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高務實到西苑賞雪,黃止汀果然也來了。二人站在亭中看著什刹海的冰麵,好半晌不曾有人先打破沉默。
不過最終還是心裡有事的黃止汀率先開口了:“老爺,淵兒才十三歲,你不會真打算讓他完全主持對阿拉乾的戰事吧?萬一要是出了什麼紕漏,無論是對南疆的局勢,還是對他將來的威信而言,可都不是好事。”
“我記得,你小時候也是很早就接過了思明府的政務。”高務實笑了笑,澹然道:“你現在擔心他能不能處理好阿拉乾之戰,這種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要操心他到什麼時候呢?
他的身份自然比較特殊,但也正因如此,你既可以認為他必須表現得非常好,這樣才能讓南疆那幾十萬驕兵悍將心服口服,也可以認為……無論他如何表現,最終的戰果都不會太糟。”
“這是為何?”黃止汀皺眉道:“妾身是說,為什麼不會太糟?”
“因為無論抽調哪支警備軍隨他出征,這些人都一定會拚儘全力展現所能。”高務實的臉色平靜得猶如什刹海的冰麵:“大夥兒都想要在大少爺麵前展示能力和忠誠,豈能不儘心、豈能不賣力?
更何況,我派淵兒去負責阿拉乾戰事,下頭的人誰看不出這其中的意思?所以,打好這一仗,不僅是為了給淵兒留下好印象,同時也是向我展現他們的忠勇。”
“這些妾身也明白,但怕就怕淵兒初次獲得如此大權,萬一失之驕縱,不聽部下建議而任性胡來……”
“那就意味著這些年我們對他的教育徹底失敗。”高務實搖頭道:“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操心他到什麼時候呢?眼下各項條件都已經很是成熟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他還不能好好把握,那你擔心也沒用。縱然這一次你親自去給他善後,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到你我夫妻總有一天撒手人寰之後呢?”
黃止汀默然不語。高務實擺手道:“讓他自己去弄吧。阿拉乾的局勢我仔細想過,即便按照最壞的打算——例如他所部警備軍全軍覆沒,事情也遠遠到不了撼動南疆統治的地步。”
“要是局麵真壞成這樣,你就不擔心淵兒的安危?”黃止汀問道。
“阿拉乾說是說王國,實力如何難道你不清楚?菲利普手下滿打滿算隻有不到三百葡萄牙人,仆從軍也不過三千多,就算他四千好了……勃固警備軍兩個鎮的兵力,將近兩萬五千人馬,還有南洋艦隊在海上策應,我實在想不出這場仗該怎麼才能打敗。
止汀,我就這麼說吧,哪怕淵兒在前線什麼話都不說,一切交給手底下的將領們自行其是,兩個鎮的勃固警備軍也足以橫掃整個阿拉乾了——不僅是菲利普,還可以包括那位國王。
再極端一點,就算莫臥兒帝國的孟加拉總督發現局麵不對,自作主張出兵吉大港,這場仗也未必不能打。至少,在南洋艦隊的幫助下,守住吉大港這樣一個河口港也是很有勝算的,畢竟莫臥兒帝國的主力應該是其騎兵,步戰、水戰皆非其所長。”
黃止汀問道:“那老爺覺得莫臥兒帝國會出兵嗎?”
“不知道。”高務實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甚至根本不知道莫臥兒帝國的孟加拉總督是何許人也,如何能斷定他會不會出兵?
我隻能說,這場仗本來就是一場考試,考試的難度或許不高,也或許不低,但無論難度究竟如何,都需要淵兒自行麵對。你我能做的、該做的,隻是閱卷,僅此而已。”
黃止汀見高務實如此堅持,也隻能默認,過了一會兒才問:“那妾身什麼時候回南疆?”
她能說出這話,顯然還是希望早點過去,以免高淵那邊有什麼需要她在後方幫忙協調的。高務實當然知道,不過也能理解她這種心情。或許等高淵打幾個勝仗,展現出一些領導能力之後會好一些吧。
“三個月。”高務實道:“淵兒出發之後三個月,你便回南疆準備應對接下來的變化……我總覺得莫臥兒帝國不會完全沒有反應,隻是這反應需要時間。”
“老爺剛才不是還說沒法預測嗎?”黃止汀問道。
“這不算預測,隻是按照常理推斷。”高務實答道:“莫臥兒帝國如今算是盛世,中樞權威最盛之時。故一般而言,孟加拉總督應該不敢不等皇帝答複便自行其是,但此時莫臥兒帝國的皇帝在聽聞阿拉乾政局大變之後,按理說應該會很自信地選擇出兵……他們現在的擴張欲望還是很強的。”
“三個月……”黃止汀想了想,覺得三個月的時間窗口應該無妨,於是答應下來。
正在此時,忽有侍女來報,說有宮中貴人來訪,問老爺是否要見。
高務實知道這應該就是陳矩、劉平來了,自然是要見的,侍女便去通知訪客,說老爺沐浴更衣之後便到。
不多時,高務實便出現在前院書房,房裡果然是陳矩和劉平,兩人都穿著黑色的大氅,兩頂同樣黑色的鬥笠則放在一邊,可見二人此來多多少少還做了一些遮掩。
“見過侯爺。”見高務實進房,二人連忙起立相迎。
“勞動二位雪夜來府,務實心中甚愧……二位請坐。”
簡單寒暄過後,雙方三人分賓主落座,高務實先朝陳矩道:“麟岡兄,坤寧宮的安防措施沒什麼問題吧?”
“目前是沒有問題的。”陳矩解釋道:“自皇後娘娘誕下皇嫡子,咱家就立刻先調動了一些淨軍把守坤寧宮,事後稟告皇爺,皇爺也很認可。目前坤寧宮已經安排了守夜淨軍,一共是一百三十多人,防衛嚴密。”
啊這,一百三十多人守著偌大一個坤寧宮,這居然也叫防衛嚴密?高務實心道:要按你這個標準看,我這南寧侯府怕不是隻能用龍潭虎穴來形容了。
這裡有一點必須要說,那就是大明朝的宮禁之中有嚴令不得配備火器,包括宮禁衛軍在內也是一樣。
火器這玩意兒,早些年因為質量不佳,往往很容易出現各種事故,其中就包括很多走火事故。宮禁之中都是貴人,皇帝皇後、太後公主,還可能有未成年的皇子,你這一群大老粗帶著火器到處亂逛,萬一要是走火,哪怕傷了一個也不得了。何況運氣這東西誰說得準,可彆打死一個,那誰也擔待不起。
彆說火器,皇宮之中,就算勁弩也不能隨意攜帶,所以一般來說就用冷兵器,連長槍之類的都很少,主要武器為繡春刀。
武備這就已經很拉胯了,考慮到整個坤寧宮的麵積將近70萬平方米,差不多是1000畝地的大小,這一百三十多人的防衛真是撒胡椒麵。
高務實連連搖頭,道:“這兵力也太少了,真要是有居心叵測之人要搞什麼陰謀,我看漏洞恐怕不小,明日必須大大加強守備力量。”
陳矩頗為驚訝,道:“這還少嗎?乾清宮的守備也就不過如此了呀。”
高務實甚是無語,暗道:難怪原曆史上能發生王大臣事件,看來大明真是承平太久,連宮禁都拉胯到這般地步了。
這個王大臣桉,《神宗實錄是這麼記載的:“……(王)大臣者,浙中傭奴,詭名以浮蕩入都,與一小豎交昵,竊其牌帽,闌入禁門。馮保恨前大學士高拱,阿意者遂欲因其鍛煉,以雙刃寘大臣兩腋間,雲受拱指行剌,圖不軌。傍掠不勝楚,遂誣服為言拱狀貌,及居止城郭,廠衛遣卒驗之,皆非時。大獄且起,張居正迫於公議,乃從中調劑,獄得無竟。”
此處不討論此桉本身(實錄記載不詳細,彆處有多個更詳細的版本),就說這人隻是偷了一名他認識的小太監“牌、帽”,就能輕鬆潛入皇宮大內,就足以說明皇宮守備之鬆懈了。
要不是這廝頭一次進皇宮,實在以前沒見過世麵,進去之後神態過於慌張,恐怕還真不會被發現。這就說明宮禁守備著實太過於拉胯了,比高務實這南寧侯府那是大大不如——南寧侯府的守衛可是明暗兩班,嚴格得猶如軍中帥帳。
但高務實也知道,陳矩雖然對皇帝忠心,可到底也沒有正經入過野戰軍營,他對防衛的理解肯定不到位。或許在他看來,坤寧宮的防備現在都加強到和乾清宮一個檔次,那肯定是多有多剩了。
高務實哭笑不得,隻好把高陌叫進來,然後讓高陌找來府中今夜執勤的家丁頭目,讓他說明一下真正的防衛是什麼樣的。
這家丁頭目被高陌叮囑了一番,並不按照南寧侯府的實際情況來詳細說明,反而按照軍中帥帳的防衛來說明——此人也是多次隨著高務實出征的親兵,當然知道軍中情況。
陳矩和劉平果然聽得一愣一愣的,才知道軍中帥帳的守備有多嚴密。不僅一夜要分三班來確保每一班人都不會犯困,而且還要有明暗兩個部分。
具體的要求就更誇張了,要確保每一位崗勤都有另外兩人(一明一暗)可以看見他,以免某個崗勤被人暗殺之後難以立刻被發覺,導致有人能陰入其中。
陳矩和劉平二人算是長了見識,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對比一想坤寧宮的安排,那可真是防了跟沒防差不多。
怎麼說呢……他們完全相信,如果現在讓高務實安排人潛入坤寧宮殺害皇嫡子,恐怕明天一早大家就要準備皇嫡子早夭的喪事了。
陳矩一開始還覺得劉平讓他今晚就來見高務實委實有些小題大做,不就是多安排點守備嗎,能有什麼紕漏?結果現在一聽真正的專業人士說明防衛工作到底該如何去做之後,當真是後怕不已,連冷汗都下來了。
陳矩連忙請高務實把這位家丁頭目借給他做一段時間的高參,雖然此人肯定不能進宮,但也能按照他對坤寧宮的描述給他製定一個完美的防衛布置。
高務實自然不介意,他手下多的是這類人才,因此轉頭吩咐道:“十七,你這段時間就先去陳公身邊,聽陳公吩咐調遣。”
“十七”躬身領命,然後站到了陳矩身後,仿佛對此安排毫無波瀾。
陳矩倒是客氣,還和他寒暄了幾句,然後徐才對高務實拱手道:“多承侯爺關照,有了十七的指點,想必坤寧宮的防衛定然天衣無縫,皇後娘娘、皇嫡子殿下的安全也就有保障了。”
高務實笑著答了一句“此亦人臣之責”,然後便話鋒一轉,問道:“翊坤宮與禦馬監今日可有什麼異常之處?”
翊坤宮是鄭皇貴妃所居,禦馬監不必解釋,乃是李文進做掌印大太監的地方。高務實這麼問,用意非常明顯。
陳矩麵色一凝,道:“翊坤宮今日幾乎毫無動靜,隻是聽說鄭皇貴妃將皇三子叫去,母子二人在宮中相對而坐,良久不語。
至於禦馬監,李掌印似乎對今日之事沒有什麼反應,除陪同太後前來坤寧宮探視一番外,回去便自顧自玩樂去了。”
高務實皺眉道:“玩樂?”
“是,李掌印去了廣進坊。”陳矩回答道。
高務實卻納悶了,一臉莫名其妙:“廣進坊在哪?本閣部從未聽說京中有此一坊。”
“呃……侯爺有所不知,這廣進坊並非街坊之坊,乃是一處賭場的名字。”陳矩略微尷尬,這才想起高務實曆來清名在身,莫說賭坊,就算青樓也是從來不去的。
“原來如此,這倒是本閣部孤陋寡聞了。”高務實這才恍然,但馬上他又起了疑心,問道:“這廣進坊是何人所開,有什麼異常的背景嗎?”
誰知陳矩對此也不是很了解,張嘴結舌了一下,苦笑著搖頭:“奴婢也沒去過,甚至並未對其做過了解。”
好在此時劉平站了出來,賠笑道:“這個……侯爺,奴婢倒是去過兩回,雖然沒有特意去查證,但聽聞此賭場乃是前相王太倉的產業——當然,名義上隻是王太倉一位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所開設。”
高務實頓時目光一凝,陳矩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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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稍微遲了點,不過也還算中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