,忠君愛民,乃我輩後進楷模。下官願替府君分憂,殫精竭慮,以報府君知遇之恩!”
鄭律心中一鬆,座正身子,讚賞道:“李郎君果然有擔待,將來必堪大任!有你接任此職,本堂自然無憂矣!本堂知道,你編練鄉勇,必要耗費不少私財。本堂來日必有計較,不讓你平白破敗就是…”
李洛趕緊下拜:“府君言重了,下官也是朝廷官員,自要與朝廷分憂。下官錢財雖不多,卻對黃白之物不太在意。隻要能辦事,錢財外物爾。”
李洛雖然這麼說,心中卻腹誹不已:你鄭府君沒少貪汙納賄,錢財必多,你真要掏錢編練鄉勇,又有何難?無非是隻進不出,善財難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