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甲斐姬所說的情況,島津家六十多萬石如果加入西軍,那的確是為西軍加上了一顆很有分量的籌碼。而且甲斐姬還特彆指出,是要島津家“認認真真幫三成打這一仗”,這個分量就更重了。
島津家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特彆是當島津義弘這位“鬼島津”還能親自出陣的情況下,把他們家士兵的戰鬥力按照尋常大名家士兵兩倍來算,可能也不算過分。
當然,島津家的總兵力倒也不多,按照日本“萬石二百五”的習慣,正常狀態的島津家隻有一萬六千兵馬。
這一萬六千兵馬當然不可能傾巢而出,因為島津家領地北部不遠就是加藤清正的領地,雙方都不得不互相提防,以免被人偷家。高務實預計,島津家能出六千人就算很努力了。
原曆史上島津義弘參加關原之戰可是隻帶去一千六百多呢,甚至還因為帶的兵力太少而被人嘲笑過——當然,開戰之後他就以戰績打臉了嘲笑他的人。現在如果島津義弘能帶六千“大軍”去參戰並且認真打,搞不好真能給石田三成的西軍帶來扭轉性的變化,畢竟東西兩軍都有一大票出工不出力的貨。
這一點考慮清楚了,接下來就要考慮另一件事:如今家康和三成雙方局麵惡化得很快,甚至似乎快過原曆史上的進度,那麼島津家能做好出兵六千的準備嗎?
如果沒有意外,理論上當然是可以的,但問題是高務實已經得知伊集院忠棟被殺一事,按照原曆史上的進程,這出兵的問題就不好說了。因為原曆史上忠棟被殺之後不久,島津家就爆發了一次大叛亂:莊內之變。
島津忠恒為何要殺伊集院忠棟?這件事在曆史上眾說紛紜,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種說法是伊集院忠棟有僭越之舉。島津家史料《莊內陣記》載:“伊集院幸侃於伏見建屋敷,營造極儘奢美,格式擬於國主,其主君之宅邸不能及之。驕橫之狀,愈勝以往。”
說是伊集院忠棟在島津家降伏於豐臣政權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受到豐臣秀吉的青睞,事實上已經獨立於島津家,隻是名義上還是島津家家臣。但伊集院忠棟心中早已把自己等同於國主級彆的大名,不把當年的主家島津家放在眼裡。
所謂屋敷奢美、格式僭越之類,都是表麵現象,這一現象背後反映出來的伊集院忠棟驕橫專權、目中無人的心態,才是問題的實質。
按照當時人的觀念,伊集院忠棟的此類舉動,性質等同於“謀逆”。這一點,不論是對島津忠恒,還是對島津義久、島津義弘來說,都是不能容忍的。
第二種說法是伊集院忠棟在島津家中人緣很差,島津忠恒通過殺他來為自己立威。伊集院忠棟就好比是島津家的石田三成,手握大權、才乾出眾,但人際關係很差,家中眾人被他得罪了個遍。
基本上,除了島津義久他不敢懟,島津家一門大小、文武重臣,幾乎都被他懟過,就連島津義弘、島津家久等家中親貴也不能例外。
據《島津國史》載,有一次島津家召開談合,伊集院忠棟與島津歲久發生爭執,出言不遜,氣得島津歲久向島津義久告狀:“此子他日必為國難!”但那時島津義久對伊集院忠棟十分寵信,眾人隻能斥之為“佞人”、“奸臣”,卻拿他沒辦法。
島津家降伏豐臣政權後,伊集院忠棟更是充當豐臣秀吉的代言人,為自己謀私利,特彆是在文祿四年島津家“兩殿所替”時,極力排擠、貶斥島津征久、北鄉時久等人,為自己謀得了日向莊內八萬石的領地。島津家眾人對伊集院忠棟恨之入骨,隻是敢怒而不敢言。
此時島津忠恒新繼大位,人心未服,正好通過除掉伊集院忠棟這個“佞人”、“奸臣”,來為自己爭取家中眾人的支持,這既是殺人立威,也是為民除害,可以為島津忠恒收攬不少人心。
第三種說法是伊集院忠棟曾謀求以兒子伊集院忠真為島津義久養子,這無疑就觸犯了島津忠恒的政治大忌。
這裡有個前提,伊集院忠棟的兒子伊集院忠真娶了島津義弘的女兒,結為兒女親家,而島津義弘還收伊集院忠真為養子,允許其使用島津姓,可自稱“島津忠真”。
在島津久保病死,島津義久和島津義弘都還沒有確定下一任繼承人的時候,伊集院忠棟向石田三成建議,讓伊集院忠真先以婿養子的身份成為島津義弘的繼承人,再由島津義久收為養子,將來便可同時繼承島津義久和島津義弘,實現島津家內部統一。
然而這個計劃實在是過於大膽,連石田三成也覺得不靠譜,故未加采納。但伊集院忠棟的這一想法,無疑暴露了他企圖篡奪島津家的巨大野心——因為這並非不可能,當時就有鍋島直茂成功取代龍造寺家成為大名的先例——也坐實了他確實是在“謀逆”。
在君主專製的國家裡,立嗣問題往往被稱為“國本”,臣下插手、乾預立嗣,被視之為“動搖國本”,是極犯忌諱的事情。這一點無論大明還是日本,都是一般無二的。
伊集院忠棟觸犯了島津家的政治大忌,尤其是威脅到了島津忠恒的地位,就算島津義久、島津義弘肯饒過他,島津忠恒也不會放他一馬。伊集院忠棟從他企圖通過政治運作讓伊集院忠真成為島津家嗣子的那時起,就已經注定了非死不可的命運。
不過這裡頭還有些有意思的線索,如據《莊內陣記》載:“石田治部少輔三成,原是太閣提拔之大名,地位近於老中,察知內府家康公將奪天下政務之權,內謀奉若君以除內府,欲倚禦家為援。乃將幸侃入道陰謀之事,一一秘密通報忠恒公。因之,忠恒公急商惟新公,以為事不可延,否則謀泄,難再圖之。”
按此說法,島津忠恒知悉伊集院忠棟的“陰謀”,反倒是石田三成主動向他透露的,目的則是拉攏島津忠恒,向島津忠恒示好,同時也是用伊集院忠棟來分化、牽製島津家。
當然,石田三成自己是個愛用“陰謀”之人,因此多少有點以己度人,顯然沒料到島津忠恒反應那麼激烈和直接,竟會采取當場斬殺這樣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
另外,島津忠恒在誅殺伊集院忠棟之前,肯定是跟島津義弘商量過的,雖然《莊內陣記》沒有記載島津義弘如何表態,但從上下文看,島津義弘應該是同意了的,至少是默許了。要知道,島津義弘和伊集院忠棟可是兒女親家,他若不點頭或者不默許,島津忠恒恐怕不太可能直接殺人。
當然了,這裡頭搞不好還有日語固有的曖昧不清之故:很可能島津義弘當時表達的實際意思隻是“伊集院忠棟的問題確實需要解決”,但島津忠恒故意理解成了“伊集院忠棟可殺”。
至於殺完之後的問題,島津忠恒嘴上說赦免伊集院忠棟的家人,其實並非如此。他殺了伊集院忠棟後,又命人前往伊集院家宅邸,將伊集院忠棟的夫人吉利氏以及伊集院忠棟的次子小傳次、三子三郎五郎、四子千次郎徙至伏見城東的東福寺囚禁。
這樣做的目的很明顯,是打算以吉利氏等人為人質,脅迫留守日向莊內領地的伊集院忠真就範。島津忠恒還派人前往大隅富隈城,向島津義久報告伊集院忠棟伏誅之事。
伊集院忠棟和石田三成私交甚好,又是豐臣政權安插在島津家內的一顆棋子,在豐臣政權體製中好歹也算是一號人物,島津忠恒擅自殺死伊集院忠棟,是有違當時法度的。石田三成雖然在佐和山城蟄居,但仍暗中操控京中的奉行眾,所以他知道此事後尤為惱怒,派安宅秀安前往島津宅邸責問島津忠恒:
“幸侃嘗承先太閣之寵命,猶公朝之臣,非唯島津家之臣也。今不先請而誅之,君宜避舍以待罪。”
按照石田三成的授意,島津忠恒被從宅邸帶離,安置於長穀寺,後徙高尾寺,又徙神護寺。當然,島津忠恒畢竟是國主大名,身份非同一般,奉行眾也不能逕直對他作出處分,而是要等待德川家康等大老的裁決,所以隻能先關押起來。但石田三成又怕島津家有人來劫持,故而三徙其地,使外人搞不清楚島津忠恒究竟關在哪裡。
德川家康也對島津忠恒擅殺伊集院忠棟一事非常關心,曾先後派井伊直政、伊奈忠次等得力手下前往探視島津忠恒,了解事情經過細委。
這段時間裡最緊張的當數島津義弘,因為此刻天下大勢未明,島津忠恒又出了如此大事,島津義弘生怕伊集院忠棟的黨羽前來生事,隻得命令島津家宅邸閉門戒嚴,家中眾人按照兩軍交戰的模式,在宅院裡拉開陣闈,安營布陣,日夜值守。
在島津家的老巢薩摩大隅,富隈城的島津義久也收到了島津忠恒手刃伊集院忠棟的報告。據《島津國史》、《莊內陣記》記載,島津義久事先也知道並“同意誅殺伊集院忠棟”之事,所以他特地提前離京回國,以製造“不在場證據”。
甚至老辣的島津義久還反將一軍,主動寫信給石田三成:“幸侃被殺一事,不知是否出自三成殿的授意?愚以為,此事十分不妥,忠恒亦未曾與拙者等商議,實在是魯莽之極。”
在信中,島津義久不僅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乾乾淨淨,還反過來詢問“不知是否出自三成殿的授意”,估計石田三成看到這封信得氣個七竅生煙。
調侃完了石田三成,島津義久接下來就得著手處置伊集院忠真了。島津義久一邊派人到日向都城告知伊集院忠真,要求伊集院忠真到富隈城參見;一邊調集兵馬,命新納忠元、北鄉時久、穎娃久音、入來院重時等薩摩眾封鎖從日向都城前往大隅、薩摩的主要通道,對日向都城進行戰略包圍。
一邊叫人家來,一邊又不讓人家來,島津義久如此操作,顯然是要把伊集院忠真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迫使其起兵反抗,然後就可以對其趕儘殺絕了。
伊集院忠真並不蠢,估計是看明白了島津義久的意圖。時至今日,他隻能寫信給嶽父島津義弘,訴說苦衷:“驚聞家父幸侃突遭處決,至於吾身應如何處置,亟待龍伯公示下。然而,眼下出入莊內諸路口均已封禁,時有士兵在各處放火,令人疑惑,無法理解。若能保證吾家家門延續,吾願前往參見龍伯公,甘受任何處分。”
由此可見,伊集院忠真一開始並未打算和島津家對抗到底,他寧願犧牲自己,換取伊集院家家門延續。隻可惜島津家早已打算除滅伊集院家,故島津義弘無法提供伊集院忠真想要的保證。
島津義弘在回信中模糊其詞,大談空洞的道理,並許諾:“貴家領地知行之事,吾當儘力爭取保全。請君儘早前往參見謝罪,若稍遲一步,隻恐空餘遺恨。”
在伊集院宗家如此生死存亡關鍵時刻,島津義弘的許諾卻隻是“儘力爭取”而已,這讓伊集院忠真大失所望。
因為消息傳遞需要時間,高務實此刻還不清楚的是,伊集院忠真現在已經起兵了。
慶長四年四月,深感無路可走的伊集院忠真糾集家中一族、郎黨,在日向莊內舉兵。伊集院家在島津家領地調整中獲得八萬石的領地,其門下的一眾家臣也雞犬升天,分享了巨大利益,這些家臣都對伊集院家形成了堅不可分的利益依附關係。
不難想象,如果伊集院家滅亡了,這些家臣從伊集院家那裡分封來的領地都要還給島津家,這誰受得了?所以,這些家臣都死心塌地地跟著伊集院忠真,和島津家硬扛到底。
再說了,從伊集院家的角度來說,島津忠恒手刃伊集院忠棟,確實是挺欺負人的。如今家主受辱,家臣為主報仇,也很符合武士的價值觀。所以,伊集院忠真的部隊其實士氣很高,不可小覷。
既然舉兵,接下來雙方就隻能兵戎相見了。以都城為中心的日向國諸縣郡莊內鄉,從地理上看是一處盆地,被稱為“莊內盆地”或“都城盆地”,曆來是島津氏禦一家北鄉氏的領地。
在島津貴久、島津義久父子平定日向的時期,為了防止伊東家南侵,北鄉家以都城為中心,修建了恒吉城、梅北城、末吉城、梶山城、勝岡城、山之口城、小高城、誌和池城、野野美穀城、山田城、安永城、財部城共十二座支城,分彆扼守從外部進入莊內盆地的各處要害,建立了號稱“莊內十二外城”的城堡防禦體係。
在莊內領地易主之後,新來的伊集院家繼承了這一防禦體係,並且加固城牆、挖掘壕堀,不斷強化防禦。伊集院忠真起兵後,自然也是分派大將,前往十二外城駐守,防備島津軍攻至都城。
島津義久見伊集院忠真已踏進設計好的陷阱,便發出集結軍隊的“陣觸”,調集薩摩、大隅、日向三國領主、地頭、眾中,出兵前往莊內集結會合。
參與此次出兵征討莊內之亂的將領,有島津豐久、島津征久、島津忠長、喜入久政、平田增宗、鐮田政近、比誌島國貞、長壽院盛淳、北鄉時久、新納忠元、種子島久時、入來院重時、穎娃久音、山田有榮、桂忠詮、寺山久兼、根占重政、柏原有國、樺山久高、上井裡兼、敷根賴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