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南疆高層對高淵這位大少爺都表現得很尊敬,高淵也對他們很尊重,但在迎接儀式過後的接風宴上,眾人很快感受到了這位大少爺絕不隻是簡單的尊重每一個人。
換句話說,他是有自己想法的,而且也會有親疏之分。
後世有個網絡流行詞叫做“雙向奔赴”,一開始是形容愛情中的兩人互相愛慕,互相努力靠近,後來泛化到指兩個人為了一件事情的發展共同努力。
其實,雙向奔赴在權力場上也經常出現。比如儲君與群臣之間,儲君往往希望群臣都能成為其繼位的支持者,而群臣也希望通過支持儲君來換取儲君繼位後的重用。
隻不過,權力場上這個儲君與群臣的雙向奔赴通常都會麵臨一個問題,即他們之間必然有一個第三者——在位君主。
在位君主顯然是不會樂見儲君與群臣這種雙向奔赴的,畢竟你倆要是成功奔赴了,那我該如何自處?所以,曆朝曆代往往有太子不得結交重臣之禁,亦或者至少是個潛規則。
接風宴上,按照一開始大家都默認的座次,自然是高淵坐北朝南居上首,暹羅國王坐他左手即東方,意為此地地主;高孟男坐他右手即西方,意味著地位最高的陪席。
他們二人之後,就不必太講究一一相對——也就是暹羅王國這邊不必再來其他人。因此,按理說暹羅國王身側該是軍令部副部長高珗,高孟男身側該是龍牙巡閱使高瑞雛。
這四位除了暹羅國王主要靠著名義上的地主名義高居高淵身側,其餘三位則是各有代表:高孟男代表的是南疆文官體係,高珗代表的南疆武將體係,這自是不必多說。那麼,高瑞雛呢?
其實,高瑞雛這個龍牙巡閱使雖然地位不低,但在南疆而言也不過類似大明的某位巡撫,僅從職務而言著實不應該就排這麼高的座次。
然而,他能坐在這裡顯然不是靠官職,而是靠他新鄭高氏長房長孫的身份——高瑞雛在此代表的是高家宗親,而高淵要稱呼為他為大兄。
做個不太吉利的假設:如果高務實死後絕嗣,六房無後,那麼理論上他的一切遺產就該由高瑞雛繼承。這就是長房的特權——注意,這個時代的繼承可沒有黃芷汀等人什麼事,隻是按照一般慣例,應該給高務實的遺孀留下一筆可供維持生活的財產而已。
做這個假設主要是說明一件事:高瑞雛在此時的身份是很特殊的。
然而,問題就出在這裡了。高淵在走到自己位置的時候,其餘人還在魚貫而入,並未有人落座,而此時高淵忽然指了指一位彪形壯漢,又指了指原本應該屬於高瑞雛的位置,笑道:“黃司令,你坐這兒來。”
“司令”這個詞雖然古已有之,但此時大明國內隻有禁衛軍的主將被高務實設置為“司令”,而南疆軍方則廣泛采用。
南疆警備軍體係之中,六大警備軍的主將正式名稱即為“司令”,私下也有時稱為“軍長”、“總兵”、“總戎”之類;艦隊方麵不必說,南北兩洋艦隊的主將都稱“司令”,私下也有時稱為“提督”。
但是,南疆的“司令”雖多,可是司令之中姓黃的卻隻有一個,而且並不屬於警備軍或者兩洋艦隊體係,而是“定南衛戍司令部司令”——黃虎。
黃虎,這位其實是老熟人了,是黃芷汀手下最受重用的大將,也是她的遠方族親。
不過即便如此,高淵忽然指明讓他去坐原本應該讓高瑞雛坐的位置,南疆眾人仍然免不了驚詫異常。大家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大少爺畢竟年少,或許不太清楚座次的意義”。
隻是,雖然高淵看起來稚氣未脫,但考慮到老爺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那可是能把許多朝廷重臣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存在了,難道大少爺就一點沒遺傳到這樣的英明神武?
不少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是該勸諫還是該裝傻,隻有高孟男反應最快——他心裡猛然咯噔了一下,麵色也瞬間凝重了起來。與此同時,他也下意識朝高瑞雛看了過去。
很顯然,高瑞雛也沒料到會出現這樣一個意外,因此當高孟男朝他看來時,他的眼珠子正下意識轉動著,明顯是在琢磨此刻應該如何應對。
而就在此時,黃虎卻也呆了一呆,然後謙然道:“大少爺有所不知,此處應該是瑞雛少爺的座位。”
“哦,是嗎?”高淵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詫異,但當他朝高瑞雛望去之時,大夥兒明顯看得出來他的目光十分淡然,根本不像是聽到什麼意外之言的樣子。
高瑞雛發現,高淵的目光就這樣淡淡地注視著自己,而從其表現來看,也絲毫沒有要收回之前那句話的意思。
他堅持要我讓座。
高瑞雛立刻就有了這樣的判斷,隻是下一瞬間他就有些疑惑:是啊,他堅持要我讓座,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其實要說原因,高瑞雛也不是不會猜測——最大的可能無疑是故意立威。至於為什麼高淵要立威便想到自己,高瑞雛也不意外。
自己是長房長孫,是他高淵名義上的大兄。隻要自己這個同輩中的老大哥乖乖聽命於他,那麼將來其他兄弟們自然也就沒有理由在他麵前抗命。畢竟,比尊貴比不過他,比年長則已經被證明無用,不是麼?
除此之外,高瑞雛還有一種猜測,那就是自己的父親高務滋當年與四叔高務實是發生過衝突的,雖然事情在鬨大之前就被控製了,但依舊造成父親後來寧可在新鄭賦閒也不肯求四弟高務實給他找點事做。而高務實也從來沒有主動表示給高務滋這位長兄“加加擔子”,反而有幾次暗示說過:“大兄親守祖祠,實乃至孝,我輩不及也。”
話雖然好聽,但也就卡死了高務滋的進退,讓他隻能一輩子在新鄭守著祖祠了。因為這個關係,大房與六房的關係就有些微妙。
一方麵,除非六房要單獨分家,從此與其餘各房一拍兩散,否則大房在宗法製度下的地位就不可替代;另一方麵,高務滋雖然與高務實鬨掰,但是他的兄弟、作為大房養子的高孟男卻極得高務實信任,乃至於讓其做了南疆事實上的文官第一人。
另外或許還有一點……或者半點,那就是高瑞雛本人也還算得四叔高務實信重,讓他有機會與薩利木一道平定龍牙半島,然後順勢成為整個龍牙半島的巡閱使。
南疆的巡閱使並不算特彆罕見,一共總有十幾二十個,但是龍牙巡閱使卻是在其中能夠排進前三的“頂流”。這個原因很簡單,龍牙巡閱使兼管龍牙海峽——即馬六甲海峽這一海上咽喉重地。
京華作為一個海上強權,掌握龍牙海峽無疑是極其重要的人事安排,所以雖然高瑞雛隻是巡閱使之一,但在京華體係內的地位卻絕不一般。
大房與六房之間的那點舊事,按理說隨著高務滋被限死在新鄭不得出山,應該已經算是翻篇了,但……誰知道高淵是不是就偏要再在這件事上做點文章呢?
高瑞雛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躬身一禮道:“大少爺乃是南寧候應襲,我等如何入座自然是大少爺說了算。黃司令,請上座。”
黃虎還有點遲疑,但高淵卻接過話頭,微笑著朝眾人招了招手,笑道:“好,大兄寬和果然如我所料,那大家都坐吧。”
此言一出,算是把高瑞雛的話坐實了,黃虎也不好再推辭,隻好往前走了幾個身位,坐到高孟男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