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大閱,是一場勝利的大閱,象征著大明“最為精銳”的京營仍然具備極強的戰鬥力,是一支召之即來,來之能戰的勝利之師,威武之師,能夠切實保障大明京師之安全,能夠有效策應和支援九邊乃至各地用兵之所需。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朝廷上下看起來都是信了的,連“南征名將”高務實都被迫發表了類似的觀點。
總而言之一句話,京營是很厲害的,你們要老實一點。
大閱完成,告祭反正就是那套儀式,倒是不必過多贅述,反正對於高務實而言,就是陪著皇帝走一趟,該磕頭磕頭,該代念祭文代念祭文。
這些事情辦完,高務實這位再次新晉為日講官的左庶子,終於輪到了要上值講課的時間。
沒料到,就在講課前的兩日,高務實正在詹事府值房“備課”,訃告傳來:張溶卒。
張溶是英國公,除皇室的親王、郡王之外的最高外臣之爵,按例輟朝。
同時由於英國公府跟高務實關係密切,高務實少不得要親自上門致哀,加上世子張元功跟高務實關係極好,又請他幫忙揮毫,為祭文書丹等等,這又耽誤了幾日。
塵埃落定之後,講課便到了九月初。
高務實是堂堂六首狀元,早年就有《龍文鞭影》、《新鄭對韻》等書問世,年紀雖小,卻算是文名鼎盛之輩,然而對於經筵日講官而言,他畢竟還是個新人。
新人就意味著,他還不能講四書,隻能講《五經》。但五經一般不會隨便扔一門讓講官來講,而是必講其當年主治的一科。
高務實治《周易》,因此他現在隻能講《易》。
經筵之製雖於宋代已形成,但形式並未固定,非但曆代有異,即一代之中不同君主實行情形亦不儘相同。以明代為例,初無定日,亦無定所。
明初之時,諸帝勤政好學,講學雖未製度化,但於聖學猶無大礙。到了英宗以衝齡即位,三楊柄政,有感於身負幼主教育之重責大任,乃上疏請開經筵。從此製定經筵儀注,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進講,帝禦文華殿講讀,遇寒暑則暫免。
開經筵為朝廷盛典,例由勳臣一人知經筵事,內閣大學士或知或同知經筵事,六部尚書等官侍班,另有展書、侍儀、供事、讚禮等人員。
不過那是“經筵”,不是日講。除每月三次的經筵外,尚有日講,隻用講讀官和內閣學士侍班,不用侍儀等官,講官或四或六,每伴讀十餘遍後,講官直說大義,惟在明白易曉。
日講儀式較經筵大為簡略,或稱小經筵、小講。經筵講學自此製度化,每日一小講,每旬一大講,為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
高務實雖然官至左庶子,這個位置如果是資曆較老的史官充任,有時候甚至會掌翰林院事,但顯然高務實屬於資曆最淺的那一類,不僅不能掌翰林院事,在翰林院的位置甚至不算特彆高。
正因為如此,他的小講,規矩自然不大。
沒有內閣大學士前來侍班,隻有一個講讀官,乃是熟人:左春坊左讚善沈鯉。
左春坊的主官是左庶子,乃是正五品,與大學士同級;左庶子以下是左諭德,從五品;再下是左中允,正六品;再下才是左讚善,從六品。
所以說朝中有人好做官,高務實一個後來人,現在反而是沈鯉的上官。當然了,高務實考得好,而沈鯉會試雖然考得不錯,但廷試考砸了,幸好館試又考得不錯,要不然今天也就不會在此做講讀官了。
但廷試考砸對他顯然也是有影響的,因為翰林史官平時要是不撈個編纂先帝實錄以及如《大明會典》這樣的差事,升官是很慢的,一般隻能熬資曆,很少有高務實這樣翰林官乾了幾個月就外任,然後居然以外任時的功勞升官回翰林院這樣的好事——外任撈功勞本來就比翰林院簡單多了。
所以,不能成為特例的沈鯉到現在還隻是個從六品的左讚善,然而他今年都五十歲了,而高務實尚未及冠。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易,變化之道也。”高務實不打算像一般的講官一般光講大道理,但不代表道理就能不說:“昔年臣選本經,舍其餘而取《周易》,為的便是了解這變化之道。”
“天地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諸般變化之中,我等為人者,如何才能趨吉避凶,此乃《易》所欲講之道也。”
“孔子晚年感慨:‘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可見聖人看出了《易》的精髓。《周易·係辭下傳》中說,‘懼以終始,其要無咎,此謂易之道也。’何為無咎?無咎便是沒有凶險,沒有大的過錯,亦或是就算有過錯,也沒有關係,這才叫做無咎。無咎才是《易》告訴我等的人生最高境界。”
“懼以終始,其要無咎,此謂易之道也。反省補過無咎。無咎者,善補過者也。”
“此言皆出自《周易·係辭傳》。誰人無過錯?無非大小而已。無咎,不是不犯錯誤,而恰恰是犯了錯誤以後,能夠及時反省和改正。《左傳》說,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孔子稱讚顏回:‘不遷怒,不貳過。’不貳過,就是不重複犯錯誤,善於改正自己的錯誤。
《周易》上同樣說,‘震無咎者存乎悔’。要達到無咎的狀態,必然要善於反思悔過,如曾子的‘一日三省吾身’。反思悔過是改過的前提,一個人如果沒有真正的反思、悔過,則不可能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也就不知道如何去改正。要真正達到無咎,就要隨時反省自己,隨時隨地要能檢查出來自己每一方麵的錯誤,隨時隨地檢查、反思、改正自己的錯誤。”
這時皇帝發問了,朱翊鈞問道:“先生方才明明說變化之道,此時卻又說無咎,此二者有何關係?”
朱翊鈞平時稱呼高務實,是君對臣,所以直呼其名,不過為了表示親近,才隻呼名而不稱姓。但講讀時不同,朱翊鈞在這一塊還是比較隨他父親隆慶,不管哪位講官,在講讀時他都稱先生——僅僅這個時間裡。
高務實微微笑道:“天地萬物皆變,我亦當有所變,然則世間終有不變之理,即為道也,此道在易中,便是求‘無咎’。”
朱翊鈞又問:“無咎,便是儘量不犯錯,或者即便犯錯,也當儘快改正麼?”
高務實道:“易說:‘震無咎者存乎悔’。又說:‘謹慎無咎’。還說:‘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此三言,皆是一個意思:謹慎。”
但朱翊鈞有不同意見,他問道:“朕舉一例:今年遼東洪澇,應天也洪澇,此天災也!其地其民,該如何謹慎,才不使之有洪災,可以‘厲無咎’?”
對於此時的明人而言,哪怕再有學問,這一問可能也無解了,或者就隻好扯“天人感應”,說洪澇是上天示警雲雲。
但高務實卻笑道:“洪澇不可避免麼?非也。臣也舉一例,昔年黃河水泛和其嚴重,然則這些年以束水衝沙法治水,以水泥加固河堤,黃河水泛便減輕了許多。又舉一例:昔年長江水泛亦嚴重,尤其是湖廣等地,常常於夏秋之際泛為澤國,然則自從前幾年湖廣興修水利,如此數年之後,水災減少了至少一半。可見,謹慎並不代表不做事,它代表有些事應當提前準備,提前做好應變措施……所以您看,天地雖變,我以謹慎相待,便能無咎。”
朱翊鈞哈哈一笑,道:“先生所言極是,如今土默川大變在即,不知朕該如何以‘謹慎’而至‘無咎’,還望先生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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