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姬道:“若是放他們回去,則是取相反之‘勢’。這些西國大名與豐臣嫡係一旦回歸日本,則東國、西國勢力大致相近,而豐臣氏也有骨乾之軍,三方大致呈現鼎足之勢。
不過妾身以為,說是鼎足,其實不然。昔日太閣之所以能製霸天下,並非其領地有多廣大,而是其財力足夠強橫……”
此時高務實忽然插嘴道:“關於豐臣秀吉的領地,我也隻了解一個大概。你既是成田家作為姬武士培養長大的,應該對此知道得更詳細些,不妨說與我聽聽。”
其實京華在日本現在已經建立了情報體係,這些消息不是難以打聽,隻是他們的任務更多偏重於當前的形勢,對於以往的變動關注不多,所以高務實說他隻是了解一個大概。
甲斐姬倒沒什麼特彆的反應,高務實要她說,她便老老實實解釋起來:“是,老爺。關於太閣領地,妾身以為不能隻看太閣本人,應該從整個豐臣氏一門來看。”
高務實“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
甲斐姬便繼續道:“太閣……哦,秀吉領地變更大致是這樣的:天正元年,其受封淺井舊領近江長浜十二萬石;天正五年,增封播磨一國三十五萬九千石;天正十年清州會議時,將播磨、丹波、攝津、但馬、因幡、伯耆、澹路等國的大部分舊織田領地劃與,約有一百六十萬石到一百七十萬石。其直轄領地大致是播磨東部、丹波一國、攝津部份領地,約為七十萬石。
此後,從池田垣興轉封美濃大垣之後,一直到他去世,秀吉直轄領地為攝津、河內兩國內五十六萬七千石領。另外有太閣藏入地約為一百六十萬石。
豐臣家的藏入地是以奉獻主君的名義從臣服於豐臣家的大名領地中劃出來的,大部分藏入地都是由附近大名代管的。比如領地五萬石的大穀吉繼就負責管理數萬石藏入地,實控領地約十幾萬石。
所以,若按這個來算,秀吉本領約六十萬石直領,以及一百六十萬石藏入地,總計約二百二十萬石。
再說豐臣秀長的領地變更:天正五年,完成但州平定,受封但馬竹野六萬五千石,正式成為大名。天正十一年,受封但馬一國,播磨兩郡,為播磨姬路十五萬石。
天正十三年,紀尹根來寺平定,獲得了和泉、紀尹兩國安堵三十六萬八千石。同年,四國平定後增加大和一國安堵四十四萬五千石,合計九十一萬三千石。隨後至去世,皆為豐臣秀保繼承。
再說豐臣秀次:天正十年,受封河內北山兩萬石。天正十三年,受封近江八幡山四十三萬石。天正十八年,增封東尾張五郡和北尹勢四郡四十七萬石,合計九十萬石。
不過,他在文祿十四年死後,領地被收為豐臣藏入地——哦,方才妾身說秀吉藏入地一百六十萬石,這裡頭已經包含了秀次的九十萬石。
最後是現在的豐臣秀賴,他按理應該會繼承父親直領的河內、攝津兩國直領約五十八萬石和藏入地一百六十四萬石。這樣的話,當前豐臣家嫡係的領地就是二百二十二萬石。至於秀保手中的九十一萬三千石,按理說秀賴並不能動用。”
甲斐姬這麼一說,高務實就能把當前的情況和他在原曆史上了解到的情況結合起來了。
他以前就很納悶一件事,那就是後世記錄秀吉在世時有二百二十萬石的領地,但關原之戰結束後,秀賴莫名其妙的就隻剩不到六十萬石領地了,哪怕經過慶長鄉賬(即德川家康檢地),也不過實際增加到六十五萬石——那麼剩下的領地去哪了?
關原之戰某種程度上很是奇葩,東西兩家都是打著尊奉豐臣氏的名義動武的,而偏偏豐臣本家沒有參戰,搞了個局外中立。但不論豐臣本家的表現有多奇葩,關原之戰結束時秀賴依舊是名義上的主君,以家康的為人處世,不可能砍豐臣主家的直領。
正因如此,高務實此前一直納悶剩下的一百六十萬石領地到底是如何不翼而飛的,現在就解釋得通了:那一百六十萬石從來就不是豐臣家的直領,而是藏入地。藏入地既然是屬下大名們向主君“奉公”出的,那當然也可以不奉公,於是這麼多領地就被家康拿來重新洗牌了。
當然,在很大程度上來說,藏入地的消失也意味著無人“奉公”,即各家大名已經不把秀賴當做主君。可以說,這些藏入地被家康來拿重新分配之時,秀賴便已經不算什麼天下人了——無論是名義還是實際。
最後還要補充一點,德川家康是以豐臣家筆頭家老(五大老之首)的身份,以獎賞功臣的名義處理藏入地的,因此尚未“親政”的秀賴毫無辦法,豐臣家則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法反抗。
誒,等等……秀長的領地被秀保繼承,這是事實,可秀保兩三年前死了呀!他可是絕嗣,那他名下的九十多萬石領地去哪了?
高務實趕緊又追問了一句,甲斐姬道:“這件事妾身剛要說……整體而言,這些領地在秀保死後便被瓜分,不過過程比較複雜而且至今尚有不少扯皮的現象。
其中最顯著的,當是大和郡山城二十萬石由增田長盛獲得,左和山城十九萬石由石田三成獲得,此外諸多小大名封地都有些許變化……對了,家康也分了一大塊。”
原來如此,這就解釋得通了……我說當年玩遊戲的時候,怎麼一到關原之戰劇本,德川家康在近畿還有那麼大一片地,原來是打這兒來的。
要說秀長這人也是夠倒黴,秀保本來就是個養子,還年僅17歲就早夭,生生白瞎了舅舅兼養父的近百萬石領地,要不然豐臣家也沒準還有再起的本錢。
不過……高務實也就隨便感慨一下,豐臣家倒黴關他屁事!就衝秀吉的野心,高務實覺得豐臣家就算再倒黴一些,那也不為過。
再有就是,甲斐姬剛才這話也沒說清楚。秀保死後,秀長留下的這近百萬石領地的劃分好像是一筆湖塗賬,至少從後世日本人自己做的遊戲來看,家康在其中獲得了至少整個紀尹與大和兩國。
然而問題在於,這個劃分究竟是連名義上也劃給了家康,還是說家康隻是實際控製了這兩國?要知道,這兩國可不是小國,紀尹是萬石,大和是萬石,加起來快七十萬石的領地,占了秀長、秀保領地的大半。
可是現在還有個問題,甲斐姬又說大和郡山城二十萬石由增田長盛獲得,左和山城十九萬石由石田三成獲得。光是這樣一來,這賬就對不上……看來目前還真應該是在扯皮之中,實際上並未劃分清楚。
算了,先不想這些了,反正隻要大勢掌握清楚,這些小問題到時候都不是事。高務實於是擺了擺手,示意甲斐姬繼續之前的話題。
甲斐姬這會兒都差點忘了自己之前說到哪兒,想了想才繼續道:“方才說到太……秀吉財力雄厚,這一點主要是繼承了信長公當年的做法之故。
織田家首重商業,實行樂市樂座、兵農分離,由此才能以尾張一隅之地迅速崛起,南征北戰而從不貴於軍餉……這一點其實和京華在南疆輕鬆掃平當地王國頗為類似。
此後秀吉也延續了信長公的做法,他並不是特彆重視領地名義上的大小和領地的糧食產量,而是比較看重固若金湯的城池——如大阪,以及由豐臣家直轄的金銀礦山,還有就是由豐臣家控製的各處城下町等等。”
高務實笑了笑,點頭道:“不錯,如果算上金銀礦山、商貿稅收等收入的話,豐臣家直轄領地的實際收入可能比德川家高出數倍,這還不算其他忠於豐臣家大名的實際收入。這強大的經濟實力足以讓德川家康臣服於豐臣家。”
甲斐姬道:“老爺英明,以往妾身也不懂得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待問題,直至侍奉老爺才有這些見識。”
高務實笑了笑,道:“天下大事說複雜自然複雜,說簡單卻也簡單,歸根結底就三件事,三件事卻都和錢有關。”
甲斐姬詫異道:“是這樣嗎?”看得出她對這三件事很是好奇,但因為高務實說“天下大事”,她又不敢貿然相詢。
高務實知道她為何如此小心翼翼,不過他卻不覺得這有什麼說不得的,隨口便道:“是的,就三件事:錢從哪來,花到哪去,由誰管錢。”
其實高務實說的這三件事,就是後世政治經濟學的基本觀點,根本沒什麼好奇怪的。隻不過這樣的觀點對於當前這個時代而言就有些驚世駭俗了,好在甲斐姬本身是日本人,不是禮教更為嚴格的大明出身,反倒還接受得快一點。
“錢從哪來,花到哪去,由誰管錢……”甲斐姬恍然大悟一般,想了想道:“要是這麼說的話,難怪秀吉能成為天下人。啊,不止如此,難怪老爺在朝廷能有如此威望,妾身明白了!”
錢從哪來?現在大明朝廷最大的現金流來源已經不是農稅,而是逐漸轉移到了商稅這一塊。當然,包括京華在各地的礦場這一類,現在也都歸屬於商稅範疇。而這一筆最為巨大的現金財源是誰開發出來的?當然是高務實。
花到哪去?這就很複雜了,不過這個時代畢竟不比後世,大致上還是主要花在軍費、養官、科舉、治水等方麵,可以籠統看做“維護統治”。至於將來高務實還打算做一些進步改良,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由誰管錢?這題就屬於送分題。自從高務實搞定了大戶部改革,管錢的責任基本就在他這個始終兼任戶部尚書的高南寧肩上。內帑固然也管錢,可是猶如大明財政體係的改良,現在內帑雖然也不必原曆史上混得差,可是相較於大戶部而言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可以說如今這天下財權,九成在高務實之手。
高務實對日本當前各勢力的財政情況倒還比較了解,也就不打算多說,示意甲斐姬繼續往下說。
甲斐姬便道:“那麼隻要豐臣家的嫡係能夠回歸本土,豐臣公儀一時無人敢於打破,則豐臣氏的財力便依舊強大。在這種情況下,雖然豐臣氏的武力相較於前實際上下降不少,但隻要管理得法,這些力量不難補充。
然而這裡有個問題,正如此前妾身所稟,三成對家康的敵意根本無法掩蓋,一旦他認為自己能鼓動起來的力量足以壓倒家康,妾身認為他一定會跳出來生事。
由於三成本人乃是五奉行實際上的主導者,也就控製著豐臣家名義上的中樞,所以屆時他和家康其實都擁有一定的合法性——雙方都能打著豐臣的旗號來做一些事。
隻要家康找不到壓製三成的辦法,那麼這兩人之間遲早會爆發激烈衝突。這樣的話,由於東國大名在秀次被殺事件中大多受了家康的恩惠,家康很有可能以東國之力對抗三成。
倘若此時三成能有辦法捏合西國大名,讓西國主要大名站在他這一邊,那麼雙方一定會爆發戰爭!假使老爺希望讓他們鷸蚌相爭,那麼放這些在朝日軍回去也未嘗不可。”
“你倒是小心翼翼,把這兩種做法都稱之為可行,但我想你肯定已經猜到一些什麼了,對嗎?”高務實哂然一笑。
甲斐姬俯身道:“老爺說笑了,妾身怎敢揣度這樣的事。其實妾身也知道,無論現在對在朝日軍放與不放,想必演兒都是要在日本發揮一些作用的。
既然如此,那麼在妾身看來這放與不放真的就不是很重要。放他們回去,等日本內戰疲憊之後,老爺定會出手收拾局麵;不放他們回去,德川家康收演兒為養子,建立幕府之後也是演兒繼承,老爺隻要讓家康做不出什麼小動作即可。”
“這兩者之間還是很有區彆的,你應該看得出來。”高務實微微搖頭。
“是的。前者需要老爺動兵,但隻要出兵掃蕩各家殘餘勢力,今後的統治便相對容易;後者或許可以依靠大勢逼得家康為老爺所用,但這樣的話,各家大名原有的實力仍在,演兒將來或許會麵臨一些麻煩,算是有些後顧之憂,不勞兵而勞神。”
高務實點點頭,道:“所以你心裡還是更希望演兒將來能輕鬆一些,是吧?”
“這……是,請老爺原諒妾身的這點私心。”甲斐姬再次俯身道。
“你是他母親,這樣的想法無可厚非。”高務實點頭道:“同樣,我是他父親,自然也願意給他鋪就一條更坦蕩的前路。”
甲斐姬心中一鬆,卻不料高務實又道:“不過,這些在朝日軍倒也不必全剿了。家康養子這個身份對於演兒將來……也有一些用處。隻是家康現在心存僥幸,我卻不能不給他潑一盆冷水,讓他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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