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黃止汀陡然的緊張,高務實澹澹地擺了擺手,道:“我沒說現在就讓他就任,注意我剛才的用詞:定南警備軍準備升格為虎賁軍,屆時將編製六鎮……我打算,等他打完這場仗之後再讓他出任虎賁軍司令。”
“妾身仍然反對!”黃止汀的臉色此刻已經變得十分嚴肅,她堅決地道:“自古未曾有……呃,未曾有這樣的事。”
雖然她這話說到一半噎住了,但是很顯然,黃止汀想表達的意思本來是“自古未曾有東宮手握京師兵權者”,隻是突然想起這話說不得,才不得以臨時改口。
高務實笑了笑,朝劉馨看了一眼,忽然問道:“你如何看?”
劉馨兩手一攤,反問道:“老爺是問妾身如何看,還是問秘書長如何看?”
微微挑眉,高務實明知故問道:“有何不同?”
“自然大不相同。”劉馨歎了口氣,道:“老爺若是問妾身,妾身會說:‘父在外則長子守其家,何有不妥’?
老爺若是問秘書長,秘書長卻隻能說:‘兵權不可假人,況乎京師之兵權耶’?”
到底是劉馨膽子大,連黃止汀都不敢輕易說什麼“東宮”,但她就敢將定南城稱呼為“京師”。
高務實又笑了笑,卻對這話也不置可否,目光再次轉向,這次卻是望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高陌,客氣問道:“陌叔,您老怎麼看?”
此時高陌已經年逾七旬,數次提出過退休回新鄭養老,但都被高務實婉拒,現在他可謂是京華體係內元老中的元老,而且一直掌握著十分核心的內務部,地位極其重要。
高陌本人也是越老越謹慎,哪怕他掌握著極其恐怖的力量,平日裡又常常陪在高務實左右,但卻日益沉默寡言,非到萬不得已不會做出什麼表態,隻是兢兢業業完成高務實交代的任務。
不過這一次,高陌似乎料到了老爺會向他發問。
高陌輕輕咳嗽一聲,緩緩道:“古有雲:‘君行,太子居,以監國也;君行,太子從,以撫軍也’,誠哉斯言。
今於南疆而言,老爺非君而實君,此母庸諱言之勢,故以大少爺視為太子,似亦無錯。如此,卻不知太子未從君行而撫軍是何道理?
若依老奴之見,老爺欲以事權加諸大少爺,以期磨礪鍛煉,誠然有理。然則,似不應命其將大軍於未戰之地,若以磨礪而論,倒不妨以南疆政務為托付,如國朝太子監國之製,或可更見其效。
此老奴肺腑之言,淺陋愚魯,若有不妥,還望老爺恕罪。”
高陌這番話頗有水平,他先是用古人對於“太子監國”的普遍認識作為基礎,反對高務實將暹羅兵權交給高淵。但他並不真的得罪黃止汀、高淵母子,因此馬上又表示,如果老爺是想鍛煉大少爺,其實可以將整個南疆的政務交給他,這樣也既符合“太子監國”的正常思路,又可以更加全麵的鍛煉和考察大少爺的能力與心性。
他這麼一說,黃止汀的麵色果然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初聽高務實之言後那番緊張嚴肅的模樣。尤其是高陌論及“太子監國”,黃止汀難免有些意動。
中國古代的監國基本上是指太子監國,也就是剛才高陌所說的,“君行,太子居,以監國也;君行,太子從,以撫軍也。”
當然也有宗室監國或者大臣監國的情況,比如本朝英宗土木堡之變前讓弟弟監國,宣德時期宣宗巡邊則讓重臣張信留守北京,不過比較常見的還是太子監國。
監國一般是皇帝出行或者不能視事的時候,可能會下詔命令太子監國。太子監國的情況在曆朝曆代中是比較普遍的,如曹操西征馬超,世子曹丕監國;孫權辦理遷都建業之事,太子孫登監國武昌;李淵駕崩的時候,李世民居喪,讓太子李承乾監國;朱棣北征,讓朱高熾監國;乃至於韃清時康麻子出征準葛爾,也由太子胤礽監國攝政。
由此可見,曆朝曆代都有太子監國,那麼太子監國有什麼好處呢,何以黃止汀一聽這話立刻意動?
其實設立監國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一方麵當皇帝不在的時候保證國家能夠正常的運行,而且提前讓太子熟悉國家政事可以鍛煉他的能力,以後太子登基就能夠得心應手了。
這點在朱標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朱元章培養朱標培養了二十年,是滿朝上下可謂人人滿意的皇位繼承人,其個人品行與能力都被朝臣認可,但是結果出了意外,朱標竟然走在了朱元章之前。
後世但凡對明初有所了解的人,幾乎清一色認為如果朱標繼位,肯定要比朱允炆這個娃娃做得好。以他的胸襟、威望和能力,不可能逼反朱棣,甚至就算真逼了,朱棣也幾乎不可能會選擇反抗,所以監國的確是培養太子的一種很好的方式。
其他朝代暫且不論,就以大明為例來看看吧。明朝前期非常注重繼承人的培養,對太子太孫的教育看得很重,比如武宗朱厚照當太子時都有大學士傾心教導,雖然武宗本人逆反心很重,後來搞出不少事來,但至少他接受的教育是足夠的。
但是,到了後期尤其是萬曆以後,因為國本之爭的影響,培養繼承人就沒那麼靠譜了。比如原曆史上的光宗朱常洛,就因為不受朱翊鈞的喜歡,所以其東宮一直過得比較艱難,而光宗又死得很早,還沒來得及培養繼承人,結果導致天啟皇帝幾乎是個半文盲,經常連大臣上的奏疏他都看不懂。
而後世也有學者認為天啟喜歡木匠活就是因為小時候沒人教導,作為皇太孫竟然沒書讀,隻能去“玩積木”。同時,也是因為打小沒人關心,所以他才會那麼依賴自己的乳母客氏,順便依賴上了客氏的“對食”魏忠賢。
而崇禎呢?雖然他在老爸和哥哥先後當上皇帝以後讀了幾年書,但由於他當時隻是尚未之國的藩王,根本就不是被當作社稷繼承人培養的,所以他學的那些壓根就不是帝王之術,基本全是些修身養性的書呆子道理。
在這種情況下,因為天啟的突然駕崩,陡然讓他治理一個這麼大的國家,他做不好也是很正常的。從萬曆以後的皇帝幾乎都不會當皇帝就可以看出,認真培養繼承人是很有必要的,與培養繼承人息息相關的監國製度,自然也是很有存在必要的。
當然,難道監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嗎?那自然也不是,萬事有好就有壞,監國製度亦然。
皇帝既要培養繼承人,又要把權力握在自己的手裡,因此監國的權力太大也是會出事情的。就算你是老子,他權力大了也敢反你,尤其是當老皇帝特彆能活的時候。
而且,本身太子權力大就會影響皇權,太子或者皇子在朝堂上安插人手也是一個大麻煩。
舉個例子,唐朝時候太子的權力很大,他們是真有兵權的,有東宮三衛,而三衛當中又大多挑選皇帝的將軍或者重臣的兒子,由此朝廷中太子一黨就是一個很大的勢力。
唐朝太子造反的事情很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李承乾能夠造反,李亨能夠在安史之亂中奪了玄宗的權力。
絕對的權力誘惑之下,父子親情有時候也並不那麼靠得住。這導致皇帝對自己的兒子也不放心了,因此自唐朝以後,比如宋元的時候,太子監國的事情就比較少了。
那麼,為什麼到了明朝,太子監國又成了定製呢?這點當然又和朱元章有關係。
首先當然是因為朱元章對自己的兒子朱標很信任,所以才有了朱標監國的事情。不過,他這麼做也有他的理由。
《明史》中記錄朱元章的話說:“自古創業之君,曆涉勤勞,達人情,周物理,故處事鹹當。守成之君,生長富貴,若非平昔練達,少有不謬者。故吾特命爾日臨群臣,聽斷諸司啟事,以練習國政。”
這段話很簡單,就不翻譯了,大概意思就是要曆練太子,才能讓他日後做個好皇帝。
到了朱棣的時候,監國就更加的普遍了,其太子朱高熾有六次監國的經曆,總共高達七年八個月。這個時間是非常久的,而其中最長的一次是成祖遷都的時候,太子朱高熾監國南京,那一次成祖居北京總共三年零七個月。
而且,有時候太子隨成祖北巡,那就由皇太孫監國,這樣的培養方式很好的鍛煉了繼承人,所以才有後來的仁宣之治。雖說仁宣二帝其實仍然有不少事做的並不好,但應該說當時的國力仍是明朝最強盛的時期。
朱棣時期的監國和太祖有很大的關係,要知道朱棣是造反奪了侄子的天下,為了名正言順,就一定要把自己和朱元章的關係拉得很近。他必須儘最大可能表示自己完全繼承了太祖的遺誌、遺命,同時表明朱允炆肆意不遵太祖遺命。
比如他發動靖難的合法性依據,就是說建文帝削藩這件事情不符合太祖的理念,建文帝身旁一定是有小人離間皇家親情,所以朱棣靖難就是打著清君側的名義。
等他自己當了皇帝之後,也要奉行太祖定下的政策。比如說,相較於得了肥胖症的太子朱高熾而言,朱棣其實是更喜歡漢王的,他覺得漢王比較像自己,而且在靖難過程中立了大功。
但是,朱棣不能立漢王為太子,就是因為傳位嫡長子是太祖已經立下的祖訓。這處境就像是當了皇帝的李世民一樣,李世民是造反奪得的皇位,但是他卻堅持立李承乾為太子,即使太子有很多事情都做得不好,他都沒有立其他人,就因為李承乾是嫡長子。直到李承乾造反,李世民實在沒辦法了,才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說起來,朱棣和李世民是有相似之處的,因為他也是造反得到的天下,但他又有不如李世民的地方,那就是這天下雖然都是在自己父親手中統一,但對於統一本身,李世民立下的功勞可遠高於朱棣。
所以,朱棣是不得不防備自己兒子的,在他當皇帝時,太子監國並不是想做什麼事情就能夠做什麼事情,也不能夠隨意更換官員培植親信,這監國並不能像皇帝一樣行使完整的皇權。
比如,遇到叛亂的時候監國可以調動邊軍,但是要立即像皇帝請示;隻能任命都察院、六部以外的下屬官員,而且在京城駐紮的五軍都督府武將是監國不能夠任命的。所以,朱棣既想要鍛煉太子,也不想給太子太大的權力,尤其不能夠使其擁有威脅自己皇帝地位的權力。
太祖時雖然朱標多有監國,但是未曾形成定製,而朱棣把監國製度完善了:太子監國擁有哪些權力,宗室藩王監國有哪些權力,都被朱棣明確了下來。
朱棣之後的大明朝多有監國的現象,比如宣宗時襄王監國、鄭王監國,英宗時郕王監國,嘉靖十八年時世宗南巡也讓彼時的太子監國等等。
這次高陌的建議歸根結底就是請高務實按照大明朝“太子監國”的既成製度為模板,使高淵在定南擁有太子監國一般的權限——這意味著高淵主要獲得南疆的基本行政權,但是不得乾預兵權和人事任免權。
黃止汀認為高陌這個建議遠遠好於高務實剛才自己的決定——實際上黃止汀認為剛才高務實的話並非決定,更有可能是一種試探。高陌的建議才是既可以鍛煉高淵,又不會導致高淵的權力有激起其向忤逆父親發展的可能,實乃大善之策。
黃止汀此刻鬆了口氣,目光也轉回到高務實臉上,希望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然而,高務實隻是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回答道:“陌叔的意思我明白,但假使南疆有監國,則這監國本是止汀……”
他頓了一頓,又看著黃止汀道:“止汀,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是彆想那麼多,我對淵兒沒有那些顧慮。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為人不是一天就能成熟的,故而鍛煉也要一步步來。
淵兒此前莫說管理偌大一個南疆了,就算一百人也沒管過,因此我先讓他去領兵,在馨兒的指導下知曉如何指揮軍隊。在這次作戰獲勝後,再讓他親領一軍,負責一支精銳大軍的整編工作,使其更加深刻的認識到如何掌控一支軍隊。
在那之後,若是他一切做得都還不錯,我自然會讓他丟開這些,轉而再去學習如何操持一地政務。等得他能處理好一地政務,最後才會讓他接替你這做母親的,‘監國’南疆。”
說到此處,高務實微微一笑:“至於兵權,你們或許下意識裡都認為這太敏感了,可是你們不妨仔細想想,我讓淵兒做虎賁軍司令,這虎賁軍就會變成唯他之命是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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