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鼎甲一直走到承天門,便見此處已經搭起了涼棚一座,棚內懸掛著進士金榜,早有順天府尹宋之韓與宛平、大興兩縣令,分彆牽著一匹亮銀色無雜毛,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在榜下恭候。
順天府尹宋之韓乃是高拱的門生,與高務實相識十載,一邊為高務實將頭上的紅花換成金色,再給他身上十字披紅,一邊笑道:“世兄,今日之後,你便是千年以降讀書人之真魁首了,恩相在天有靈,一定會高興的。”
宋之韓是嘉靖十一年生人,如今已四十九歲(虛歲),以前他見著高務實都是用“小師弟”這個昵稱的,但今日高務實不僅已中得進士,更是千古第一人的六首狀元,哪能再用這麼稱呼?於是他便按照當下的習慣,門生稱恩師子弟為“世兄”來稱呼高務實,這也是一種肯定,意味著高務實現在終於被天下讀書人視為楷模,而不僅僅是“高拱之侄”了。
按理說,在今天這麼喜慶的日子裡,提到已經去世的高拱似乎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適,但高務實並不介意,他非常清楚宋之韓在原先曆史中的境遇。那時宋之韓是跟馮保鬥法的主力戰將之一,高拱失敗歸田之後,宋之韓甚至被馮保假傳聖旨,差點活活廷杖至死,最後罷官歸家。而且此後幾十年,哪怕萬曆已經為高拱平反,宋之韓也未曾再出山,直至病逝。
所以高務實對他頗為尊重,也在高拱和郭樸麵前給他說過不少好話,宋之韓能夠出任順天府尹這麼關鍵性的職務,其中也有高務實一份功勞。
此時兩縣令也為榜眼、探花如法炮製。裝束已畢,宋之韓親遞馬鞭於高務實,兩縣令遞鞭於榜眼、探花,各扶三人上馬。
而三人身後,還有“連中六元”、“狀元及第”旗各一對、綠扇一對、紅傘一柄、鑼鼓音樂排列前行。大吹大擂,出去承天門,到了長安街上。
一到長安街,氣氛立刻從肅穆轉成了熱鬨喜慶。寬闊的長安街上,此刻已經擠滿了看熱鬨的男女老幼。若不是道路中間有順天府的兵丁把守,恐怕真要水泄不通了。
就在街上眾人翹首以盼時,突然間鼓樂大作。喜慶的樂聲中,兩排大漢將軍護衛著兩個披紅戴花的禮部官員,抬著幡龍金榜緩緩而出。這金榜由禮部尚書親自護送,眾進士隨行,從午門正中而出,在長安街上緩緩行過。
傳說中的“禦街誇官”儀式的重頭大戲正式上演了!三位天之驕子,騎在亮銀色的高頭大馬上,接受長安街百姓的瞻仰與歡呼。這幾乎是京城百姓們最熱衷的慶典了,因為從寒門士子一躍成為新科狀元,本身就是最好的勵誌故事,素為百姓們喜聞樂見——當然,是不是真的“寒門”,那是兩說。
還有一點值得一提的,便是今年的三鼎甲都這麼年輕英俊,世人愛幕年少,自然要比往年更加熱情激動。而這種興奮,在見到禮部連夜趕製而成“連中六元”牌後,更是達到了巔峰。
男女老少,如癡如狂、尖叫連連,紛紛把籃子裡的鮮花花瓣往他身邊拋去。那些花瓣被風一吹,紛紛揚揚的飄灑在天街之上,更映襯的三人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昔曰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曰看儘長安花。
爆竹聲聲,鼓樂陣陣,大吹大擂之下,狀元誇官的隊伍從左長安門出來,除了三鼎甲外,其餘的進士便被引去禮部衙門,準備參加瓊林宴。
而高務實等三人繼續經兵部街遊行,至吏部衙門進去,入文選司、求賢科內的奎星堂上香。禮畢,再次騎馬出前門,在觀音廟、關帝廟行香,然後才又回到禮部衙門。此時除了本科同年外,曆科鼎甲諸君,齊在衙門前,衣冠濟楚,恭迎新貴。三人向諸位前輩各施三揖,然後至正堂,分次序而坐,禦賜的瓊林宴便開始了。
稍作敬酒寒暄之後,諸位前輩便起身道彆,狀元郎高務實率眾同年恭送出門,回來後佳肴羅列,笳鼓喧闐,眾人苦讀經年,此刻自是儘情享受今日之榮光。
早已文名鼎盛的高務實連中六元,從高龍文榮升為高六首的喜訊,很快傳遍整個京城,這確實是個不得了的喜訊,讓俺答封貢一來,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這般大好消息的人們一片歡騰,朝野互賀,普天同慶。
大街小巷,人流如潮,各處鑼鼓聲、鞭炮聲響徹雲霄。就連素來有些陰沉的錦衣衛衙門,都破例放了幾掛鞭炮,近來身體不佳的老都督朱希孝都吩咐中午會餐時,錦衣衛衙門準許喝酒,以示慶祝。
彆說錦衣衛了,甚至就連一貫在人們眼中名聲不佳的東緝事廠,那常年不開的正門今天都打開了來,同樣是鞭炮鼓樂一樣不少,廠督黃公有過交待:外東廠無特殊差遣者,今日一律準酒,以慶大明遷都燕京之後的最大“文喜”!
下午時分,高務實又率領一眾同年,在禮部恭候讀卷大臣,鑾儀衛使、禮部尚書侍郎,以及受卷、彌封、收掌、監試、護軍、參領、填榜、印卷、供給、鳴讚等等,所有在進士路上為他們服務的大人們,拜謝拜謝再拜謝,然後是更盛大的筵席,一直到三更天才散。
高六首這個眾矢之的,雖然一直算得上無酒癮但有酒量,可是也架不住這麼連軸轉的被灌,自然被灌得爛醉如泥,被隨行的高陌笑眯眯地親自背了回去。
而高府之中,也根本沒有人提前歇息,甚至左右的鄰居,都齊聚在大堂裡開懷宴飲,等待六首狀元郎的歸來。不用說,高府這流水宴是不花錢的,隻要是這一坊的街坊鄰居,今日都能來高府吃流水席。
一群人吃吃喝喝,胡吹海捧,有人遺憾道:“可惜我朝不興狀元尚公主,要不然,就憑狀元郎那潘安之貌、子建之才,聖上肯定會招他老人家為駙馬的,到時候不僅金榜題名時,還外帶洞房花燭夜,才叫真的完美哩!”
有人哄笑道:“聖上算起來和高六首還是同窗,高六首哪有公主可尚?”
之前那人搖頭晃腦道:“公主又不一定非得是聖上的女兒,姐姐妹妹不都可以?我記得聖上他老人家是有幾個妹妹的……”
“那也不行。”有人連忙擺手打斷道:“高六首是何許人也?前元輔高文正公之侄!而且啊,我聽說他在士林讀書人之中早有盛名,又是聖上的同窗,這將來不妥妥的就是閣老的前程?本朝尚公主對咱們這種身份、這種能耐的人算是大喜,對高六首可就不是了!到時候官爺做不得,權也掌不得,豈不是耽誤了?”
“也是啊……”前一人不禁撓頭:“本朝這個規矩可實在不怎麼樣,狀元怎麼就不能尚公主……不對,應該是尚公主怎麼就不能做官了呢?”
“誒誒!”他這話一出口,連忙被人拉住:“張老六,你胡說八道不要緊,可不要連累咱們這些人……來來來,喝酒,喝酒!”
他們說話之時,旁邊一席裡,一名身著生員服的年輕公子本來麵帶笑容,聽了這話卻不禁失去了笑容,沉沉地低下頭,深深歎息一聲。
此時門外一陣喧嘩,一眾家丁魚貫而入,高陌背著高務實跟進,一名家丁笑眯眯地對在場的街坊鄰居大聲笑道:“諸位,狀元郎被灌醉了,今兒實在不能再給諸位敬酒,還請諸位包涵則個!不過打明日起,一連三天的流水席徹夜不停,還望諸位多多捧場!”
眾人見狀元郎的確被人背在背上不省人事,又聽說流水席連開三天,一點點遺憾也都煙消雲散,紛紛大聲道喜,也不管高務實能不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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