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大珍寶船艦隊的指揮官名叫佩德羅·德·席爾瓦,從名字就能看得出來他是一名貴族軍官。
他的父親是卡斯蒂利亞王國(西班牙主體王國與殖民帝國本體)的托爾多亞侯爵,他是其父的第三個兒子。按照此時歐洲的傳統,他很早就進入軍隊服役,一開始在騎兵部隊,但沒多久便轉入海軍,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發財生涯。
托爾多亞是卡斯蒂利亞王國西北部的一處城鎮,緊臨後世因為某支球隊而出名的西班牙西北重鎮拉科魯尼亞。
不過,卡斯蒂利亞王國的西北部雖然緊鄰大西洋,卻並不算富裕——此時西班牙的發達地區主要在東部地中海沿岸(但大多不屬於卡斯蒂利亞而屬於阿拉貢共君王國),以及中部首都地區和南部塞爾維亞港附近),故而席爾瓦家族雖然頂著侯爵頭銜,其父卻沒有多少餘錢給佩德羅,隻能讓他自己謀生。
托爾多亞侯爵對他的支持主要在於“安排工作”,他被任命為新西班牙總督區的一名鎮長,該地位於後世的古巴島東部,名叫巴內斯。
佩德羅在巴內斯的工作還算愜意,他在那裡顯然是人上人,還擁有自己的海景“彆墅”和幾名印第安情婦。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鎮子裡的印第安平民實在太過窮困而沒有什麼油水可刮,他恐怕不會有興趣再次回到海軍。
總之他最後依舊回到了海軍,並成為大西洋航線上的一名大蓋倫珍寶船船長。隨著英國佬的公開海盜(持伊麗莎白女王私掠證的)越來越多,大西洋航線上的珍寶船隊危險程度與日俱增。
這引起了托爾多亞侯爵的擔憂,於是在老頭的活動下,佩德羅在去年如願以償地調到了“馬尼拉航線”。甚至在金錢的魅力下,他還成為了艦隊司令。
這可不容易,畢竟……並非隻有明末的山東官員給遼東送物資會出現“漂沒”,西班牙人往馬尼拉送白銀也是會“漂沒”的,差彆隻是後者漂沒的部分比明末的山東官員少得多。
“少得多”說的是比例,但考慮到西班牙人往馬尼拉送的貨物至少90%是白銀,這個漂沒就很厲害了。托爾多亞侯爵為此雖然花了一大筆錢,誰知道一年就回了本。
這樣的收入也給了佩德羅司令極大的工作動力,以至於這一趟從阿卡普爾科(新西班牙總督區南部臨太平洋的港口,“馬尼拉大帆船貿易”的美洲起始點)出發之後,佩德羅一路都在催促“快點,快點”。
也正是由於這種心態,一開始他發現“左翼輕騎兵”號尾隨甚至伴航之後,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畢竟今年他們來馬尼拉,本就因為新西班牙總督區被抽調了不少力量回國參戰而耽誤了一些時間,如果再不動作快一點,回程的時候就有可能遇到不太妙的風向和氣候了。
[注:解釋一下“馬尼拉大帆船貿易”,大帆船通常於每年六月乘西南季風自馬尼拉啟航北上,至北緯45°~42°水域,順北太平洋上的“黑潮”東行,抵達阿卡普爾科港,行程萬餘海裡,曆時約6個月。
回程係順洋流直航,僅需三個月。去程把中國、印度、波斯、日本等國的絲綢、瓷器、漆器、棉布、象牙、地毯、茶葉等商品以及菲律賓的織繡、珍珠、木雕等從馬尼拉運送到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港,銷售於墨西哥及西屬美洲各地,並轉銷西班牙本土。
回程主要載運西班牙銀元、銅、可可等。大帆船貿易由西班牙王室獨占經營,故這支大珍寶船艦隊的司令是西班牙海軍軍官。]
已經耽誤了將近一個月,焦急的佩德羅司令雖然不打算理會這條“中國船”。然而他卻也沒料到這條“中國船”會反過來炮口命令用他停船待查。
這顯然是絕對不能接受的,因為這幾條船上有價值高達106萬比索的美洲白銀,相當於大明的庫平銀約85萬兩,還有一些其他貨物。
佩德羅司令心裡透亮,這85萬兩白銀換來的大明貨物,拉回阿卡普爾科能賣到630萬比索左右——沒錯,六倍的利潤!
這麼巨大的一筆財富,你說停船檢查我就配合你停船檢查?萬一你搖身一變成了海盜,我就算隻損失了一條船,我這司令官怕是也乾到頭了啊!這又不是打仗,損失是必然現象。
至於說那高高飄揚的書劍旗,佩德羅司令的確認識,心裡也不認為有哪家海盜能開出這麼一條標準軍艦且掛著這麵旗幟,但是怎麼說呢……當慣了殖民者的人看誰都不像好人,哪怕一直以來看著像是好人,那也隻是因為他們認為暫時扮演一下好人角色會更有利罷了。
在佩德羅眼裡,這個世界上無所謂好人或壞人。正如同有句話說的,男人的忠誠隻是因為背叛的代價太高昂,女人的忠貞隻是因為受到的誘惑不夠強。
所以佩德羅第一時間下令,驅逐這條該死的明艦,如果他們敢反擊,那就打敗它!
不過,艦隊的副司令兼旗艦“聖安東尼奧”號艦長多明戈·紮巴爾布魯·德·埃切瓦裡對此命令提出了異議,他說道:“司令官閣下,我認為我們隻需要驅逐這條膽大妄為的中國船隻就行,不必要與它發生直接的軍事衝突。”
“哦?埃切瓦裡艦長,你為什麼持這樣的態度?難道是認為我們的實力不足以完成這樣的任務嗎?”席爾瓦司令問道。
“不,我這樣說並不是出於艦隊是否能完成這一命令而考慮,我隻是認為我們並沒有充分的理由去做這件事。”
埃切瓦裡正色道:“我們出發之前,卡斯蒂利亞與英格蘭之間的關係已經下降到了冰點,戰爭實際上已經爆發了。我認為此時此刻說不定我們的軍隊已經去了英格蘭,或者已經在前往英格蘭的路上。
你知道的,司令官閣下,隨著去年教宗陛下絕罰伊麗莎白的聖詔頒下,我們的天主教國王腓力二世陛下必然會響應教宗陛下的號召,對英格蘭發起聖戰。
當然,我本人完全支持陛下這一必然的舉動,信仰衝突問題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避免,其解決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戰爭——異端甚至比異教徒更該下地獄!”
實際上埃切瓦裡說到了英西戰爭的一個導火索,或者說其爆發的基本理由。
英西戰爭的起因,最早要追溯到本世紀前中期。當時的英國正進行著宗教改革運動,推翻了天主教的地位,繼而扶持新教勢力並使其成為國教。英王亨利八世的行為立刻激起了羅馬教廷的不滿,但英王卻對此不以為然。
1534年,英國通過了《至尊法案》。該法案規定,從此英國國王的地位和權威將淩駕於教會之上,且擁有任命神職人員的權力。在此之前,神職人員的任命權一直掌握在羅馬教宗的手中。自此,英國教會便再也不服從羅馬教宗的控製,進而依附於英王。
1558年,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的妻子、英格蘭及愛爾蘭女王瑪麗一世(她在英國複辟了天主教)去世,由於死後無嗣,其妹妹伊麗莎白一世繼位。
1560年,腓力二世以英國背叛天主教為由,以各種手段乾涉英國內政,甚至意圖左右英王的人選。與此同時,因新加冕的英王伊麗莎白一世大力推行和發展新教,更是激起了羅馬教宗的不滿,甚至一度宣稱伊麗莎白一世的英國國王之位是非法的。
英國在大力發展新教的同時,也在同步對外輸出新教,目標即為荷蘭(尼德蘭)。荷蘭原本一直處於西班牙的控製之下(腓力二世的父親查理五世通過繼承得來),是後者重要的稅賦來源地。但自1581年開始,荷蘭就宣布脫離西班牙的控製,進而成立尼德蘭聯省共和國。
本質上來說,腓力二世乾涉英國有一定的法理基礎,即他是英國前女王的丈夫,是當時英格蘭王國的共治國王(儘管他並不長期呆在英國,瑪麗在世時他也不愛搭理英國事務)。但英國在伊麗莎白一世繼位後向尼德蘭地區輸入新教,則實在毫無法理依據,的確可以稱得上腓力二世所說的背叛天主教了。
而且,西班牙和尼德蘭之間的事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當算得上是“內政”。英國對本就信仰天主教的荷蘭輸出新教,當然會激化與西班牙之間的矛盾。久而久之,英國和尼德蘭的關係愈發密切,同時與西班牙的關係則越來越糟糕,也就不奇怪了。
在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大事,伊麗莎白的表侄女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不是腓力二世的老婆那個瑪麗一世)因信仰天主教,被腓力二世與天主教會認定是正統英國女王。
1567年,瑪麗因貴族叛變而遭到囚禁,並被迫將蘇格蘭王位讓給她的幼子詹姆斯。驚險逃脫後,她迅速逃往英格蘭,卻又被姑姑伊麗莎白囚禁。此後直至瑪麗過世的二十年間,伊麗莎白與詹姆斯的敵對者仍然不停地籌劃將瑪麗推上英蘇二國女王的寶座。
而利益方麵的衝突也日益嚴峻,英國在西班牙大陸、美洲及大西洋的私掠行為(西班牙視其為海盜)嚴重影響西班牙的王室收入。
英國的跨大西洋奴隸貿易——由約翰·霍金斯爵士於1562年發起——獲得伊麗莎白的支持,其無視西班牙政府控訴霍金斯在加勒比地區西屬殖民地的貿易實已構成走私,更是讓西班牙對英國視如仇寇。
1568年9月,一支由霍金斯與法蘭西斯·德雷克爵士領導的奴隸買賣遠征隊遭到西班牙突擊,造成數艘船艦於墨西哥韋拉克魯斯沉船,即聖胡安戰役。
這場交戰使英西二國關係迅速惡化,翌年英國便扣押了數艘西班牙派遣至荷蘭支援軍隊的珍寶艦隊。德雷克與霍金斯則加強私掠以突破西班牙在大西洋貿易的壟斷。
為達成宣揚新教的人生宗旨,伊麗莎白提供法國宗教戰爭與荷蘭革命的新教勢力援助、對抗西班牙。與此同時,腓力二世則大力壓製新教的傳播,資助法國戰爭的天主教聯盟、支持愛爾蘭的第二次德斯蒙德戰爭(1579年-1583年),擁護愛爾蘭天主教徒反抗伊麗莎白。
1585年,伊麗莎白與荷蘭簽訂楠薩奇條約,同意供予人力、馬匹與津貼。腓力二世將此視為伊麗莎白對西班牙的宣戰。
戰爭實際上於1585年就已經爆發。德雷克駛往西印度群島,在聖多明哥、卡塔赫納、佛羅裡達州的聖奧古斯丁進行劫掠。英國投入了這場後世被稱為“八十年戰爭”的戰爭之中,站在早先宣布脫離西班牙統治而獨立的荷蘭新教聯邦即尼德蘭聯邦一方。
腓力二世決議入侵英國,但1587年4月德雷克炸毀37艘在加的斯港口的西班牙船艦後,入侵計劃隨之受阻。
同年2月8日,伊麗莎白一世處決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觸怒了歐洲的天主教徒。她的英國王權(指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按照她的個人意願,傳交予腓力二世——簡單粗略的說,也就是表侄女把自己繼承英國女王的權力讓渡給了姑父。
7月29日,腓力二世獲得教宗認同,推翻伊麗莎白一世在英國的統治;同時,教宗庇護五世下達破滅令,將伊麗莎白逐出教會,並安排任意人選接掌英國王權。
所以這場戰爭實際上是宗教導致而利益交織其間的一場戰爭,不過在西班牙這個宗教氛圍極濃的國度中,大家說起這場戰爭的時候都一定會把宗教因素說得仿佛是唯一緣由一樣。
既然擺出了宗教因素,席爾瓦司令隻好先順著他的話道:“沒錯,我認可你的判斷,也讚賞你的虔誠……可是,這與我們要不要打敗麵前這艘中國戰艦又有什麼關係呢?”
“司令官閣下,馬尼拉大帆船貿易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能為王國帶來利益,對於這一點,想必您一定是明確了解的。”埃切瓦裡稍稍一頓,繼續道:“那麼既然如此,我們作為王國海軍的一員,就需要時時刻刻站在王國的利益上考慮行動。
比如說對方這艘船,雖然我也很詫異它為何表現得如此怪異,畢竟我們過去這些年從來沒有與他們發生過海上衝突——除了您知道的那一次之外。但是,既然現在它有這樣的舉動,那麼我們稍作回應,將其逼退是說得過去的,但倘若真的形成戰鬥,我認為並不符合王國的利益。”
“你是擔心中國人因此不來菲律賓與我們進行貿易了嗎?”席爾瓦搖頭道:“我認為不會。中國人對白銀的渴求遠遠超過了我們此前的預計,我不認為他們會因為一次小小的戰鬥就放棄這麼多白銀。”
“您說得沒錯,司令官閣下,中國人對白銀的渴求的確讓人驚訝,但在我看來,恐怕還是我們對他們的需求更多。”
埃切瓦裡歎了口氣,道:“貿易額、利潤這些東西您已經很熟悉了,無須我來重複說明。我想說的是,王國對英格蘭的戰爭恐怕並非一時半會兒就能決出勝負的——我是指,即便無敵艦隊擊敗了英格蘭人,陸軍登陸英格蘭本土,這場仗也遠遠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簡單。”
“英國人在百年戰爭中就已經表現出了驚人的韌性,而我在出發前獲悉,我們的無敵艦隊雖然足夠龐大,但其實所載的陸軍士兵隻有8000人,加上可以下船進行陸戰的水手,也最多不會超過兩萬。
英格蘭人會被兩萬人打敗嗎?他們也許會吃一些苦頭,但恕我直言,要靠著不到兩萬人使英格蘭屈服,恐怕並不容易。”
席爾瓦皺眉道:“我們可以加派援軍。”
“錢從哪來呢?”埃切瓦裡一攤手:“現在王國的財政狀況您還不知道麼?這次出征要不是教宗陛下慷慨地恩賜,特許我們可以從卡斯蒂利亞的教產中征收那筆戰爭稅的話,現在恐怕都根本出不了兵。而即便如此,國王陛下依舊再次欠了熱那亞一大筆錢。”
席爾瓦有些不耐煩地道:“所以,您認為現在我們比中國人更缺錢,因此即便他們如此挑釁西班牙海軍,我們依舊要忍氣吞聲,隻為了不影響這一年近千萬兩比索的利潤?哦,對了,王室在其中抽稅20%,所以實際上國王陛下能拿到的隻是兩百萬比索。”
“兩百萬比索還少嗎?”埃切瓦裡苦苦相勸:“國王陛下或許不怕損失兩百萬比索,但我想,即便富有四海,他也不願意損失一個一年就能創造兩百萬比索財富的長期生意。”
席爾瓦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無奈道:“好吧,好吧,埃切瓦裡艦長,你說服我了,我決定……”
“砰!”
“砰!砰!砰!砰!砰!”
一連串的炮聲打斷了席爾瓦司令的話,他先是一怔,繼而大怒吼道:“怎麼回事?還沒到射程之內,是誰開了炮?”
從外頭跑進來的大副回答他的話,讓他和埃切瓦裡同時呆住了:“報告,司令官閣下,是中國戰艦搶先開炮校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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