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迎,這是個官場上曆久彌新的傳統,它不是任何規矩,但卻在兩千多年的“官史”之中默默地堅持流傳,直到後世高務實穿越來大明之時也仍然大有市場。
所謂界迎,就是當地官員領著自己的下屬前往自己轄區的邊界去迎接。
至於迎接誰,這個不好說,一般來講肯定是迎接上官。並且,界迎是迎接上官的最高規格。同時毫無疑問的是,如果迎接禦駕,必然需要界迎。
高侍讀的大駕當然遠不如禦駕尊貴,這中間差了何啻十萬八千裡?然而但對於梁縣尊來說卻未必,對他而言,高侍讀的大駕沒準真比禦駕還更重要。
彆說在大明朝當地方官基本沒有見著禦駕的可能,就算退一萬步講,真能接待禦駕,可皇帝陛下也不會留意他區區一個小縣令,不可能天降鴻運給他梁縣尊,讓他平步青雲,升官右遷。
而高侍讀的大駕就不同了,梁縣尊覺得,如果能讓高侍讀滿意,將來他回京之後,隻要隨意在高閣老麵前誇自己幾句,那自己的考評可不就一定是個“優”?
要知道,高閣老可是兼著吏部尚書的,這天下銓務,儘在他手!對於一個區區七品縣令來說,他讓你升,你就必然會升;他讓你降,你就一定會降啊……這誰敢得罪?反正梁縣令不敢。
在中國古代的官場中,很早便有所謂三省六部,其中“三省”廢置不一,但六部卻一直穩定地保持至今,而六部之中最為特殊的,就是吏部。
按照大明此時的規矩,京官見到自己的上級是不用下跪請安的,但是如果遇到了內閣大學士或者吏部尚書,則必須下跪請安。
這裡就有一個問題,為何見到其他尚書不用下跪,而遇到吏部尚書就得下跪了呢?吏部尚書憑什麼就能特殊得跟“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的內閣大學士一樣了呢?
無他,權力也。
因為吏部,它決定著大多數官員的前途。
本書前文有述,自從內閣製度形成以後,內閣開始逐步侵蝕原來屬於六部的權力(無風注:這裡是指朱元璋廢相之後、經過加強的六部權力),到了嘉靖朝,尤其是嚴嵩掌權以後至今,首輔的權威更是如日中天,除了沒有“開府”,幾乎與丞相無二。當然李春芳可能算是個例外……
這種侵蝕有多嚴重呢?比如說兵部,如果沒有內閣的同意,堂堂兵部尚書甚至都無法調兵——倘若一位邊軍將領接到兵部調兵令,他不會立刻執行,而是首先會問:可有內閣行文?
如果沒有,那可真真抱歉,“恕本將不敢奉調。”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除了吏部以外,其餘的五部尚書在權力上都已經大大縮小。有明一朝,有的吏部尚書甚至不願意入閣。因為自己入閣,如果排名靠後,那可能就是明升暗降,實際權力還不如吏部尚書。
京官們每天麵對各種大佬,對高級官員並不稀罕,但如果說是吏部尚書,京官們則稱其為天官老爺。這是其他尚書遠遠達不到的,哪怕從名義上說,禮部才是第一,但從實際權力說,禮部連戶部都不如。
禮部尚書唯一的優勢在於入閣相對比較容易,很多閣老在入閣之前,都會先掛名一下禮部尚書,然後舉行廷推,順勢入閣——比如高拱當年也是這樣。
吏部何以如此權勢熏天?因為它最主要的職能就是考核審定和任免各級官員。
按照朝廷的規矩,四品以下的官員任免,由吏部自行決定。隻有四品以上的官員,才需要內閣與吏部商議——注意,是與吏部商議,吏部仍然有很大的發言權。
一般來說,四品以上的官員屬於中高級官員。按照大明的官製,地方主官隻有兵備道和位置重要的知府屬於四品官。也就是說,那些知縣、知州等官員,在吏部那裡僅僅是一個數字。如果有官員得罪了吏部尚書,吏部可以在正常的工作範圍內進行合理報複。
譬如,把一個官員今年先調往雲南,第二年立刻再調往遼東——怎樣,爽不爽?你這一年的任期,有半年時間全耽擱在路上了!爺整不死你?還敢不聽話麼?不聽話明年你繼續給爺回雲南。
而高拱之所以連續幾次請辭吏部尚書,原因也正是這權力實在太大:他本就是次輔,李春芳又不怎麼敢管事,內閣實際上是他在當家,他還身兼吏部尚書,一旦要決定官員升降,哪怕是四品以上,也相當於他自己與自己商量——之前海瑞堂堂應天巡撫,還不是高拱說調職就給他調職了?
這還得了!這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來,可不就是“竊人君威福以自專”?這個罪名要是坐實的話,那可就是亂臣賊子了啊!
所以高拱在這半年時間裡,已經連續三次請辭吏部尚書之職,奈何皇帝執意不肯,那就沒辦法了。此時的高拱自己都不會知道,曆史上他在短短兩年多時間裡,正式上疏請辭吏部尚書足足八次之多,而皇帝根本不為所動。
隆慶對高拱的信重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正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高務實在京畿,對高拱的威勢其實了解得反而不夠,而梁梧梁縣尊在地方上,反而對自己這位恩相的權柄體會得更加深刻。
於是,這日中午,高務實剛剛順著宣化馬驛過了定興縣界,就看到了令他吃驚不已的一幕。
原本他覺得自己“回鄉備考”帶著足足兩百騎丁,已經是排場巨大了,誰料論排場,那還是地方官更牛逼——梁縣尊一身官服筆挺,帶著闔縣上下官吏、衙役並鄉紳耆老,外加不知從哪裡雇來的群眾演員,足足五六百號人,在驛道兩旁列隊歡迎。
高務實直接目瞪口呆看傻了眼。
“我操這是乾啥……我他媽真的隻是路過啊!”用外人聽不見的聲音,以文名享譽京師士林的高侍讀,坐在馬車裡毫無風度的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