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一帶商戰驟起,京師的風波倒是大致過去了,至少是恢複了表麵上的和諧。
王家屏對於自己的意外入閣表現得比較淡定,依然堅持自己做人做官的原則。即便他已經從自己的渠道得知了此次入閣是高務實所推動的,卻也沒有跑過去向高務實道謝。
高務實也懶得計較,反正他早就知道王家屏這人比較擰巴,能夠頂了潘晟的位置入閣,本身也就是個妥協的結果。
再說高務實也不著急,王家屏一個山西人,就算在內閣表現得不偏不倚,他也得不到心學派的真正認可。況且心學派的官員除了最上層的幾個人之外,其他人也談不上有多少全局戰略思維,搞不好還會莫名其妙地針對王家屏,到時候王家屏就知道誰能依靠了。
當然,王家屏自己也知道現在朝廷就是實學、心學兩派之爭,他一個無依無靠的空頭閣老怕是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再加上自己剛剛入閣,很多“業務”都還需要一個熟悉過程,因此倒也沒有怎麼冒頭,暫時隻能算是充當一個舉手工具。
至於申時行那邊,或許是這次事情給了他一些震動,這位上台不久的元輔也收起了前段時間渾水摸魚的心態,開始變得小心起來,在內閣裡處理事情也會象征性地多征求張學顏和吳兌的意見。
整體來說,朝廷已經算是度過了張四維突然丁憂而帶來的混亂期,重新進入正軌。
一時間,大家都沉靜了下來,惟獨高務實與過去無異——他既沒有突然搞得跟銷聲匿跡一般,也沒有刻意高調、處處露臉,而是秉承他一貫的風格: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作為協理京營戎政的兵部左侍郎,高調做事當然隻能是有關京營的事。
在接下來兩三個月的時間裡,高務實主要做了兩件大事。一是京營成立了一個很新鮮的組織:“京營生產建設兵團”;二是禁衛軍初步完成了預定編製。
說來慚愧,高務實這個“禁衛軍締造者”居然再次做起了甩手掌櫃,從募兵到安頓,從安頓到訓練,他全部丟給了禁衛軍第一任司令戚繼光。至於他自己,則隻是“打打下手”——好吧,簡單的說就是負責提供錢。
當然,這錢肯定不是高務實自己出,他是負責幫禁衛軍搞到錢。
搞錢有兩條門路,一條是找“上頭”要,另一條是自己掙。
但高務實決定雙管齊下。
所謂找上頭要,實際上兵部本身就是禁衛軍乃至於京營的“上頭”,但兵部的錢是從戶部撥過來的,是以歸根結底,這筆錢主要得去和戶部扯皮。
按照一般理解,戶部是實學派的大本營之一,戶部尚書沈鯉更是高務實的師兄,要錢這種事應該比較好辦才對。
但其實不然,這筆錢並不好要。
屁股決定腦袋這個道理在哪都說得通,沈鯉雖然是實學派出身的重臣之一,但他既然做了戶部尚書,就不可能不為自己掌握的衙門考慮。雖然今年滇緬之戰所帶來的經濟壓力被高務實用滇戰寶鈔等手段消除了不少,但眼下朝廷的收支情況依然很緊張。
此時兵部忽然提出要錢,他作為戶部尚書當然要慎重,不能因為你是我實學派內部公認的“未來魁首”我就要無條件聽你安排——我這裡要是出了大紕漏,責任可還是我沈某人來擔的,我總不能倒在入閣前的最後一關上。
即便是給足了高務實麵子,又得到高務實的保證說戶部要真是有事,我高務實絕不袖手旁觀,但沈鯉最終也隻拿出十二萬兩銀子來,並且首批到位的隻有八萬兩——這筆錢是用來給禁衛軍更換武器裝備的。
京營的武庫其實聽起來挺不錯,畢竟之前各種換裝都是把京營排得很靠前的,但聽起來是一回事,真實情況又是另一回事。
高務實親自查驗了京營的武庫之後才知道,除了近幾年從京華直接購買並調撥給京營的武器裝備還“尚可一用”之外,以前的武備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那其中的數目倒沒有太大的不對,至少勉強讓人可以對得清賬,可保養水平就著實令人瞠目結舌了——有些鎧甲已經爛得拿手一提甲片嘩啦啦掉一地的程度。
至於武器的保養水平,那也差不多,比如說高務實親自查驗的至少四萬把雁翎腰刀就鏽蝕得能不能砍柴都要打個巨大的問號。
這種玩意兒高務實怎麼肯拿去給禁衛軍用?所以這些基本裝備差不多全部要重新采購。結果一算賬,就算暫時不給禁衛軍多少備用武器和裝備,僅僅六萬人的換裝就要差不多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現在肯定拿不出來,所以高務實隻好自己破費了一下,上疏給朱翊鈞說兵部打算先賒賬從京華火槍廠和京華火炮廠拿一批軍火,分兩年或三年付清,京華此次不收利息。
朱翊鈞倒是挺感動的,當天就批準了,誰料大明朝的言官生怕自己被忽視,居然一下子跳出來四五個科道官上疏彈劾高務實,說他這麼做是以權謀私。
按照他們的說法,京營的武備是天底下最好的,即便新練禁衛軍也大可夠用,畢竟禁衛軍才六萬人,以過去四十多萬人的武備來武裝區區六萬人,怎麼可能不夠?怎麼可能還需要再次購入?因此這裡頭肯定是高務實動了手腳,他是為了給京華的軍工招攬生意。
如此指責一位立過重大軍功的文官重臣,按理說當然需要確鑿的證據,但大明朝的言官並不需要,因為他們“風聞奏事”,隻需要說自己“聽說”京營武備充沛就行了,實際情況什麼的……那不歸他們管。
高務實隻好上疏請辭,同時自請皇帝派員徹查,順便把自己關在見心齋“不予視事”。
朱翊鈞對高務實的態度那可比對潘晟好太多了,在收到高務實的請辭之後當場就發了火——“上震怒,禦文華殿,召諸大學士至,斥言路放縱,毀謗重臣,論罪當誅。姑念祖宗有製,今且權寄彼等人頭於項上,俱降三級外任。倘再有不知收斂者,不問今居何職,皆流三千裡。”
朱翊鈞這一通火發得有些大,尤其是幾個用詞顯得殺氣騰騰,“論罪當誅”、“權寄彼等人頭於項上”、“不問今居何職,皆流三千裡”。
回想一下,自從今上繼位以來,這好像是對言路最嚴厲的警告了。
於此同時,朱翊鈞也下旨溫言勉慰高務實,在先誇了高務實一大通之後,要他“即出視事”。
但高務實還是得照大明朝慣有的劇本演,因此還是繼續上疏以求皇上徹查,同時繼續留在家中“讀書自省”。
朱翊鈞沒法,也隻好繼續配合演出,再次下旨溫言勉慰,也再一次要求他“即出視事,切莫負朕衷心之望。”
這下子戲就演到位了,高務實正式回到兵部“視事”,同時請梁夢龍以兵部尚書名義行文,“打白條”給京華兩大軍工廠調撥槍支火炮,補足禁衛軍所需(在高務實的要求下,禁衛軍的火器化程度相當高)。同時又拿真金白銀找王家的兵工廠購入一批新的罩甲、棉甲等物,勉強算是湊足了禁衛軍當前所需。
這樣一來,禁衛軍的武備問題算是初步得到了解決,但是養兵的錢就沒了著落,於是高務實又打起了京營的主意。
對於世代管理京營的這批勳貴,高務實現在已經了解很深了。這批人基本上沒有什麼建功立業之心——因為他們建功立業也沒什麼鳥用,祖上的成就便已經決定了他們現在的地位,而要超過祖上的功業,那……也太為難人了。
因為沒有建功立業之心,同時又不敢真正攬權以免遭到文官們的圍攻,因此他們的習性其實很好摸清:確保地位尊貴的同時又能夠撈到金錢上的實惠,那就是他們最大的期盼。
高務實有本事幫他們這個忙,同時解決禁衛軍軍餉不夠的麻煩。
“京營生產建設兵團”就是這樣一個產物。
這個名字當然是高務實直接照抄了紅朝某地區的編製,其工作性質倒也和紅朝相似而略微簡單。這個“京營生產建設兵團”的主要任務當然就是生產和建設,不過更通俗的說也就是賺錢。
高務實和朱應楨他們商議了多次,最後決定還是要發揮現有優勢,利用京營“有人有地”的優勢來賺錢。具體到短期內的做法,則還是免不得要和京華聯手合作。
由於京營本身屬於五軍都督府,而燕京的五軍都督府管理著京師周邊許多軍屯和各類國初就劃給軍方的土地,因此其手中是有資本的。
隻不過,原先由於這群勳貴也就認得幾畝田,所以京營也是守著金山討飯吃。實際上屬於各京畿地區衛所的土地很是不少,其中根據高務實依稀的記憶,有很多也是很有用的。
但有用歸有用,高務實不可能買下所有的地然後自己去挖,這其中有一個成本問題。譬如說各類灰岩、大理石、漢白玉之類的產區,高務實就不是很有興趣直接買地。
但對於京華基建而言,這些產地的重要性又是很突出的,現在京華基建手頭的任務也很重,尤其是暹羅那邊在大力建設定南城,對於基建原料用量很大,京華基建已經數次建議高務實擴大該係統在京華體係內的編製規模,打算親自下場組織原材料產出。
然而高務實思考之後覺得現在京華的業務範圍已經覆蓋得太寬,如果連這些材料都要自己一手搞定,恐怕要不了多少年,京華的各類雇工加起來非超過百萬不可,那太恐怖了,也容易引起朝廷警惕——尤其是言官們沒事找事。
所以該放手的時候要懂得放手,類似這些基礎材料的產出,京華完全可以交給比較靠譜的合作夥伴來搞,就像他在廣西和安南找土司們提供木料一樣。
京華不需要完全控製,隻需要控製其物流環節,那麼上遊的供貨商為了不積壓貨物、下遊的銷售商為了不被切斷貨源,就都不得不重視京華的態度。
這就行了。
更何況具體到基建這一塊,京華除了物流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掌握加工的生意——比如說各類灰岩,除了京華要過去有用,其他人買這玩意純屬銀子多了沒地方花,他們又生產不了各種水泥、熔劑、耐火材料之類的東西。
因此京華和掌握了土地和人丁的京營是有很廣闊的合作前景的。
京營生產建設兵團因此首先成立了開采部,以往農閒時無事可做的軍戶們大多撈到了“就業機會”,紛紛在京華礦業的簡單培訓之後開始進入采礦業。
不過高務實被這群勳貴的吸血特性搞怕了,還特意和他們協商出一個基本薪酬標準,用以確保他們不會把軍戶當奴隸使喚。
高務實甚至還給他們集體“開了一堂課”,特意為他們講解“生產積極性”方麵的問題,並以京華自身舉例來說明“多勞多得”的好處,而不是搞奴隸關係——那玩意隻會束縛生產力的解放。
或許是高務實口才了得,也或許是高務實的以身說法讓他們信服,他的這堂課還真說服了勳貴們,定出一個在他們看來已經十分仁慈的“多勞多得”原則:所有軍戶的生產所得,七成歸五軍都督府與他們的所屬衛所,三成歸他們自己。
不過,顯然這些吸血鬼還要玩點花樣,所以又規定他們所拿到的這三成所得不能自行銷售,得由衛所計算,然後折價給銀。
高務實當然知道這裡頭有鬼,比如衛所方麵故意壓一壓價格,軍戶們就得被剝削,不過他也實在管不了那麼寬,隻能安慰自己:至少這樣一來,他們總還是能靠著努力多得到一些報酬,比以前白白幫這些勳貴做事要強多了。
高務實的這些做法,由於和朝廷本身關係不大,而軍戶的管理又是國初時就歸五軍都督府負責的,因此並沒有在朝中引起多大的反響。
然而高務實自己知道,這件事的影響遠比看起來大得多。
事實上,他甚至可以說自己的這些做法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五軍都督府的性質,這意味著經世實學改革已經進入到了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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