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巡撫回京述職,當然不是說走就能走的,政務軍務都要有個安排。好在大明一貫有三年一朝覲的傳統製度,相應的官員回京述職期間,其所掌事務通常由佐貳官暫代。
不過,巡撫是個例外,因為巡撫本身就不是朱元璋設置的“經製官”,理論上隻是個差遣官,所以巡撫實際上並沒有佐貳官的設置。
但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巡撫雖然沒有佐貳官,至少還有重要的同僚、僚屬,因此一般來說,巡撫述職回京之前,會把一身所兼的各種權力分配給鎮守太監、總兵等人。
一般而言,撫院所在地的日常庶務就交給鎮守太監負責,總兵則負責軍務。但與此同時,巡撫下轄的最重要部屬——兵備道,依然保留了相當大的權力,他們單獨負責轄地內的各項大權,一如巡撫之於本省,而即便是軍務,他們也有權在適當時刻拒絕總兵的要求。
之前就說過,兵備道的設置,本身就是文臣製衡總兵、監督總兵的結果,因此並不是說巡撫不在,總兵就能仗著兵權橫行了。
同樣,鎮守太監的行政權力也隻是一個大幅弱化版的巡撫,他的實際行政地區隻有未設置兵備道的地方——簡單的說就是遼陽片區(外加寬甸六堡地區),連廣寧都管不著。
因為廣寧雖然是遼東總兵駐地,但廣寧也是有文臣的,那裡有個“分巡遼海道兼管廣寧等處屯田兵備參政”,所以廣寧的政務歸他管了。
至於監察方麵的權力,仍然是兵備道分掌,鎮守太監也隻是暫時代巡撫監察一下遼陽片區,而且大明非常重視監察權,鎮守太監代理的時候,在事關監察權的問題上,遇事通常不能立斷,隻能幫巡撫記錄在案,須得等巡撫回來之後再詳查處置。
另外,遼東還有一個特彆的情況,就是總兵與副總兵分守遼西、遼東兩個大片區,所以巡撫不在之時,在防務問題上一般是總兵負責遼西和遼南,副總兵則負責遼河以東的其他地區。
既然有製度,那就遵照執行好了,高務實公函私信各寫幾道,把自己回京之後的權力分割下放給相關各官,然後帶著黃芷汀一道,啟程向京師進發。
高務實仍然選擇先走水路,從遼陽直接坐船走太子河轉遼河,目標是直奔東昌堡所屬的牛莊馬驛。至於為什麼不去營口改走最快捷海路——朱翊鈞上次就說了,不準他走海路,以免出現意外,所以到了東昌堡之後就隻得走回陸路了。
一行人到了東昌堡,張萬邦自認是高務實的嫡係,自然賣力招待,殺豬宰羊不亦樂乎。
高務實是個有酒量無酒癮的人,平時並不飲酒,但對武將們席間敬酒卻還比較寬容,對於敬酒幾乎是來者不拒——當然了,地位差距擺在這裡,肯定是敬酒的一口悶,他老人家抿一小口意思意思。
這次席間最讓張萬邦感到神奇,而且還有些不自在的地方,就是在撫台身邊的次席上,竟然還坐著一位女子。
在張萬邦看來,按著大明的習慣,男女同席本來就是很少見的,尤其是對於高中丞這樣的出身而言,即便是在自家府裡用餐,能與他同席的女性應該也隻有他的母親和正室夫人兩位。
這位“黃副使”看來是個例外,張萬邦心裡有些後悔:早知道她在撫台麵前的地位這般了得,前不久她經過東昌堡的時候,自己實在應該表現得更周到一些。
張萬邦打仗的本事不差,尤其是學會高務實和戚繼光搞出來的那套打法之後,已經連續兩次打出大勝,“上達天聽”了。不過,大明的武將能打的人可不少,連戚繼光、李成梁這樣的名帥都不能不在朝中找靠山,何況他張某人?所以嫡係歸嫡係,該巴結的時候也一定不能臉嫩。
今日天色已晚,高務實是要在東昌堡暫住一宿的,張萬邦喝得差不多之後,便借口幫高撫台安排住處,先悄悄溜了出來。
安排住處什麼的,其實早就辦好了,他出來是另有要事——找高務實的家丁們打聽這位黃副使的來曆。
安南朝貢副使這個頭銜張萬邦當然知道,不過知道這一點毫無意義,他要打探更多的內幕。
高家家丁的頭上有京華內務部監督著,按紀律來說可能是全大明最嚴格的,不過一來張萬邦這人平時大方粗豪,最得這些底層人物的喜歡,二來高務實與黃芷汀的關係本身也不是什麼秘密,至少在京華內部,他們沒有接到命令說要對此保密,所以跟張萬邦說一說倒也無妨。
在張萬邦的刻意拉攏和吹捧下,幾個家丁慢慢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把高務實和黃芷汀在廣西、安南的一些故事說了說。
甚至還有個騷話精擠眉弄眼地道:“張少將軍,你想想看,咱們老爺這樣的人物,哪有姑娘家見了不惦記著的?黃鎮守使也不必說,人家在廣西就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他們兩位千裡同行,這孤男寡女的……嘖嘖!”
張萬邦聽得也是瞠目結舌,旁邊又冒出一位騷話精二號,連忙接著道:“對對對,這事兒咱們私底下也經常說,你想啊,黃鎮守使當初打安南的時候,尤其是諒山一戰,那可真是豁得出去——你說要是一般的土司,能這麼賣命?
後來更不用說了,她是最支持咱家老爺那個土司移鎮計劃的,要不是有她帶頭,岑七公子那邊能不能答應移鎮,我看都不好說。照這個情況來看,咱們隻怕遲早得改口叫夫人。”
張萬邦並不關心高務實和黃芷汀千裡同行的過程中有沒有超越尋常友誼之舉,他隻是想到自己前一次錯過了大好的機會表忠心,心裡不由得後悔不迭,又趕緊琢磨怎麼挽回。
而另外又一名家丁道:“我估計黃鎮守使其實也挺著急的,畢竟咱家老爺可能不著急成家,她卻是個姑娘家,總不能一直傻等不是?要不然,這次進京朝貢之後,為何還特意來遼東?說是商議那些海貿上的事情,其實還不是想咱們老爺了……”
“誒誒!二虎子,你他娘給嘴把個門,彆什麼玩意都瞎嚷嚷。”一名小隊長連忙打斷道:“要是黃鎮守使將來真成了夫人,又知道了你今天這些話,我看你上哪哭去。”
被稱之為二虎子的家丁一縮脖子,乾笑著不說話了。
張萬邦打了個哈哈,打圓場道:“誒,就咱們幾個隨便聊聊而已,這種事誰還會在外麵說呀?不要命啦?”
話是這麼說,聊到這份上也沒法繼續聊了,張萬邦隨便扯了幾句便借故離開。
另一邊,高務實晚宴結束,和黃芷汀一道,來到張萬邦安排的院子,忽然笑道:“張三錫這小子腦子裡有些不安分了。”
黃芷汀訝異地轉頭看他:“怎麼?”
高務實一指院子,似笑非笑地道:“一處院子,咱倆一起住?”vp
黃芷汀先是一怔,繼而明白了張萬邦的意思,臉色發紅地道:“不,你去和他說,還要一個院子。”
高務實搖頭道:“算了吧,東昌堡是個邊防軍堡,攏共也就這麼大的地方,你自己看看哪兒還有其他院子?其實這地方我來過,這院子就是備禦住的……他應該是得到我要來的消息,自己提前搬出去了。你要是非得再弄個院子,那咱們還得往南走二十多裡去牛莊,那邊的官驛倒是挺大,驛站改革之後可以花錢住宿。”
一聽還要走二十多裡,黃芷汀就不說話了,但她過了一會兒發現高務實也沒說話,便轉頭去看,卻見高務實仍然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禁惱道:“一個院子就一個院子,又不是隻有一間房。”
她說著,有些賭氣地自己往西房走去。
高務實在後頭笑道:“要不你住北房?”
黃芷汀頭也不回地道:“免了,這是遼東,你是地主我是客,我可不敢亂了規矩,到時候又被人指指點點。”
高務實嗬嗬一笑,倒也不多客氣,朝後麵的人吩咐了一聲,四名家丁先進去檢查——這是內務部定下的安保規矩,即便高務實現在算起來是在“軍中”,也沒有例外。
他自己則叫住黃芷汀,走到她跟前,道:“天剛黑,現在休息也太早了,我們先說說話吧。”
黃芷汀現在對高務實已經了解得比較深了,聞言便問道:“你還在想皇上為什麼急著召你回京?”
“肯定是跟現在的局勢有關,這個不必說了。”高務實皺起眉頭:“我想不明白的是,就算皇上覺得我比較熟悉南疆的局麵,可廣西和雲南畢竟不是同一處地方,按理說熟悉廣西也未必就熟悉雲南,他此時召我回京,難道真的隻是問一問南疆戰事?”
其實他這話還有所保留,因為根據原曆史的情況來看,大明朝廷對於發生在雲南這邊的明緬之戰並不是很重視,朱翊鈞單單因為這件事把他一個新上任的巡撫召回去問策,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黃芷汀則道:“誰知道呢,說不定不是這件事?嗯……也可能是找你借錢。”
高務實聽得一愣:“借錢?軍餉不夠?”
難道朱翊鈞想要在雲南大打一場?不應該啊,朝廷府庫已經打空了,大明又不是歐洲國家,哪有借錢打仗的習慣?再說朱翊鈞上次就拒絕過一次自己主動借錢給他的提議。
“不是軍餉。”黃芷汀道:“我離京的時候,京裡上上下下都在張羅潞王之國的事,據說皇上對潞王之國這件事十分重視,光是采買珠寶就花了七萬兩還是十幾萬兩來著……不過我也是道聽途說,外麵傳言很多。
另外就是潞王的賜田和修建王府的花費問題,也是鬨得沸沸揚揚,聽說跟戶部扯皮好幾次了,大司農(戶部尚書)請辭了四次,不過皇上沒準。”
高務實微微皺眉。
潞王之國的這一係列事情,他和朱翊鈞上次是談過一下的,不過也沒深談。
從朱翊鈞的說法來看,他極大的拔高對潞王的賞賜,主要是從政治上考慮而不是經濟上。慈聖太後雖然還政,但畢竟為時不久,朱翊鈞雖然仗著高務實打出一場漠南大勝而提高了威望,但說到底,掌權時間還是太短。
名分地位這種東西在大明比較穩固,這沒什麼好質疑,皇帝就是皇帝,親政了就是親政了,一般來說是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了。
但威望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玩意兒就很難說,嘉靖帝權謀夠可以了,一群輔臣閣老簡直被當狗使喚,可到頭來還不是被海瑞硬頂“蓋天下不直陛下久矣”?更神奇的是他還真不敢把海瑞給殺了。
所以歸根結底來說,“名”在大明是一種很神奇的屬性,越是地位高,越追求這個東西。
朱翊鈞可能是希望借潞王之國事件給自己樹立一個“兄友弟恭”的完美長兄形象,也把慈聖太後最後乾預朝政的希望給徹底扼殺。
但問題在於,朝廷真的沒錢了,這場戲已經有些演不下去的危險。
漠南之戰、遼南之戰,再加上前不久的遼東“市圈計”,三場賞賜下來,戶部搞不好真的已經空了倉,但朱翊鈞的內帑也不是很富裕——這事還有一部分要怪高務實,是他勸朱翊鈞把皇莊撤了個七七八八的。
完美長兄的形象,光靠平時說幾句漂亮話是很難造就成功的,這必須要靠花錢,花得越多,就越能顯示他這個長兄關愛弟弟——雖然這很膚淺,但世人就吃這一套,因為這是最直接的表現。
而這一點之所以又跟李太後最後的乾政機會有關,則是因為現在朱翊鈞畢竟已經親政,隻有潞王之國這件事,能夠跟李太後扯上關係,一旦朱翊鈞漂漂亮亮的吧潞王打發離京,而李太後也找不出什麼毛病,那麼將來也就不會有什麼其他事還能跟她有關——既然無關,自然也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久而久之,十年“攝政”的威望也就慢慢消失不見了。
黃芷汀見高務實沉吟良久,忍不住道:“我就隨口一說,你也彆太當真了……你是不是什麼事都要想那麼深?”
高務實正要答話,恰好張萬邦匆匆跑來,道:“撫台,寧遠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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