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金翅雕算是使出了“殺手鐧”,玄衣佛母安敢怠慢?說時遲那時快,眼看金翅雕舍命撞來,玄衣佛母振翅一躍,就在它整個身子剛剛離地之時,金翅雕已是挾雷帶電衝到它的腹下,它還來不及飛得更高,金翅雕的紅毛鐵鉗已是掃到了它的後腿。玄衣佛母縮收不及,早見右後腿已被夾斷半截。
“呀,玄衣佛母的腿斷了!”一直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的牙郎,這時突然舉著雙手,對著大廳黑壓壓的人群興奮地喊叫起來。立刻,整個大廳裡爆發出歡呼,王大爺的擁躉們一個個高興得手舞足蹈。
然而,本來自以為勝券在握的王登榜,看到一對促織連過兩招後,心裡反而犯起了嘀咕。
單從顏色形狀兩樣辨識,這玄衣佛母雖不是俗流,卻也說不上是極品,若是擺出來賣,也不過值三五貫大錢。王登榜相信自己辨蟲的本事,絕不會看走眼。
可是從它連躲金翅雕的兩撲來看,居然露出了那種以靜製動的上乘功夫。王登榜心中一格登,心想完了,老子射了一輩子的雁,今兒個晚上莫非要讓雁啄瞎眼睛?
他正晦氣得心神不寧,忽然看見玄衣佛母踉踉蹌蹌掉了半截後胯兒,他頓時又心花怒放起來。恰在這時,牙郎也來了那麼一呼,惹起大廳裡一片聒噪。王登榜悄悄斜睨了李公子一眼,隻見他正襟危坐,盯著蟋蟀盆子兩眼發直。也不知牽動了哪根歪筋,王登榜竟然莫名動了惻隱之心,朝著牙郎吼了一句:“你瞎嚷嚷個什麼!”
牙郎挨這一吼,滿臉尷尬地乾咳一聲,又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
盆子裡,兩隻促織各踞一方,盆中間,是玄衣佛母那一條斷腿。
樓上雅閣之中,一對同樣不過八九歲的小公子正在小聲說話。略大一點的小公子穿著紅色常服,此時正說道:“李家小子這蟲兒,隻怕要輸了,他輸了沒事,但他這錢卻不能落在咱們這兒,得給侯爺送回去。”
另一個略小一點的小公子穿著黑底金絲繡邊曳撒,摸了摸手指上的玉扳指道:“應楨兄,結果還沒出來呢,我瞧著李家小子那玄衣佛母有點門道,隻怕不會這麼輕易輸掉。”
“哦,是嗎?”那應楨兄皺了皺眉,道:“我知道你精於此道,可是……這蟲都掉了一隻腿了,還能贏?”
黑衣小公子沉吟了一下,仍堅持道:“且看下去,我雖然不喜歡他們家,但說到這蟲……還是覺得他這蟲兒沒那麼簡單。”
紅衣小公子笑了笑,沒再說話。
“李公子!”樓下的王登榜輕輕喊了一句,語氣裡頭似乎隱約露出那種勝利者給予失敗者的同情。
“王先生彆著急,往下看吧。”
李公子這時也沒了之前那一瞬間的呆滯,反倒異常冷靜,他朝蟋蟀盆子努了努嘴,王登榜與牙郎的眼光才又落到那兩隻戰蟲上。
由於方才鉗斷了玄衣佛母一條腿,金翅雕似乎也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有些得意洋洋,飛躍騰挪得倍加振奮。而玄衣佛母雖然斷了一肢,卻也相當鎮定,蹲在那裡,如同一個捏緊回收的拳頭,蓄勢待發。
金翅雕本想把玄衣佛母撩撥出來作戰,但見玄衣佛母即便受傷也依舊紋絲不動,它自己反倒按捺不住了,又一次納頭衝了過來。
這次玄衣佛母卻再不閃躲,而是挺身站起,雖然隻有三條腿,卻銅澆鐵鑄一般屹立。當金翅雕的一對大紅鉗像兩支長矛刺來之時,玄衣佛母迅若矯龍地伸出雙鉗相接。頓時,四隻鉗子緊緊咬合在一起。金翅雕左扳右扳,竟然擺脫不了箝製。
按行家說法,這叫攢夾。兩蟲相鬥,按品類分文口武口,兩者區彆,如拳腳之法裡的軟硬功。牙甫相交,敵蟲即走竟至絕地者,這是文口。猛不可當,合鉗即頭開項裂者,乃是武口的表現。
今日場上的兩隻戰蟲,很明顯,玄衣佛母是文口,而金翅雕則是百戰百勝的武口。按理來說,舉鉗相迎,應非文口的強項,如此硬碰硬,文口顯然吃虧。但此時的玄衣佛母,卻大有“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英雄氣概,居然敢同金翅雕進行肉搏。而且雙鉗宛若神助,死死箍住金翅雕,讓其掙脫不開,討不到半點便宜。
雙方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眾觀戰者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時,玄衣佛母的大方頭突然向左一偏,同時也鬆了金翅雕的左鉗——這也是鬥技之一種,稱為敲鉗。金翅雕畢竟身經百戰,玄衣佛母變出此招在它意料之中。當玄衣佛母的鉗子一鬆,它反過來又把它抓住。玄衣佛母發現此招不奏效,立即又調整姿式,再次將頭側轉,作犀牛望月之勢,以自己的牙外盤,頻頻敲擊金翅雕的牙根。
金翅雕對這一招似乎沒有料到,因此來不及防範。連敲幾下,金翅雕牙口鬆動疼痛難忍。本來強有力的一對鉗子忽地就軟了。但它終究是個好鬥的主,此時也鼓足力氣將頭撞向玄衣佛母的頸子——這算是圍魏救趙一般的自救之法:隻要玄衣佛母保護頸項,兩隻鉗子必然就會分開。
這一招果然有效,玄衣佛母立馬收了雙鉗護住頸項。金翅雕趁勢一跳離開玄衣佛母的攻擊範圍。
但是,已經愈戰愈勇的玄衣佛母哪肯放過,趁跳到盆子另一側的金翅雕喘息未定,它已是餓虎撲羊一般撲將過來。金翅雕牙口負痛無心戀戰,隻得跳起來躲避。慌亂中,它矯健的金翅被玄衣佛母的大黑鉗刺破一隻,實在是是破屋偏逢連夜雨。
鬥到此時,金翅雕竟然已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雙方又糾纏了一會兒,金翅雕已被玄衣佛母逼到盆邊無路可逃。
這小小蟲兒,儘管已是遍體鱗傷,但畢竟是寧死不屈的蟲中硬漢。它受不了這等羞辱,於是拚儘全力朝玄衣佛母撞來。此時的它,大概是拚著一死,也要與玄衣佛母來個玉石俱焚了。
然而玄衣佛母又豈肯上這個惡當?隻見它身子一側,躲過這致命的一擊。金翅雕由於用力過猛,收身慢了些,方是立足未穩,那邊打橫蹲踞的玄衣佛母看準金翅雕的腰部,挺起大方頭狠命一撞!就這一擊,金翅雕已是歪了脖子、翻了肚兒,被生生撞成兩截。
“呀!”牙郎又是情不自禁地一聲尖叫。
扭頭一看,王登榜的一張冷臉早已拉得老長,牙郎嚇得趕緊捂住嘴巴。
通過牙郎的表情,大廳裡的諸位賭客大約猜得出發生了什麼,紛紛擁上前來觀看,當他們看到金翅雕已經身首異處而玄衣佛母仍在蹦噠時,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一時間,大廳裡除了把賭注壓在玄衣佛母身上的少數幾個賭客外,大都悵然若失,如同失了魂一般。王登榜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癡坐在那裡像個木頭人。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站起來,朝李公子道了一聲:“後會有期”,反剪起雙手,一聲不吭走出了飛騰樓。
樓上,黑衣小公子卻笑了起來,對紅衣小公子道:“應楨兄,你看如何?”
那應楨兄倒也麵無不悅之色,微笑著道:“有些意思……李宗城這蟲兒,是打南方帶來的吧?”
“那跑不了。”黑衣小公子道:“南方氣候溫暖,連蟑螂都比北方的威猛,他這蟲兒是隻雌的還這般了得,定是南方品種無疑了……而且你想,這蟲兒之前那般萎靡,可不就是不習慣北方這天氣麼?”
那應楨兄看了看他,笑著問道:“元功賢弟,這地方是你家的產業,王登榜在此擺擂輸了錢,你可也跟著輸,怎麼一點不惱?”
被稱為元功的小公子擺擺手:“被高家那小子擺那麼大一道,我也忍得下來,這一點小錢又算得了什麼?倒是你,應楨兄,我倒想問問,高家小子請咱們這群人出去春遊踏青,我瞧著怕是沒安什麼好心,你是咱們中的這個……”他說著比劃出一個大拇指,繼續道:“你打算去還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