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宮,紫禁城承天門內,新鄭高氏的一老一少正朝皇宮大內徐步而行,幾個隨行中官明知皇帝急盼見著高先生,可這位高先生卻是不緊不慢,還在一邊走,一邊向自家小侄子介紹著皇宮的布局,急得這群大小太監恨不能說,“但請高先生先行一步,咱爺們反正沒啥大事,包管給這位小公子介紹得清清楚楚”才好。
但這話想想就好,說就不必說了——就算聖上,在高先生說話之時也從來不會打斷,他們這些天子家奴哪有這樣的膽量?他們敢打斷高拱的話,怕是聖上就敢打斷他們的狗腿!沒柰何,也隻能看著高先生對著各門各殿一陣指指點點了。
“務實你看,這皇城外層,向南者曰大明門,與正陽門、永定門相對。稍東而北,過公生左門向東者,曰長安左門。再東,過玉河橋,自十王府西夾道往北向東者,曰東安門。轉而過天師庵草場,再西向北,曰北安門,也就是俗稱的‘厚載門’。轉而過太平倉,迤南向西,曰西安門。再南過靈濟宮、灰廠向西,曰長安右門。紅柵之內,門之北,則登聞鼓院在焉。此外圍之六門。牆外周圍紅鋪七十二處也。”
高務實雖然並不清楚三伯這個時候就跟他仔細解說皇宮方位用意為何,但也不會錯過機會,一處處暗暗記熟,不斷點頭。
高拱見了,越發高興,繼續指點江山一般道:“紫禁城外,向南第一重曰承天之門。每年霜降後,吏部等朝審刑部重囚,在門前中甬道西、東西甬道之南。五府等衙門坐東向西,吏部等衙門坐西向東,吏部主筆者第一座,刑部正堂第二座,都察院第三座,餘以次列。南二重曰端門,三重曰午門。魏闕兩分,曰左掖門、右掖門。轉而向東曰東升華門,向西曰西華門,向北曰元武門。此內圍之八門也。牆外周圍紅鋪三十六處。每晚有勳臣一員,在闕左門內直宿,每更官軍提銅鈴巡之,而護城之河繞焉。”
“而皇城內,自北安門裡,街東曰黃瓦東門。門東街南曰尚衣監,街北曰司設監。再東曰酒醋麵局、內織染局,曰皮房、紙房,曰針工局、巾帽局,曰火藥局,即兵仗局之軍器庫也。再東稍南,曰內府供用庫,曰番經廠、漢經廠,曰司苑局、鐘鼓司。再南,曰新房,曰都知監、司禮監……”
高務實眼神一凝:“司禮監?”
高拱笑起來,眸子裡閃動著難以明喻的光芒,點頭道:“不錯,司禮監。”
“那裡,就是司禮監……”高務實也沒有明說什麼,隻是下意識瞥了一眼身邊的幾名中官,要知道這裡頭可也有一位秉筆太監呢。
不過看起來,在高拱麵前,這秉筆太監卻也規矩得很嘛。可惜剛才在承天門大門口時,自己被皇宮氣派震了一下,有點走神,沒聽清這位大太監的名字,不過看起來倒是五官端正,若不看這一身中官服飾,竟然還頗有點儒士風範。
這位頗有點儒士風範的大太監聽到此處,見這伯侄二人總算歇了口氣沒有繼續說,連忙上前半步,微微躬身,陪著小心道:“高先生,皇爺正在內書房等您。”現在到了皇宮裡頭,稱呼就開始嚴格了一點,高拱雖然起複在即,但畢竟隻是在即,眼下還未恢複官職,因此稱閣老的話,嚴格來說是不對的,但稱先生顯然無誤——人家可是帝師。
高拱似乎稍稍有些詫異,反問道:“在內書房?”
“是。”那大太監麵上堆笑:“皇爺聽說您接了旨,喜不自禁,這幾日總往內書房來,說要看看哪些官員有眼力,上疏舉薦您呢……哎呀,這要讓咱家說呀,以高先生的海內人望,哪還需要誰舉薦?不過皇上喜歡來,咱家這做下人的,也隻好順著皇上的心思不是……”
“馮保,你現在仍是提督東廠、監管禦馬監是吧?”高拱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是是,高先生好記性。”
“嗯,好好做,東廠廠督這個位子,不是誰都適合做,誰都做得好的。”
馮保連忙點頭道:“是是是,多謝高先生點撥,保敢不儘心?”
他們倆這邊廂一番對話說得再自然不過,另一邊高務實卻是驚訝得差點張大嘴巴。
史書上不是說馮保乃是張居正的政治盟友,對高拱很不友好麼?要不然怎麼後來暗結張居正,聯手扳倒了高拱?
怎麼眼下……看起來倒是馮保刻意討好高拱的節奏啊?
他這一走神,那邊兩人早已說完話,待他轉頭看去,正瞧見馮保一路小跑上前,口中高呼:“皇爺,皇爺,高先生到了!高先生到了!”
他話音剛落,裡頭立刻傳來一個大喜過望的中年男聲:“先生總算到了!快快有請!”
馮保才剛上了台階呢,聞言又立刻站住,轉頭大聲道:“聖上宣高先生覲見……”
高拱略微整理下儀容,看了高務實一眼,見他也有模有樣的撣了撣衣服,不禁笑了笑,示意他跟自己一同進去。誰知道二人才一腳踏上台階,一個頗為激動聲音傳進耳朵:“先生總算是來了!”
高務實抬頭望去,門口已然站著一人,一臉激動地走下台階,抓起高拱的雙手,用力地長歎一聲:“先生啊,您可知我盼先生如久旱而望霖雨,這次有機會起複先生,我恨不能派禦輦去接您!”
高務實在一旁聽得一呆,看來這位陛下麵對高拱的確是一點架子都沒有,明明是臣下覲見,皇帝卻自己迎出門來了。
高務實抬頭望去,隻見此人頭戴黃金二龍戲珠翼善冠,身上一件明黃四團龍圓領常服,左右雙肩和胸前分彆繡著日月星辰和山河社稷紋章。這樣式高務實認識,代表的是“肩挑日月,胸懷社稷”之意,能穿這身衣服的,顯然隻能是當今大明天子、隆慶皇帝朱載垕了。但他的話卻不禁令高務實稍稍詫異,暗道:“莫非明朝皇帝平時也不怎麼喜歡自稱‘朕’的?”
其實這倒是他想多了,唐朝皇帝多數情況下不會自稱朕,隻在非常嚴肅或者重要的場合以朕自稱,但明朝皇帝倒是大多時候是自稱為朕的,隻有麵對某些特彆親近的人的時候,在非正式場合不使用這個專用自稱。當然具體還是看皇帝的個性,比如隆慶他老爹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入了魔,很多時候就挺喜歡用道家的名詞來自稱。
高拱見了隆慶,也十分激動,但他仍然謹記君臣之禮,微微往後退了半步,兩手一掙,就欲行禮。皇帝卻不肯了,兩手抓緊他的雙臂,道:“先生何必與我客氣……”忽然看見旁邊跪下去一個小孩子,不禁稍稍一怔,這才鬆開抓住高拱的手,一拍額頭,帶著幾分恍然,笑眯眯地道:“這孩子就是先生的侄兒吧,我聽馮保說了……誒,免禮平身。”
高務實本來還有點緊張——畢竟是見皇帝啊,雖說自己是現代人的靈魂,並不把任何人看得比自己高貴,可皇帝在現代人眼裡那也是“傳說中”的人物,好容易見著一個活的,激動一點在所難免——隻是話說回來,這位皇帝還真跟想象中完全不搭界,即便他老早就從史書裡對這位隆慶帝的性格作風有所了解,可當真看到他溫和得就如同鄰家大叔一樣的時候,這種緊張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