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幾乎是鼻尖碰鼻尖地問長公主道:“到底什麼事非要急著這會兒說?”
“幺舅這些天往慈寧宮去得很勤,還通過母後手底下的人打聽了一些消息。”
長公主雖然臉上嬌羞泛紅,但眉宇間卻有一絲憂色,歎道:“高郎,你是知道的,他這個人雖然一貫與母後親近,但這些年隨著母後潛心向佛,越發不管朝中閒事,他去慈寧宮請安其實也不算勤快,而這次忽然一反常態,加上朝中風向也……妾身總覺得其中有些隱情,所以才想趕緊告訴你。”
原來是這件事。高務實點了點頭,安慰道:“他呀……我知道他在做什麼。你放心吧,他壞不了大事。”
“是麼?”長公主顯然有些將信將疑,提醒道:“高郎,我知道你馬上要做首輔了,按理說朝中已經無人能與你為敵。但是,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幺舅此人雖然本身未必有什麼大壞心,可是他滿腦子都是錢錢錢……隻要有人肯花錢收買他,恐怕除了造反之外,他什麼事都是做得出來的。高郎,你可不要太輕視了。”
高務實倒也沒想到永寧長公主對她自家這位幺舅的本性如此了解,而且僅憑他最近的一些不尋常舉動就猜到他正在做一些……顯然不太好的事。
稍稍猶豫了一下,高務實決定攤開了說:“嗯,你說得對,你這位幺舅近來的確發了一筆不小的財,而且他在其中所做的事情若論性質的話,也的確挺嚴重。”
說著,高務實也不再保持當前這樣一個曖昧的姿勢,而是翻身在床邊坐好,偏著頭道:“這麼說吧,若真要計較,便是用一句‘圖謀不軌’來定義,想必也差不多了。”
“圖謀不軌?”永寧長公主吃了一驚,連忙也坐直身子,追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幺舅這個人雖然早就鑽進錢眼裡去了,但總也應該不會圖謀不軌才對呀!”
“你彆誤會,我說他圖謀不軌這是不假,但他這個圖謀不軌倒並不是針對皇上的。”高務實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他是衝著坤寧宮去的。”
這話本來是安慰,但永寧長公主聽了反而更加吃驚,瞪大眼睛道:“坤寧宮?他對皇嫂有惡意?這……不會吧。皇嫂一貫待人隨和大度,在後宮中有口皆碑,幺舅和皇嫂雖然並無多少交集,也同樣也沒有交惡過呀!”
頓了一頓,長公主又道:“而且,他有什麼辦法對皇嫂不利?皇嫂乃是皇後,而且又剛剛誕下龍子……啊呀,壞了!難道他對常灝有什麼圖謀?!”永寧長公主瞪大眼睛,滿眼都是驚惶震怖。
高務實哼哼冷笑一聲,道:“他本身倒是沒有——既沒有對皇後的惡意,也沒有對皇嫡子的惡意。說穿了,他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長公主倒抽一口涼氣,神色開始變得嚴峻起來,認真地問道:“他到底想做什麼,現在做成了多少?高郎,這件事十分重要,千萬輕忽不得。”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輕忽不得。”高務實微微搖頭,道:“他收了某些人一大筆錢,然後把坤寧宮淨軍換防時間等事之詳情透露給了他人。”
“坤寧宮淨軍換防時間?”長公主明顯愣了一下,詫異道:“怎麼會有人花大價錢買這種消息?哦,我是說這有什麼用呢,難道京師還能有人攻打坤寧宮不成?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高務實淡淡地道:“攻打坤寧宮自然毫無可能,但如果內外勾結,安排一兩個刺客進入坤寧宮對於你那幺舅而言,你認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嗎?”
“他要行刺常灝!”長公主陡然瞪大眼睛,怒道:“他瘋了嗎,這是動搖國本!”
高務實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按理說,我身為臣子,實在不該多談天家家事……”
長公主打斷道:“這叫什麼話,高郎你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是你覺得,可不是彆人覺得。高務實心道。
不過,高務實懶得糾結這句話,而是選擇避開,道:“慈聖太後對他的恩寵天下誰人不知?他自己也是再清楚不過,因此這些年來所有人對他都是另眼相看,包括我也不能例外。而這樣一來,也就自然使得他心中毫無敬畏,任何事——就像你說的那樣,隻要不是造反,他又有什麼不敢做的呢?”
“有什麼不敢做?”永寧長公主氣極而笑:“連刺殺太子也敢做?”
“首先,皇嫡子至少目前還不是太子。”高務實擺手道:“其次,他本人並不是此次事件的主謀——我剛才說過,他是收錢辦事,算起來應該說是同謀。”
“那有什麼區彆?”永寧長公主冷笑道:“常灝如今的確還不是太子,但他的身份擺在這兒,或早或晚總會是太子的。參與刺殺常灝,那就是死罪!哼,無論他從前有多少功勞,這麼多年下來,母後和皇兄該還的情也早已還儘了,如今他敢在這件事情上犯忌,那終歸是找死!”
高務實還是頭一次見永寧長公主如此殺氣騰騰地說話,不禁有些意外,看著她的眼睛道:“堯媖,你今日……火氣怎麼這麼大?”
他這麼一說,永寧長公主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悻悻然道:“妾身也是做娘的人了,自然最容不得這種事。”
哦,是這麼回事啊。
高務實這下倒是能夠理解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你也不必動怒,我剛才說了,這件事我已經察覺,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永寧長公主覺得他這句話有些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問道:“既然察覺了,那怎麼聽起來你並不打算告發他?”
高務實並不打算隱瞞自己的意圖,點頭道:“是的,暫時而言,我還不打算告發他。”
“為什麼?”長公主滿臉疑惑地問道。不過,或許是因為這話出自高務實之口,她隻是疑惑而並未顯得有要動怒的跡象。
“此事說來話長……總之,真正動了歹念之人乃是外朝重臣,而此人……暫時我還不便動他,否則會造成很大的麻煩。”高務實少見的眉頭深皺,沉吟著補充道:“至少還得等兩年左右才行。”
永寧長公主將信將疑地看著高務實,見他不像說笑,隻好試探著問:“能告訴妾身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這種問題往往是送命題,但高務實卻自有他的一套辦法。隻見他歎息道:“能自然是能的,但我不想說給你聽,因為我不想讓你為這種事煩心。”
他拉住永寧長公主的手,溫言道:“這些事就交給我吧。反正自從先帝臨終前交代我那些話之後,我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這輩子終歸都是要為皇上操心的。這些年來,我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長公主聽得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伸手撫摸著高務實的臉頰,動情地道:“高郎,皇兄有你在身邊,真是有史以來最幸福的皇帝了。妾身經常想,就算武侯再世,也得承認高郎才是真正鞠躬儘瘁了。”
那倒不至於,不至於。高務實心裡對諸葛丞相道了個歉,麵上卻是露出苦笑,道:“或許吧,希望皇上也是這樣想。”
這話聽起來明顯有些不對勁,永寧長公主詫異道:“高郎這話卻是何意,難道皇兄不是這樣想?不會的,皇兄是明白人,怎麼會看不到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呢?”
高務實知道永寧長公主對自己是絕無他心的,因此也不刻意遮掩,搖頭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皇上當然知道我做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甚至也知道我做這些都是為了大明好。
但是……有時候事情往往不隻是要看我做事的出發點是什麼,還要看最後造成了什麼影響,造就了什麼形勢。”
長公主蹙眉道:“什麼影響?什麼形勢?”
高務實歎道:“比如說,你剛才不是也說了麼,我馬上要做首輔了,朝中也幾乎無人可以與我為敵——這就是影響,也是形勢。”
“這難道不好嗎?”長公主甚是意外,問道:“如此一來,皇兄與高郎正好君臣攜手、勠力同心,再也沒人能阻攔你們清除積弊、鼎故革新,難道不是大好事?”
你當然這麼覺得,但你哥哥考慮問題怎麼可能像你這麼簡單?
高務實知道,永寧長公主多少是有點戀愛腦的,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否則哪有自己二人今日這般情形?
戀愛腦想問題與一般人完全不同,其對愛戀的對象往往是完全的、徹底的信任。就像他們二人現在一樣,無論高務實說什麼,哪怕那話說出來鬼都不信,她也會毫不猶豫的相信。總之在她眼裡,高務實不僅完美無缺,而且永遠正確,她隻要負責相信、表示讚同就好了。
高務實斟酌了一下,決定換一種表述方式:“堯媖,你要知道,雖然在你看來,我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皇上,皇上自己想來也是這般。但是,朝廷終歸不是隻有皇上和我兩個人,你要想想在旁人眼中看到如今的我,會產生什麼樣的聯想。”
長公主納悶道:“什麼樣的聯想呢?”
高務實歎道:“什麼聯想?自然是高務實出身名門,考得六首狀元,又蒙三代首輔餘蔭,宦途坦蕩,繼而立功無數,名動天下,威震八方。
此人在朝中乃是實學派之黨魁,在九邊乃是不世出之統帥,自家還有資財萬千,甚至在天南之地經營多年,幾乎是割據一方。
這樣的人,縱然看似忠良,卻也不得不時刻提防警醒,以免其一旦心懷歹意,便要霍亂天下……”
“胡說八道,豈有此理!”永寧長公主聽得柳眉倒豎,咬牙切齒地道:“這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難道非要你是一介庸才,那才符合他們這些人的所好了嗎?”
高務實嗬嗬一笑,道:“那可不好說,或許真是如此呢?庸才雖然沒什麼用,但是相應的,也造不成多大的危害不是?”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些人自己一無所用,儘知道嫉賢妒能,難怪那些年朝廷窮得連官俸都發不出來!現在好不容易朝廷有了高郎,他們不僅不思自悔,反而……
哼,我看他們隻不過是給自己的無能找借口,想著隻要朝廷沒了高郎這樣的能臣,那他們也就可以繼續欣然自得了,真是無恥至極!”
高務實一攤手:“無論如何,這樣的人總歸是有的,而且並不少見。皇上也不可能把所有這些人全給罷黜了,所以自然也隻好在一些事上聽憑他們狺狺狂吠,甚至不得不違心的表示讚同。”
說到此處,高務實舉例道:“堯媖,你想想看,當年先帝對我三伯高文正公何等信任,可也有在‘滿朝倒拱’之下不得不妥協退讓之時。先帝如此,今上難道便能例外麼?
說到底,這朝廷是皇帝與百官共同組成的,一旦許多官員為某件事、某個人掀起風潮,有時候就連皇帝也隻能暫時避讓。”
“那可怎麼辦呢?”永寧長公主憂心忡忡地道:“如今高郎你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而皇兄也早已習慣依賴你的謀劃,倘若真有你說的這一天出現,那簡直……簡直不堪設想。”
高務實一臉沉重,點頭道:“是啊,是啊……不過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說有些事急不得。就像你幺舅這次,按理說他參與了如此巨案,不嚴懲自然是說不過去的,但眼下卻不是嚴懲的時機。
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等我這首輔之位坐得穩了,各方條件都已成熟,那自然該懲罰的都要懲罰,否則何以正肅國法?”
永寧長公主連連點頭,道:“還是高郎想得深遠。”頓了一頓,又問道:“可是,皇嫂和常灝怎麼辦?”
高務實點頭道:“問得好,這就是現在我要拜托你的……”他附耳過去,悄悄在永寧長公主耳邊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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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幾天好多煩心事,簡直諸事不順,有時候氣得想罵人……啊,不得不說,我沒有高務實的修養到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