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現在身為外廷臣子,和當初做太子伴讀以及觀政的時候就不同了,想見已經交權給了皇帝的慈聖太後並不容易,因此第二日白天當值的時候他就派人聯係了潞王那邊,下值之後便去潞王府與朱翊鏐見麵。
高務實對朱翊鏐本身倒也談不上有什麼惡感,畢竟他們兩人見麵的機會並不多,偶爾見麵又多半是朱翊鈞也在場的情況下,自然都是“禮尚往來”的狀態,雙方都很客氣。
反而朱翊鏐對高務實倒是觀感不錯,或許是因為朱翊鈞誇得多的緣故,潞王殿下一直認為高務實乃是天下奇才,若不是肯定沒戲,他還真希望高務實能做他的潞王府長史才好。
因為這樣的心態,當高務實派人送來拜帖的時候,潞王殿下興奮得一蹦三尺高,把王府上上下下的屬官全叫了過來訓話,讓他們切實安排好晚上的接待。
王府屬官都是些沒背景的官兒,就像當初在裕王府當差的高拱和張居正一樣,基本都是些邊緣人物,潞王府中偶有一兩個實學派和心學派的官員,也都是出於“為策萬全”而安排進去的人物,但也同樣是地位不高的那種。
這一堆邊緣人物得知高宮保要來拜訪,哪裡還需要朱翊鏐囉嗦,一個個早就乾勁十足了,就指望給高宮保留個好印象,將來要是有機會被他保舉,一兩句話之間就能讓自己脫離王府這個火坑。
王府官地位一般,升遷又沒戲,一貫不是官員們想去的地方,除非那種混吃等死型的官員,否則基本不會有主動想要做王府官的。
隆慶當年算是半個意外,高拱、張居正、陳以勤等人的水平倒是都不差,之所以說是“半個意外”,則是因為嘉靖帝雖然不肯立太子,但他心裡其實還是有所準備的。嘉靖知道萬一裕王或者景王將來繼承大寶,身邊熟知的官員卻都是一群飯桶的話,那就沒法玩了,這皇帝肯定被朝臣玩得團團轉。
因此,不立太子歸不立太子,但對裕王和景王的屬官,嘉靖還是很費了些心思的。
但眼下的潞王則不同,他出閣讀書的時候朱翊鈞已經掌權了,而朱翊鈞是他的哥哥,又不是老爸,當然不會考慮培養弟弟的政治水平,因此對於王府官的選拔就沒太在意能力,考慮的都是所謂品行——換句話說,你們把朕這弟弟忽悠得老老實實的就行了,能力培養什麼的那都不重要。
畢竟是靖難以後的王爺嘛,不需要什麼能力,隻需要乖乖的就好。
說起來,崇禎聖君之所以是曆史上那般表現,很可能也和這一點有莫大的關係——瞧瞧他那治理水平就知道,各個方麵都完全是被忽悠瘸了的表現。
隆慶帝當時的治政水平本身也一般,但架不住他有個好老師,而且自己也慢慢摸索到了一些關鍵,所以他在臨死前的一段時間裡曾經教導朱翊鈞,大意就是說治理天下隻要找準了對的人,讓他們去搞就行,至於皇帝本人,隻需要抓穩廠衛和軍權就行了。
眼下的潞王沒有好老師,一群可憐巴巴的王府屬官隻想巴結好高宮保,以求萬一得到他的賞識,讓自己能夠脫離苦海,因此彆的不說,對晚宴還是非常用心的。
潞王畢竟是“諸藩觀瞻”,又有個疼他的母後,因此政治上雖然沒什麼發言權,但經濟待遇比裕王當年就強了十倍還不止,搞個接待工作還是可以搞得有模有樣的。
這一來,高務實趕到潞王府的時候就對王府的隆重其事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幾乎是列隊歡迎自己的王府屬官們,又看了看明顯搞了臨時“大掃除”、隻差沒有張燈結彩的王府,心裡慢慢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當著眾人的麵,高務實馬上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把王府屬官挨個誇獎了一番。似乎這批人比朝廷上當班當值的袞袞諸公都要能乾一般,聽得大夥兒眉開眼笑,就差抓耳撓腮了。
為了迎接高宮保的大駕,潞王殿下也很是費了些心思,甚至在征求了長史等人的意見之後,他居然大開中門,親自恭候在王府的大門外迎接,把高務實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從轎子裡下來連連自責。
嗯,這是沒法子的事。潞王殿下可以禮賢下士,他高某人可不能順著杆子往上爬,今天這會麵本來就是公開的,他要是敢這麼做,明天就要被人罵到臭大街。
為什麼?因為朱元璋定下的規矩擺在那兒,親王的尊崇“下天子一等”,遠遠高於各種朝臣。不管他朱翊鏐有權無權,至少這份尊崇是不能被無視的。
起碼表麵上不能。
兩人客套了一番,朱翊鏐喜滋滋地親自引著高務實入府,兩人到了偏廳落座,王府長史等人也跟著伺候在一旁。
這是規矩,高務實知道,不過這規矩有點麻煩,因為高務實今天要找潞王說的事,在沒有確定下來之前,最好不要流傳出去。
“皇上常常在小王麵前稱讚高宮保忠滿乾坤、才冠天下,小王一直希望能得到高宮保的教誨,不想今日終於得償所願,真教小王歡喜之至。”
高務實自然先謙虛了一番,然後才問道:“今日臣來拜見殿下,是想問一下景王遺業相關的問題,不知道殿下是否方便一敘?”
“哦,景王遺業的事呀。”朱翊鏐的政治經驗果然不豐富,“表演水平”也不到位,高務實一眼就看出他目光閃動了一下。
不過朱翊鏐還是很快回答:“這件事小王了解得也不太多,不知道高宮保具體要問些什麼?”
兩人似乎都跳過了“景王遺業關你高務實屁事”這個問題。畢竟他雖然是戎政侍郎,但卻有另一個身份:實學派的實際掌舵者。
也就是說,他今天問的話和表的態,不見得隻是代表他個人來了解,很可能代表的是整個實學派官員在這件事上的態度。
高務實不想多耽誤,直接問道:“殿下可知道景王遺業具體有哪些、值多少,以及它能給殿下帶來何等樣的收益?”
朱翊鏐眼光中閃過一抹謹慎,小心地道:“這個嘛……戶部還沒有拿出具體的條陳來,小王並不是很清楚。”
這個答案高務實並不滿意,追問道:“大概情況也不了解麼?殿下,恕臣冒昧,這個問題非常重要。”
“啊,這……”朱翊鏐稍稍遲疑了一下,看了長史一眼,可惜長史馬上把目光垂下了,一點表示也沒有。
朱翊鏐又看了看高務實,在他的目光之下,隻好乾咳一聲,道:“呃……大致上,小王聽說至少應該有四萬頃良田?”
高務實心裡一翻白眼:你特麼在做夢呢?四萬頃這個數的確天下皆知,可你說四萬頃全是“良田”,莫不是把老子當白癡?
他嗬嗬一笑,淡淡地道:“臣帶著誠意而來,希望殿下也以誠意待臣。”
朱翊鏐果然臉色一變。
高務實這話,說起來有些逾越了。
不過,高務實的厲害他是知道的,朱翊鏐還真有些怵他。因此他擠出一絲笑容,略顯尷尬地道:“高宮保言重了,小王豈敢慢待高宮保的誠意?不過高宮保所問之事小王確實不是很清楚,不知道高宮保這邊是不是有更詳細的情況能夠告知小王?”
高務實假意沉吟了一下,然後道:“具體的那些東西說起來也挺麻煩,要不然臣直接告訴殿下一個數目如何?”
“什麼數目?”朱翊鏐問道。
“景王遺業即便全部實數,每年可以帶給殿下的收益數額。”
朱翊鏐愕然道:“高宮保連這都知道?”
高務實淡淡地道:“殿下應該知道,京華還是挺擅長算賬的。”
哦,京華……難怪。
朱翊鏐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然後沉吟道:“既然如此,便請高宮保見告。”
高務實道:“尋常年景之下,景王遺業按全部實數來計算,每年大概能給殿下帶來五萬三千四百二十七兩銀子的收益。”
朱翊鏐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呼吸都有些急促了:“這麼多?”
誰知道高務實卻沒搭理他,而是繼續道:“倘若這一年,遺業所處的各地皆是風調雨順,則這個數目還能有些增長,其收益大概能上升到五萬七千多兩銀子。”
接近六萬兩,而且是年收益,這的確很高了。因為景王遺業是以田產、礦產乃至於漁獲等收益為主,肯定不能去和海貿比盈利能力。
此前一直都有說種田的收益其實非常差,通常一畝地買下來,單靠種田本身來“回本”的話,即便風調雨順也要三十年以上,景王遺業一年能有將近六萬兩的年收入,的確已經非常了得,難怪朱翊鏐吃驚。
不過朱翊鏐還是吃驚得太早了些,因為高務實下麵的話馬上讓他更吃驚了。
高務實歎息著,搖頭道:“恕臣直言,景王這些產業看起來倒是龐大,不過盈利水平實在太差了,若是臣名下有這麼些產業的話,肯定要想方設法趁早脫手賣掉。”
朱翊鏐整個呆住了,愣了好半晌才問道:“這……這是為何?一年五六萬兩銀子還算盈利太差?”
“當然,太差了。”高務實一臉惋惜地道:“景王這些產業,若算全是實數,那它的總價值大概能有一百六十萬兩銀子……殿下,一百六十萬兩的本錢,一年居然隻能賺不到六萬兩?嘖嘖。”
高務實輕哼一聲,一臉鄙夷地道:“京華下屬的各大掌櫃、主管,無論是哪一行哪一業,如果臣給了他們一百六十萬兩的本錢,他卻隻能給臣每年六萬兩的收益,哈……第二年他就彆想再吃京華的飯了。”
朱翊鈞吃驚地道:“啊,這,這不是已經賺了不少了嗎?”
高務實搖頭道:“三十年才能回本的買賣,也叫賺了不少?殿下,恕臣狂妄,若是京華用這樣的速度賺錢,您覺得今日之京華,能有多大的規模?一個京華香皂廠恐怕就要打住了吧?”
呃……好像也是這個道理?京華香皂廠早年的投入好像隻有幾千兩,現在也就搞了十幾年而已,按照這個盈利速度來說,它現在能有幾萬兩的規模就不錯了啊。
可實際上呢?京華香皂廠的分紅他是有些了解的,按照那些勳貴們的說法來算,整個香皂廠每年的盈利好像都應該超過十萬兩了啊!
超過十萬兩……
朱翊鏐忽然眼睛都紅了,一個京華香皂廠居然比本王將來的產業還要賺錢?這世道到底怎麼了啊?本王不是諸藩之首嗎?不是諸藩觀瞻嗎?怎麼本王會這麼窮?
高務實仿佛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此時恰好又說話了:“哦,對了,京華香皂廠現在的總本,大概也就值個四十萬兩左右,最多不會超過四十五萬兩——臣是指如果變賣的話。”
朱翊鏐立刻瞪大了眼睛:“不會吧?京華香皂廠這麼便宜?”
高務實嗬嗬笑了起來,道:“這是按總本的價值來算,但並不代表臣會賣它呀。”他頓了一頓,解釋道:“總本是總本,盈利是盈利。殿下,正因為香皂廠總本不高但盈利頗佳,所以臣才不可能賣它,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啊,那當然,這樣一隻下金蛋的雞,傻子才會賣掉嘛。
朱翊鏐連連點頭。
高務實笑道:“所以啊殿下,這麼一對比來看,景王遺業一百六十萬兩左右的總本,一年居然隻能賺五六萬兩——就按六萬兩算,它不也是個沒用的?要換了是臣,早就直接變現,拿這錢去做其他事了,乾點什麼不比這個來錢?”
“是是是。”朱翊鏐連連點頭:“這玩意來錢真是太慢了……誒等等,不對不對。”
高務實問道:“怎麼不對?”
朱翊鏐很沒形象的撓了撓頭,皺著眉頭道:“一百六十萬兩拿在你高宮保的手裡當然能賺大錢,可……這個,這個……小王卻不會啊。”
高務實哈哈一笑:“殿下,您覺得您不會這些,可這很重要嗎?您想想看,成國公、英國公他們,難道就很會這些嗎?”
朱翊鏐愣住了,遲疑道:“哦?也是啊,他們應該也不會啊……”
沒錯,大家都不會啊,可憑什麼你們不會做生意也能賺錢,到了本王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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