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阿爾弗雷多特使不能認可木薩利的行為隻是“看家護院”,因為在特使先生的眼中,邊境軍演這種行為等同於發出戰爭威脅。
高瑞雛的“高舉和平大旗”並不能掩蓋木薩利越來越咄咄逼人的攻擊性。葡萄牙馬六甲總督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暹南地區的武裝力量堪稱強大,擁有定南警備軍第四鎮及暹南獨立守備師(鎮)兩個鎮級編製。
定南警備軍第四鎮是“定南五鎮”之一,滿編高達12700餘人,實際滿編。全鎮擁有兩個標準步兵協、三個獨立炮兵標、一個獨立騎兵標,以及兩個工兵營。
這支部隊被馬六甲總督府視為其最大的陸上威脅,因為他們是一支標準的野戰部隊,擁有數量眾多的火炮,包括京華稱之為“二號炮”的陸軍最大火炮,攻城能力可想而知的強大。
而暹南獨立守備師同樣是鎮級單位,之所以用“師”區分“鎮”,聽說是由於目前京華以鎮為標準軍隊配置,師則作為輔助力量存在——以鎮守當地為主,特彆訓練過城市衛戍、城市攻防戰等。
不過他們也擁有一定的野外作戰能力,相關的野戰訓練一樣是有的,隻是訓練強度略低於警備軍,且配備的火炮明顯少於警備軍,但他們仍可以在需要的時候快速補充“鎮”級警備軍編製。
暹南獨立守備師的人員編製略小於鎮,全師編製目前為9000餘人。其編製相比定南警備軍第四鎮要簡單得多,為兩個步兵協和兩個工兵營。
也就是說,光是在暹南地區——即馬來半島北部,京華就屯兵22000人左右。參考西班牙人在菲律賓的情況來看,當前的馬六甲總督府麵對這支大軍根本毫無勝算。
馬六甲總督在寫給果阿總督的信中悲觀地表示:“……請您了解我所麵臨的危險局麵:如果在現有力量對比不發生實質性改變的情況下不幸(與暹羅)發生戰爭,我能為葡萄牙王國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儘量保證馬六甲城不會在攻城戰爆發的當日宣告陷落。”
果阿總督對此當然十分震驚,但他也知道,葡萄牙在亞洲的主要力量集中在阿拉伯海區域和印度地區,在遠東方麵實力有限。
可是,馬六甲的地位依然十分重要,因為它是葡萄牙與包括大明在內的遠東各國各地區貿易的樞紐。中國的絲綢與瓷器,香料群島的丁香、豆蔻、胡椒、龍涎香,日本的火藥原料(沒錯,葡萄牙也在日本買硫磺)等商品,每一個都至關重要,葡萄牙根本不能放棄。
尤其還有一個很重要但極易被忽視的情況,就是葡萄牙對日本的貿易重要性與文化滲透問題。
本世紀(16世紀)四十年代以前,日本在世界上的活動範圍還僅限於亞洲,直接交往的國家隻有大明和朝鮮。
四十年代以後,他們活動的範圍擴大了,史書上有過日人曾於公元1567年同呂宋進行交易的記錄。事實上從四十年代起,他們同歐洲人的接觸就開始了。
日本天文12年(1543年),一艘原打算開往大明寧波的葡萄牙船因暴風雨的關係漂流到日本九州的種子島(後世屬鹿兒島縣),船上的葡萄牙人是日本人最初看到的歐州人。
該島島主種子島時堯(種子島是他的姓,也即苗字)用2000兩白銀的高價買得2支葡萄牙步槍,並迅即學會使用和製造它的方法。
這種新式武器很快傳遍日本各地,為戰國大名所喜愛。不久,和泉的界、紀伊的根來和近江的國友等城市便以生產槍支馳名,這種火繩槍在日本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做“鐵炮”。
槍支的使用,使當時靠使用刀、劍、長槍、弓箭等原始武器作戰的戰術為之一變,作戰主力改騎兵為步兵(日本名為“足輕”)。
如果稍稍溯源,那麼大概要從公元1510年說起,葡萄牙人在那一年侵占印度果阿之後不久,就攻占了馬來半島的馬六甲。隨之占領大部分巽他群島和馬魯古群島(香料群島),並相繼來到大明的廣州和寧波。1553年,葡萄牙逞強不成改示弱,以欺騙和行賄為手段強占大明地方官員認為“無用之地”的澳門。
葡萄牙人船隻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於日本的,1543年後陸續駛進九州港口。他們以馬六甲為中心,經營日本、南洋、大明和印度間獲利甚巨的亞洲居間貿易,把中國的生絲、綢緞、瓷器,南洋的香料(丁香、豆蔻、胡椒、龍涎香等)運進日本,從日本賺取大量白銀並運出刀劍、銅、海產品、漆器等貨物。
企圖獲得貿易利益的日本九州大名歡迎葡萄牙人來到自己領地貿易,肥前的平戶、長崎與豐後的府內(後世大分縣)等地,便成了此種所謂“南蠻貿易”的中心。
日本天正6年(1578年)葡萄牙船又進入相模的三崎,同領主北條氏進行貿易。除大名外,京都、界、博多等地商人也加入同葡萄牙人貿易的行列。天正12年(1584),西班牙的船隻也來到平戶。
在原曆史中,這些貿易一直比較順利,直到後來需要給鄭芝龍繳納過路費時才基本被荷蘭人所取代。
不過在這一世界,他們的生意很早就受到了牽製。由於京華的迅速崛起,特彆是在閩海海盜聯軍被京華艦隊一舉殲滅之後,葡萄牙人提前享受了“繳納過路費”的待遇。
但即便是要繳納過路費,葡萄牙人依然對這條貿易線保持了極大的興趣。一來是因為京華的過路費收得並不算苛刻,葡萄牙人的生意利潤又足夠大,完全沒有理由放棄。二來則是因為天主教的傳播問題。
葡萄牙船來航日本後數年,即日本天文18年(公元1549年),天主教傳到日本。第一個來到日本的傳教士是西班牙的耶酥會士方濟各·沙勿略。他於1549年到達日本後,先在鹿兒島,繼在山口、豐後傳教,也到過平戶、界和京都,兩年後離開日本。日本人稱他傳入的天主教為“切支丹”或“吉利支丹”(葡萄牙語cristao的音譯)。
眾所周知,耶酥會是當時歐洲天主教會中反對宗教改革、幫助封建統治者鎮壓人民並向外殖民的重要工具。來到亞洲和拉美各地的耶酥會士有一部分以宗教家身分充當歐洲殖民者的急先鋒,沙勿略就是這樣一個傳教士。
他在寫給本國耶酥會的信中說,他來日本傳教是“為把日本人的靈魂從惡魔手裡拯救出來交給神”,要把日本人變成葡萄牙國王和西班牙國王的“忠實臣民”。外出傳教的耶酥會士同樣也是派遣國貿易商人的先遣隊——這一點從前不久的馬尼拉談判中還有各大教團代表參加也看得出來。
沙勿略在1549年11月5日從鹿兒島寄給住在印度果阿一名神甫的信中寫道:“我把在同界通商時特彆重要的商品表一並寄來,承辦神甫們出航的人如果帶來表中所列商品的話,將獲巨量金銀。”
於是,繼沙勿賂之後,天主教傳教士紛遝而至。他們以協助大名獲得巨額貿易利益和滿足大名置辦武器的要求為誘餌,同某些大名勾結起來,使那些大名接受洗禮,成為教徒,從而獲得了在這些大名領地內傳教的權利。
接受洗禮的大名當時被稱為“切支丹大名”,如豐後的大友宗腆、肥前的有馬晴信、大村純忠等,就是最初的這類大名。
大村純忠為確保其貿易利益,在天正8年(1580年)時,竟將領地長崎及附近的茂木地區捐獻給耶酥會作為領地。這一舉動有使長崎淪為印度的果阿那樣殖民地的危險,但無人能勸他打消這種做法。
大友、大村和有馬這三個大名甚至為表示對羅馬教宗的虔敬,於天正10年(1582年)派出一個少年使節團(“天正遣歐使節”)赴羅馬,目前尚未回國(原曆史上去了八年)。
天主教的傳播從九州擴展到其他地區,此時日本農民對佛教信仰已感到失望,天主教所謂“上帝麵前人人平等”的說教,使農民得到新的精神上的安慰。
傳教士們也迎合日本風俗,穿起僧衣,在各地傳教時還開設醫院,舉辦慈善事業。至1582年前後,日本各地教徒已達15萬人,教堂200多座。信徒中除農民外,還有少量的武士和商人。
歐洲傳教士還在日本開辦教會學校,傳入先進的天文、地理、數學、航海術、造船術、西洋活字版印刷術等科技知識,以及西方的油畫和音樂。日本則用活字版印刷出版了《天主教教義》、《日葡辭典》、日譯本《伊索寓言》等書籍。
歐洲文化的傳人,使日本出現了最初的歐洲外來語,例如pen(葡語pao,麵包)、botan(葡語cotao,紐扣)、meriyasu(西班牙語medias,針織品)等。
這一點同西方文化初傳入中國時隻停留在宮廷及官員、士人手中的情形不同,這種“南蠻文化”在日本民間得到一定程度的流傳,為日本學習西歐文化奠定了基礎。
這一點甚至引起了京華內務部的關注,有一名喬裝為京華大阪所設商行二掌櫃的諜報人員曾經上報過此事,提出:“海貿同盟切掐斷南蠻貿易,並將葡人之角色取而代之,以維持同盟對日本貿易之絕對壟斷。”
數月之後,一封落款處蓋著豎長矩形“見心齋”三字印鑒的回函給了他批複:著詳查核論以報。
一共隻有七個字,卻讓此人振奮異常。因為,以京華內部的規矩而言,他這個身份上報的事情,通常回函都隻是蓋著“白玉樓畔”這四個字的印鑒——白玉樓畔,那是黑頂(內務部)的所在。
見心齋的主人是高務實,能蓋“見心齋”印鑒的也隻有高務實本人,所以這道回函是高務實的親筆,其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雖然高務實在回函中沒有表示是否同意他的判斷,但既然指示他“詳查核論以報”,那就好比指揮作戰時對探馬說“再探再報”,意味著他對收到的消息十分重視,也足夠審慎。
伊比利亞半島上的三國(卡斯蒂利亞、阿拉貢、葡萄牙)都是虔誠而堅決的天主教擁護國,葡萄牙人在日本的傳教既然如此順利,葡萄牙國內焉能容忍與日本斷開直接聯係?
或許有人會問,既然京華的力量還隻到馬來半島,並未涉足南洋群島,那麼即便馬六甲丟失,葡萄牙人無非繞遠一點,走巽他海峽而過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這一點此前在說洋流問題時其實已經說明了原因——該處洋流是從巽他群島向正西方向往非洲中部而去的,葡萄牙人如果走巽他海峽相當於逆流而上。
而且從風向來說也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逆風,這兩個不利因素對西洋軟帆船來說可真是痛苦的煎熬,航行危險性也提高了很多,完全不符合商業航行原則。
對於葡萄牙人而言,最好的情況當然是保持馬六甲及周邊地區整體形式不變。如果不能的話,在軍事力量不足以對京華說“不”的情況下,那也隻好退而求其次,關鍵是要能確保馬六甲海峽航線不會被隨意切斷。
也就是說,葡萄牙需要一份條約來保障自己的遠東航路暢通,而這正是阿爾弗雷多此次前來定南的使命所在。
佩德羅船長已經證明了他是一位中國通,其坦誠和智慧都獲得了阿爾弗雷多的肯定,因此阿爾弗雷多思考過後,將這些情況告知了佩德羅,並希望他誠懇表達自己的看法。
佩德羅對這個消息不算特彆意外,雖然葡萄牙在阿拉伯海區域和印度常常以強硬的麵貌示人,但鑒於葡萄牙本身是個人口稀少的小國,所以他們也不是一味強硬,至少相比於卡斯蒂利亞人而言,他們的手段要靈活得多。
在某些需要示弱的情況下——比如當年輸掉對大明的小規模戰爭之後,他們甚至能偽裝得十分可憐,擺出一副乞求對方憐憫的模樣。
事實也證明了他們這一套辦法對大明帝國這個“天朝上國”來說頗為有效,既然如此,佩德羅認為隻要照舊行事就是了。
“示弱麼……”阿爾弗雷多皺眉道:“為了王國的利益,我不介意說出一些違心的讚美之詞,甚至低聲下氣地請求對方恩賜。但是佩德羅,你能肯定高孟男閣下能夠代表京華公司與我們簽訂一份具有保障性的合約麼?”
“特使先生,我不清楚高孟男閣下的簽字是否一定有效,但我想,如果您仍不放心的話,可以要求——哦不,是請求——請求黃芷汀女爵閣下來簽字。
據我了解,她曾經代表京華公司與暹羅國王摩訶·坦馬羅闍陛下簽訂了一份《黃芷汀條約》,該條約實際上將京華公司置於暹羅國王之上,使京華公司成為暹羅的王上之王。
據此,我認為既然她有權簽訂如此重要的條約,其在京華公司內部,或者說在高務實閣下麵前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這也就意味著,她同樣有權簽訂一份被京華公司承認及切實遵守的馬六甲通航條約。”
“您說的有道理……”阿爾弗雷多似乎並無多少欣喜,反而有些情緒低落,垂下頭,小聲道:“但這意味著我們或許要將至關重要的馬六甲城拱手相讓,並將航行順利的希望寄托在京華公司能夠遵守協議之上。老實說,我對此很不喜歡,也很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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